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橫亙末名市南北郊的濱河公園里,有一條小溪,名叫襄溪。
樊溪的過去,最離不開的就是這里。
2021年,當時才三歲左右的他被樊文敏撿到,就是在襄溪的北段,那棵大槐樹旁。
在那個人人都要戴口罩的時代,末名市被卷入一場傳染病中,數(shù)以萬計的人口被感染,人人自危。
樊文敏撿到的這個孩子,也染上了這種病,應當也是因此,被他原本的家人拋棄。
這在那場疫情的初期,很平常。
好在當時已經(jīng)是后期,針對這場傳染病的特效藥、醫(yī)護手段都已成熟,這孩子也成功得到了救治。
樊文敏沒有把撿到的孩子送去撫養(yǎng)院,而是決定自己留養(yǎng),并為這個孩子取名樊溪。后來的十幾年,他也沒有婚配,只是和樊溪父子倆相依為命。
樊溪很感謝他這個老爸。沒有他,就沒有樊溪的一切。而且自有記憶以來,樊文敏同他家人親戚的關系就一直不好,甚至越來越差,雖然在樊溪面前沒有表現(xiàn)出來,但樊溪知道,這或多或少肯定與他有關。
不過父子倆都沒心沒肺的,過著自己的瀟灑生活,也不管這些。心里有什么,那也只是心事,與生活無關。
小學,他們還和樊文敏的家人住在一起,樊溪在緊鄰襄溪的村里小學度過了充實的六年。一個年級只有一個班,一個班只有十幾個人。每個人都是好朋友,男孩子們經(jīng)常結伴去襄溪邊上玩耍,女孩子們一開始被家長約束著,后來開始偷偷跑出去跟在男孩子們身后,再后來家長們便也睜一只眼閉一只眼了。
依稀記得當時班里最漂亮的女生,男孩子們都喜歡她,樊溪也不例外。但那種喜歡只是小孩子間的好感,沒有什么故事發(fā)生。
在后來的日子里,他也羨慕過那些青梅竹馬兩小無猜,但他深知,在自己身上不可能發(fā)生這樣的事,這是環(huán)境使然。
初中,按部就班的學習、生活。在老師眼里他是個聽話的好學生,在同學眼里他是個學霸,在其他人的父母眼里,他是“別人家的孩子”。但只是從來不愛寫作業(yè),這是他令老師們頭疼的點。初三的時候,他可能是進入了叛逆期,開始懈怠于學習,最后倒也憑著底子考進了一個全市第二的高中。
那一年夏天,有幾個孩子在襄溪玩耍時越過警戒線,不幸墜入雨后急流湍涌的汾河,釀成悲劇。聽聞這件事后,樊溪暗自慶幸。還好他沒幾個朋友,他那些同齡人就經(jīng)常去危險的河邊“探險”。而他獨自一人,常常只是在家中玩著電腦,或是……看看電視。
高中三年或許是很多人的生命里最難忘的三年。
末名市第三中學,坐落在市中心靠北的區(qū)域。也是樊溪上高中后,樊文敏帶著他搬離村子,在市北郊買了相對便宜的房子。父子倆以后就一直住在這里。
也是在高中,樊溪得知自己的身世。從那以后,他經(jīng)常獨自一人去襄溪邊散步,有時望著那棵老槐樹發(fā)呆。他的性格也在那段時間定型。
在同學眼里,他是高冷,在老師眼里,他沉默寡言,但在熟悉的朋友眼里,他也無話不說,比誰都正常。
可實際上,他從來沒有與人交心過。即便是最好的朋友,他們的關系毋庸置疑,但不知為何,樊溪總是沒法對人敞開自己的內心。甚至對自己——他也不是很懂自己的心。更沒法表達出來,無論是對誰,以什么方式。
高二那年,樊溪喜歡上了班里最好看的女生。但二人甚至沒有說過幾句話,他表白過,但也僅此而已。甚至于,他親眼看著另一個男生和她在一起,分手,又重新在一起。而他和那個男生的關系也一直很不錯。
最好的朋友調侃過他的膽小,他笑言,這叫“欣賞”。
高三那年……每每回憶,樊溪都不想正視那段感情。高三分班了,后來他又喜歡上新班級里的一個女孩。他表白過,但也僅此而已。不管內心有過多少波瀾,不管兩人之間有過什么糾纏,最后的結果就是——什么也沒有發(fā)生。
他自信,在別人的眼里甚至是自戀。
就連他自己,也從沒有正視過自己的自卑。
高三畢業(yè)那年,他聽說有人在襄溪跳溪,被救后又去隔壁汾河跳河。他想,怎么會有這樣的人呢?
那時的他無論如何都不會有舍棄自己生命的想法。他過得雖然不算好,但也不算壞,加上他的樂觀,一切問題都不是問題。
所以他百思不得其解。怎么會有人想要自殺呢?
……
二、
吳夢錦又做了那個夢。
夢里她是一個古代女俠,行俠仗義,同過去的無數(shù)個夢里一樣,仿佛是一場大型連續(xù)劇。
從很小的時候開始,她就經(jīng)常做這樣的夢。
她出生于那場疫情的初期,也就是2020年。起初她家的經(jīng)濟條件不錯,可以稱得上現(xiàn)代版“錦衣玉食”。在印象寥寥的幼年生活里,她一直是父母捧在掌心的寶。
從那時起,她就一直在做那些奇怪的夢。
起初,夢里的她也還是個小女孩。過得沒有現(xiàn)實中好,甚至經(jīng)常吃不上飯。但夢里誰在乎這些?她只記得,夢里那個小女孩的經(jīng)歷,所聞所見,五彩斑斕。
后來,夢里的小女孩長大了,成了大女孩。她學會了武功,在那個吳夢錦沒見過的世界里,與各種人交錯著人生。
吳夢錦很羨慕夢里的女孩,現(xiàn)實中的她雖然衣食無憂,但每天在家,在學校都被管的很嚴,別的孩子能玩的她都沒有,別的孩子能去的地方她不能去。就連身邊的朋友都會被家人查戶口般刨根問底,問她還不夠,她記憶中的那個父親甚至找人專門調查過那些朋友的家庭。
而那只是一些十歲左右的小孩子,在懵懵懂懂的年紀,因為相同的興趣,或是互相的吸引而產(chǎn)生的世上最純粹的友情啊。
她很討厭那樣的生活,所以在她父母與家里人決裂,后來她母親又和父親分居的時候,她都沒有傷感,反倒隱隱期待著以后的生活。
再后來,母親重病而死,因為沒有錢,就連得的是什么病都不太清楚。
她變得孑然一身。她恍然發(fā)現(xiàn),夢里那個同她一樣越長越大的女孩,其實也總是一個人。
那時她才十四歲。母親簡陋的葬禮上,她都沒有哭。
夢里的女孩刀劍嗜血,每日行俠仗義。
她自己生活了一段時間,過得稀里糊涂。
夢里的女孩刀劍嗜血,每日行俠仗義。
她被好心人介紹著賣了房子還債,又被那位好心人順帶著介紹了一份沒有五險一金,不包吃不包住,而且沒有提成的工作。
夢里的女孩刀劍嗜血,每日行俠仗義。
這時,吳夢錦發(fā)現(xiàn)自己已經(jīng)過上了想要的生活,而她以前羨慕過的夢中女孩,每日的生活似乎也很單調。
不知為何,吳夢錦工作的那間工廠倒閉了。那天警笛污污,抓走了幾個人。
于是她開始流浪,到處尋找包吃包住,且招收未成年人的工作,雖然有些苦,但是……她能堅持下來。
而且,一直有夢中的女孩陪著她啊,白天有什么不愉快的事,睡一覺就好了。
直到她成年,也就是今年年初。她終于能找一份體面穩(wěn)定的工作,只是不太順利,一直到七月份才穩(wěn)定下來。
這兩年也有了些積蓄,于是她租了個房子,不再住單位的宿舍。雖然會過得比較差,但在那種地方會被帶壞,也容易遇到危險,這還是分得清的。
夢里的女孩,生活也還在繼續(xù)……
三、
這是不知誰的過去。
記憶的主人已經(jīng)消散,這段記憶如同斷了水的浮萍,也逐漸枯萎,消失。但這時卻有一股清泉涌來,將記憶包裹其中,枯萎停頓,甚至開始重新煥發(fā)生機……
——2012年。
神來了,無上的真神,降臨這個世界了!
神的形體無人知曉,因為沒有人見過,見過的也不曾記得。但每一個信徒,每一個后人,都真切的知道,神已經(jīng)降臨。
我睜開了眼,仿佛是這輩子第一次睜開眼睛,陽光如同刺體的針氈,包裹了我的全身,尤其是刺痛著我的眼睛。
他是太陽神。
外面有人廣播,宣揚太陽的變化。他們說,看到了太陽的眼睛。哼,無知的凡人,永遠無法得到真神的垂憐!我知道,我在沐浴的是,神的圣光!
——2020年。
“真可憐,年紀輕輕就眼瞎了……”
“唉,腿腳看起來也不太方便,可憐啊……”
“他怎么不戴口罩啊?”
聽著外面那些人刻薄的言語,我只覺得可笑。
好久沒有出門,沒想到世人還是這么的無知。不過等到真神再臨的那一刻,你們就等著為你們的無知悔恨吧。
我以人之靈魂擁有了神體,你們有嗎?
我曾為神所眷顧,你們有嗎?
我是全世界僅有的唯一神使,你們有嗎?
口罩是什么東西?
呵呵,一群什么也不懂的俗子!
——2038年。
幾人圍坐一圈,盯著面前玻璃容器中這個神經(jīng)元異常活躍的大腦。
“他曾死于心臟衰竭、失血過多、肝癌、腎功能異?!?p> “還有,肺炎。”
“十幾年前就死了?!?p> “但現(xiàn)在,我們要將他復活!”
呵,愚蠢的人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