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九十四章 映日桃花

　　路半夏吞了吞口水，他覺得自己的意識仿佛被花妙雨的眼眸給奪走了，那股洶涌的力量甚至讓他一時間忘記了如何開口。

　　翡冷翠的夜雨落入地中海，變成錘鑿著礁石的大浪，油畫里走出的姑娘，竟然讓路半夏有了種不敢正視的氣勢。

　　他側(cè)過臉，后退一步，避開了花妙雨的視線。

　　“我要是有的話，也不會來這兒了吧?！甭钒胂膿狭藫项^，尷尬地開口，“話說直接聊這種愛啊什么的，還是有些不好意思啊?！?p>　　花妙雨嘴唇嗡動，表情很快恢復(fù)如常。

　　她笑了起來，抬手揉亂了路半夏的頭發(fā)。

　　“干什么？”

　　路半夏下意識地轉(zhuǎn)過臉歪了歪頭，正好對上花妙雨似笑非笑的視線。

　　“你還蠻可愛的嘛，路半夏老師?！?p>　　花妙雨背過手，像是惡作劇成功的小姑娘，朝路半夏吐了吐舌頭。

　　路半夏一邊整著被揉亂的頭發(fā)，一邊看向一旁盯著花妙雨出神的兩個年輕小哥，莫名其妙地想到了路一秋。

　　會這么揉他頭發(fā)的人，上一個還是自己老姐。那個時候他還在高中，每次老姐去找他都會像揉雞仔一樣勾住路半夏的脖子，把他本就不算齊整的頭發(fā)揉得亂遭，一邊揉一邊怪笑。

　　旁邊同班的男生看向路一秋的眼神，和這兩個年輕小兄弟如出一轍。

　　“不聊這些你來干嘛呀，不就是找靈感的嗎?！被钣牾谄鹉_尖，像只輕盈的燕子，“多聊聊咯?！?p>　　“反正我是沒有這種時候咯，如果講講自己碼字的經(jīng)歷我倒是能從開天辟地跟你講起?！甭钒胂穆柭柤?。

　　“誒，真的假的啊，你讀書的時候沒有喜歡過誰嗎？”

　　“有倒是有……”

　　“嗯哼，說來聽聽。”花妙雨星星眼，滿臉八卦。

　　“沒什么好說的，無非就是初中暗戀了一個姑娘三年，然后中考前鼓起勇氣跟她表白……”

　　“失敗了？”

　　“成功了?！?p>　　“喂喂，這個劇情怎么跟我想的不一樣啊?！被钣牮堄信d致的捏了捏下巴，“然后呢？”

　　“然后我就再也沒見過她了，我跟她去了兩個學(xué)校，暑假她就跟我說拜拜咯?！?p>　　“為什么？”

　　“大概是因為我一整個暑假都待在圖書館碼字，沒怎么去見她吧……”路半夏心虛地?fù)狭藫夏橆a，“只是告了白，連手也沒牽過，僅此而已。硬要說這是戀愛，大概有點牽強?！?p>　　“……”

　　“說句話啊你倒是?！?p>　　“真差勁啊你?！被钣甑脑u價簡潔明了。

　　“對啊，蠻差勁的。”路半夏釋懷地笑了起來，“后來我想明白了，我喜歡的不是那個姑娘，我只是喜歡我想象中的那個姑娘?！?p>　　“有什么不一樣嗎？”花妙雨好奇。

　　“大概就是抽象和具體的差別吧，一開始可能只是悸動，但少年心性，慢慢悸動就會變成執(zhí)念。但是真的走到最后一步，突然發(fā)現(xiàn)自己其實并沒有那么喜歡。”路半夏環(huán)抱起后腦，“我可能只是享受那種感覺，有什么東西可以憧憬的感覺?！?p>　　“像是渣男的發(fā)言?！被钣耆庋劭梢姷南訔墶?p>　　“別隨便曲解我的意思啊?！甭钒胂挠行o奈，“我又沒禍害人家，我只是更喜歡碼字罷了?！?p>　　“那現(xiàn)在呢？有沒有喜歡上‘具體’一點的人呢？”

　　路半夏的腦海里，幾乎是立刻浮現(xiàn)出一張面孔。

　　那個家伙來得時候，抽象得像是一本拙劣的小說。

　　但現(xiàn)在那張美到讓月亮都黯然失色的臉，比路半夏面前的畫，花妙雨臉上的眼鏡，頭頂堂皇的天花板和吊燈，更加具體。

　　花妙雨看著路半夏一點一點翹起的嘴角，抿了抿嘴唇。

　　“別光說我啊，你呢？”路半夏意識到自己表情有些失控，連忙收斂了逐漸放肆的笑，“剛才說得這么深情，要不要也分享一下？”

　　“想知道？”

　　“只要能給我點靈感，多知道點總歸是好事?！?p>　　“有啊，當(dāng)然有啊。”

　　花妙雨說完，沒有給路半夏繼續(xù)追問的機會，輕盈地從他身旁走過。

　　“還有不少展覽沒有看過呢，說真的，我腦袋里已經(jīng)有些東西在蠢蠢欲動了?！彼D(zhuǎn)過臉，朝路半夏擠了擠眼睛，“再多看些作品，說不準(zhǔn)會有奇效哦?！?p>　　路半夏無奈地嘆了口氣，他有些搞不太懂這個神神秘秘的姑娘。

　　但追問太多也不是他的風(fēng)格，所以他繼續(xù)跟著花妙雨，在酒店一層的展覽廳漫無目的地游逛，后者也重新進(jìn)入認(rèn)真欣賞作品的狀態(tài)。

　　不知道是不是自己的錯覺，路半夏總覺得花妙雨似乎跟自己走得更近了一些。

　　“路半夏，你有沒有被女生表白過啊?！?p>　　花妙雨忽然停下腳步，扭頭問道。

　　路半夏被她突如其來的發(fā)問弄得一愣，回過神來后惱羞成怒地一拍巴掌：“你問誰呢？你問誰呢你？你再問一遍？！”

　　“就是沒有咯?！?p>　　“……”

　　“哈哈哈……”花妙雨看著路半夏一臉踩到粑粑的表情，捂嘴輕笑起來，笑聲像是敲響了一串編鐘，悅耳空靈。

　　“很好笑嗎？”路半夏眼角抽了抽。

　　花妙雨沒有回答，只是轉(zhuǎn)身面對著路半夏，一言不發(fā)地盯著他的眼睛。

　　路半夏被她看得有點發(fā)毛，下意識地想要轉(zhuǎn)過臉。

　　但花妙雨緩緩抬手，按在了他的下巴上，另一只手把路半夏有些凌亂的頭發(fā)輕輕整理了一下，又扯了扯他有些起褶的圓領(lǐng)衫，像是打量藝術(shù)品一樣歪了歪腦袋，這才滿意地點了點頭。

　　“嘛，還是蠻精神的。嘴巴再甜一點會是女孩子喜歡的類型哦?！?p>　　花妙雨朝路半夏狡黠地做了個wink，像只剛剛修煉成人的小狐貍，捉弄路過的老實樵夫。

　　路半夏覺得自己的臉騰地?zé)崃似饋怼?p>　　這是他第一次從女生嘴里聽到類似的話，也是第一次有姑娘為他整理儀容。

　　他不是圣人，他只是個二十出頭的大學(xué)生，他面前是個頂漂亮的姑娘，看著自己的眼睛美得像是星星。如果這種情況下路半夏都能面無表情地說上一句阿彌陀佛貧僧已經(jīng)沒有那些世俗的欲望了，他就不該去寫小說而是該去寺廟里手抄金剛經(jīng)。

　　花妙雨并沒有給路半夏細(xì)想的時間，她的目光越過路半夏的身子，像是發(fā)現(xiàn)了什么好玩的東西似的，拉起路半夏的手腕就向不遠(yuǎn)處跑去。

　　路半夏還沒反應(yīng)過來，兩人就來到了一座白色的小帳篷前。

　　“進(jìn)去看看吧?！?p>　　花妙雨看著路半夏，發(fā)出邀請。

　　腦袋像是一團漿糊的路半夏，就這么稀里糊涂地點了點頭，跟著花妙雨一起從帳篷的一頭走了進(jìn)去。

　　帳篷里漆黑一片，掀下門簾后整個小屋幾乎伸手不見五指，只有正中一小片方形的地板上，有微微發(fā)亮的兩個腳印。

　　花妙雨拉著路半夏的手，走到腳印前，兩人分別踩了上去。

　　“路半夏，你不是問我有沒有喜歡的人嗎?！?p>　　女孩忽然開口。

　　路半夏一愣，還沒來得及回答，帳篷忽然亮了起來。

　　他們的面前是一面巨大的鏡子，鏡子里的男孩和女孩看著鏡子里的對方，頭頂?shù)臒艄饷髁羺s又不刺眼。

　　“這就是我的答案?！被钣甑穆曇簦p柔得像是春天穿過柳梢的風(fēng)。

　　路半夏看著鏡子上方，這個展覽作品的名字，愣住了。

　　《戀人》。

　　作品的名字很簡單，意思也很簡單。

　　路半夏的腦袋嗡地一聲炸開了。

　　他忽然明白了為什么花妙雨看到那本《約會攻略》的時候會說，“跟我一起出門，用不著這個東西”了。

　　確實用不到了。

　　映日桃花開得正盛，又何必需要春風(fēng)？