“睡下了?”
“是?!倍拍锉е们飞砘卮穑芭铱粗媚锖韧炅?,又抱姑娘回了床才過來的,無疑是睡下了?!?p> 已是三更天,再不見哪家燈火通明,宋紅一襲錦繡楓葉紅裙,春桃秋月分別是綠裙白裳,在她左右遞上大刀。宋紅接過,杜娘又遞上一張紅面紗,繡的是龍鳳呈祥。
“繡娘特地拿來的,圖個好兆頭。”
宋紅接過,卻沒戴上,放進袖里,而后抬腳踏上馬車。
“啟程。”
“聽紅姐令!”
馬車在夜色里前行,去赴一場來者不善的邀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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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的白鳥飛來了紅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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先皇逼宮永康帝,改年號為平榮,然后開始了一場悄無聲息的剿滅。
永康帝統(tǒng)治下的德晉年間,奸佞當道,橫征暴斂,邊關無人,奸細巢入,表面是民不聊生,內里是千瘡百孔。于是先皇做的第一件事,就是剿匪。
寧可錯殺一千,不肯放過一個,這場殺戮必定無聲。
而劊子手最好的人選,就是前朝作為永康帝斂財工具的錦衣衛(wèi)暗部,季華洲手下的黑龍衛(wèi)。
殺盡前朝余孽,除去最后一個奸細,先皇要他們將功贖罪。
無論是德晉時沾染的鮮血,還是平榮年間的刀光,都將成為季華洲的庇護,也將成為他的枷鎖。
慕容廷接手后,不敢除去他,也不敢放他走。
季華洲也不明白事情為什么會走到這一步,他原本只是一個抱著刀的侍衛(wèi)。
或許在第一次將刀揮向了無關的人時,一切就已不可收拾。
可那時他父母健在,姊妹待嫁,他做了個明面的孝子,背地里的惡人,渾渾噩噩成就了如今的孑然一身,白日里誰都說你季華洲風光,入了夜風一搔,骨頭就苦澀地酸痛。
至此想罷,更添一分悲涼,好像時時都負著身不由己,又無法開脫。
倒不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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趙柳音的白鳥再一次回到了紅樓,她說,她的丈夫,是北方蠻夷情報傳遞的一環(huán)。
我也會死,但是請讓我的孩子,讓懷曲活下來,他一無所知。
她確實沒多久就在無限的愧疚中病死。
她是何等敏銳,早早地察覺了那男人的秘密。他給了她溫柔和愛意,他給她一個美好的夢一樣的家,她親手毀掉它。于是她生病了,在日復一日的糾結和痛苦中倒下。
有一天,她久違地起床,站在桃樹下看著自己的白鳥。
一個少年走了進來,他的面容稚嫩又清秀,還在最好的年紀。趙柳音知道他,偶爾來看望她的大娘說,村里或許會出一個老爺。
趙柳音讓白鳥飛走了,帶走擱置已久的信。
我就要死了,但是他,那么多像他一樣的孩子的人生,才剛剛開始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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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為我娘,季華洲才留我一命?”趙懷曲聽完問道。
“是,”宋紅說完,卻又說,“你不必感謝他,他多是為了給他自己留條后路?!?p> “畢竟那個時候,他還想活?!?p> 離開的時候,黎景問:“宋姑娘知道嗎?”
宋紅說:“都說了她不及你聰明。”但是又接著說,“但她也聰明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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季華洲留下趙懷曲,沒什么好心思,是想給自己留一條后路,季華洲留下宋臨和如兒,卻是一點良心作祟,但這必將成為反向他自己的刀。
趙懷曲走后,宋紅又獨自坐了良久,想著這十幾年來諸多事,那天季華洲和他的線人馮化酒提著刀帶著血,走進紅樓,說他去屠那江南兩戶人家,那兩家的小女兒不在,逃過一劫。
季華洲說,紅姐,給她們個去處吧。
宋紅說,你這是害我。
季華洲又說,她們才五六歲呢,紅姐,兩個小孩活不下來。
宋紅說,這是你做的。
季華洲終于忍不住了,已當而立的男人捂著臉哭了,他求宋紅,救救她們。
宋紅考慮了很久,最后說,這算是你送紅樓的把柄,也是給紅樓懸了把刀,咱們兩清,以后她們要是來取你的命,是你活該。
是啊,季華洲囁嚅著,我活該。
那天長安下著瀑布般的雨,卻再也洗不回江南的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