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輕云指著疾風令道:“為了它,我愿意傾力一試。”
顧長風問:“你為何執(zhí)著于風神?就因為他是正神?”
謝輕云笑而不語。
“正不正神的他不在意。他想要疾風令,大約是因為他的性子和風神如出一轍,都不愿受約束,天馬行空,熱愛自由?!蹦?,“不算月老梅染的話,風神的法力遠高于其他幾位上神,名頭卻遠不如別人響亮,所居之地也偏僻荒涼,完全不像神祇殿宇。原因之一就是他不喜歡以神仙之名救世渡人,只愿意按照自己的心意行事?!?p> 謝輕云直勾勾地看著莫待,只看得兩眼發(fā)酸才道:“謝天謝地!幸好你不是女人!幸好幸好!”大概是受不了內心的想法,他后怕似的哆嗦著,安撫性地拍了拍胸膛。
夜月燦暗自撇嘴:是男是女你不都一樣喜歡得無法自拔嗎?何苦還要自欺欺人?
顧長風道:“想不到凌寒公子那般冷淡的性子,收的弟子倒是跳脫。夏天是白婉姝的掌上明珠,心直口快,出了名的火辣性子,與她母親相比有過之而無不及?!?p> 謝輕云笑道:“虧得跟他不一樣,要不然星辰殿可就變成死氣沉沉的活死人墓了?!?p> 憶安正要宣布拜師大典到此為止,雪凌玥突然從天而降。他微笑著環(huán)視眾人一圈,沖眾人微微頷首:“我途經(jīng)此地,也想來摘顆星星回去,不知道還來不來得及?”
雪凌寒頗為驚訝:“大哥要收徒?”
“還沒想好,先看看?!毖┝璜h指著落選的人問,“就只剩這些人了?”
“是的。”憶安遞上落選者名單,“他們的資料都在這里,絕無遺漏?!?p> “不需要?!毖┝璜h隨意一招手,殿前的花樹搖晃,花與葉落了一地。他念個訣,那花葉就變得一模一樣,都是盛開的荷花的模樣?!斑@里面混著我的兩枚飛花令,在它們落地前,誰拿到手,誰跟我走?!?p> 花朵被拋向空中,四處飛散,緩慢墜落。
眾人一哄而上,只有那抱劍的男子原地不動,做了冷眼旁觀的看客。
謝輕云催道:“你倆怎么不動手?沒看見已經(jīng)開搶了?快去??!”
“沒興趣?!蹦蛞乖聽N要了一把花籽,一粒粒放在指頭上喂豆蔻。
顧長風笑道:“我要陪公子,還得打理鳳來客棧,沒時間干別的?!?p> 夜月燦道:“折騰了半天,結果就我一個人去了仙門,太沒勁了!”
一對彩蝶翩翩而來,在陽光下玩著自由飛舞,你追我逐的游戲。它們飛過樹梢,飛過人群,飛過花叢,飛到莫待頭頂稍作停留就又飛走了。
一點冰冰涼涼的東西落在莫待的后頸窩,伸手一摸,竟摸出一滴聚而不散泛著淡淡光華的雪花狀水滴。他想也不想,抬手彈向謝輕云:“好東西,免費送你?!?p> “無功不受祿,我才不要呢。”謝輕云閃身避開,那水滴就又回到了莫待手上?!斑@天定的師徒緣你是躲不掉的?!?p> 就你推我讓的這點時間,雪凌玥已到了莫待身旁:“這么輕易地將飛花令送人,你是不想入我門下?”
“我與人有約,不是萬不得已,不得入他人門下。還請凌玥上神體諒,另覓高足。”
“既然不想與人為徒,就不該來摘星。何況我也沒說要收你為徒,我只是想找個人回去替我做事罷了?!毖┝璜h始終面帶微笑,言語也頗為和氣?!艾樺旧降臅鴰觳┭琵S歸碧霄宮管,我一直沒物色到中意的人選。你可愿意替我照看?”
謝輕云心想:得!這人愛書,一準答應。倒也好,圓了他看盡天下好書的夢想。
莫待搖頭:“世人皆知,博雅齋幾乎囊括了三界所有的奇書寶典,看守者不但要有大智慧,責任也重大。莫待凡夫俗子一個,豈敢擅入。”說完,翻手將水滴凝于指尖,遞向雪凌玥?!霸锓钸€?!?p> “不急。”雪凌玥笑了笑,看向謝輕云道:“謝三公子,你家大哥可還好?你與碧幽草失之交臂,他還等得起么?”
“上神這話是什么意思?”謝輕云立時繃直了身體,神色也凝重了。“什么叫等得起?”
“看來大公子沒跟你們說實話。他纏綿病榻多年,早已沉疴難起,不過是怕你們擔心撐著一口氣罷了。倘若還是尋不到良藥,怕是命不久矣。”
謝輕云的臉色一變再變,過了片刻才急切地問道:“上神如何得知?”
“早幾年我去魔界公差,見過大公子一面。算算時間,也差不多了?!?p> “我還有一顆璣云豆,能治么?”莫待道,“請凌玥上神指條活路?!?p> “大公子文弱書生,病勢沉重,璣云豆藥性太猛,不適合他。聽說,一本叫《藥典》的醫(yī)書上記載著各種疑難雜癥的解救之法??蛇@本書在哪里,沒有人知道。醫(yī)仙說書就在博雅齋,我卻從未見過?;蛘哒f,是我無緣得見。你若想救人,不妨去博雅齋找找看,或許能找到一線生機?!?p> “不去!他不去!再好的地方他都不去!”謝輕云的話說得斬釘截鐵,一點商量的余地都沒有,“他要留在人間界與我結伴闖江湖!”
雪凌玥的目光在他與莫待身上來回一圈,笑意更深了:“你也是這個意思?”
謝輕云臉上陰云密布,拽著莫待的衣袖低聲道:“別答應他!我不想你去!”
莫待伸出兩根指頭推開他深鎖的眉宇,展顏笑道:“你傻啊!做了書童也不妨礙我陪你走江湖?!闭f完對著雪凌玥行了一禮,“在下愿為書童。”
雪凌玥收了笑容,正色道:“此事不容兒戲,你可想清楚了?只要得了我的飛花令,只要我不逐你出門,你此生都是我碧霄宮的人,要遵我碧霄宮的宮規(guī),聽我碧霄宮調遣,不得反悔?!?p> “天下人為證,此乃你情我愿,無怨無悔?!蹦媚抗鈱⒅x輕云勸阻的話塞回他的肚子,又說,“只是我有點私事要處理,一個月后我自行前往碧霄宮報到。可否?”
“隨你?!毖┝璜h手指輕彈,將那水滴射進莫待胸膛。片刻后,一點淺紫色的六棱雪花出現(xiàn)在他的額頭,活靈活現(xiàn)的煞是好看。“你雖入我門下,但你我不必師徒相稱,保持現(xiàn)狀就好。”有議論聲入耳,眾人對雪凌玥的做法頗有微詞。雪凌玥本不予理會,又聽得那聲音越來越大,話也說得越來越刺耳,便笑道:“我不過要了一個落選的,怎么諸位就這么的大意見?”
端木羽輝道:“落選歸落選,可這個落選的與眾不同,我也喜歡得很。不知凌玥上神是否愿意割愛?”
石中堂道:“落選的人居然能進碧霄宮,這對優(yōu)秀的人來說是不是太不公平了?”
雪凌玥笑道:“割愛怕是不能。至于優(yōu)秀與否,則是見仁見智。石掌門認為優(yōu)秀的未必能入我的眼,我看重的石掌門又未必喜歡。大家按照自己的標尺選自己所好,哪里不公平了?”
石中堂道:“這些落選的人中有一些是各大門派早就看中了的。凌玥上神搶在他們前面捷足先登,不就是不公平?”
秋漸離搖著扇子納涼,柳宸鋒專心品茶,白婉姝還是與愛女閑聊,三人都沒參與話題。
“石掌門是真沒看出來還是裝傻?就算我不來,莫公子也不可能入你們任何一個人的門下。個中原因,還需要我多說么?”雪凌玥咽下那句會讓眾人顏面掃地的“因為你們不夠資格”,暗中夸獎了一番自己的體貼,然后對被淘汰的人道,“想被別人高看,得有拿得出手的本事。如果只一味把失敗歸咎于規(guī)則和運氣,那你永遠不可能成功。仙界求賢若渴,盼著招納更多的良才賢士。無論你是什么樣的出身,只要有才華,人品端方,可隨時來找我,碧霄宮的門庭永遠向德才兼?zhèn)涞娜顺ㄩ_。”說完便御劍離開了。
謝輕云悶聲道:“我不高興你為了幫我而勉強你自己。”
“我有那么好心?你快別自作多情了。我答應去瑯寰山是因為眼饞《藥典》,幫你只是順便,不必在意。”莫待用寒霜照了照額頭,有些煩惱?!疤哿?。能弄掉么?”
“飛花令是雪凌玥的獨門術法,不同的受令人顯現(xiàn)的位置不同,形狀和顏色也不盡相同。一旦入體,終生不消,除非雪凌玥親自解印。你若嫌礙眼,可用抹額遮擋。”
“回頭再說吧。”見謝輕云還是悶悶不樂,莫待踢了他一腳,“我說你,怎么跟小孩子似的?一點破事就皺眉頭,也不怕變成老頭子?!?p> “老頭子就老頭子!你嫌棄我?”謝輕云的情緒越發(fā)低落了,“反正我就是不樂意你去!仙界有什么好的,還不一樣是群狼環(huán)伺?”
“仙界是沒什么好,我也不稀罕??杉懿蛔⊙┝璜h是個萬里挑一的好人,博雅齋是個獨一無二的好地方啊!我想跟著這個好人在這個好地方學點東西,有何不可?”
顧長風道:“輕云,公子這么做自有他的道理,你別不放心?!?p> 謝輕云嘆了口氣:“我不放心也沒用,我又不能天天守著他。”
莫待最聽不得他嘆氣,輕輕推了他一下:“行了,又不是從今往后就見不著面了,婆婆媽媽的干什么?我就是個小書童,成天沒什么正經(jīng)事可干,時間充裕得很。只要你約我喝酒比劍,別說吹風下雨,就是下刀子我都按時到?!?p> 夜月燦端著一臉深沉道:“這是你按不按時到的問題么?這廝是想天天守著你,為你站崗放哨呢!我說謝老三,你生活經(jīng)驗那么豐富,怎么就不懂遠香近臭,距離產生美的道理呢?有時候離遠一點反而有助于增進感情。你就別再臭著一張臉了。”
謝輕云呵呵一笑:“既然距離產生美,你又為何要天天跟著你的秋雁小師妹?”
“小師妹人美心善年齡小,我怕她被壞人騙了,自然要跟緊點。這家伙不一樣,他每根頭發(fā)每個毛孔都長著心眼,你完全不用擔心。”夜月燦左右看看,問道,“玲瓏公子去哪里了?從剛才起就沒看見他?!?p> “江湖人行蹤不定,來去如風是常事。不該打聽的別打聽,免得生事?!敝x輕云見憶安拿著帖子下了高臺,壓低了嗓門道,“我賭十兩銀子,這小哥是來請客吃飯的。”
夜月燦立刻迎了上去,笑問:“憶安小仙有何吩咐?”
“仙后體恤各位這幾日的辛苦,特命凌寒上仙今晚在摘星殿設宴款待。這是請?zhí)埲粶蕰r赴宴。”憶安將一個錦盒雙手遞到莫待面前,“是師父讓我送呈的?!?p> 莫待稍微遲疑后道了謝,接過錦盒斂于袖中。
夜月燦道:“你不看看是什么?我很好奇呢!”
這句話將謝輕云的好奇心成功地撩撥了起來,隨之又消失在莫待看向夜月燦的冰冷眼神里。見夜月燦還不死心,忙笑道:“是什么都跟你沒關系,別跟個大媽似的。咱們回去收拾收拾,晚些時候再過來,如何?”
莫待自然無話說,和顧長風并肩離去。
客棧里,濃密的樹蔭下,吳憂和小蝶的遺體已梳洗干凈,厚殮入棺。眾人焚香祭奠,少不得又是一番感傷。該祝禱他們轉世為人么?這樣的世道,如果還生在尋常人家,便又只剩萬般的身不由己,萬般的悲苦凄涼,何必再循環(huán)往復?往生極樂么?極樂為何樂?極樂世界又在哪里?到達極樂之后呢,又該如何?當真就無悲無傷,無苦無愁了么?活著已諸多不易,死了亦不知該何去何從。蕓蕓眾生,大概只有人類才會活得如此糾結惶惑,如此沒有歸屬感。
一口木棺,一抔黃土,輕而易舉地埋葬了兩條青蔥鮮活的生命。一塊粗糲原石打造的墓碑上只有名字,沒有墓志銘,像極了他們太過粗糙,太過平凡的人生。多年后,若有人從墳前經(jīng)過,他們是否會停下腳步,看那被風霜侵蝕的墓碑上隱約可見的兩個名字。多美好的名字啊!無憂無慮,如蝶般自由。應該是一對相愛的人為情所困,迫于現(xiàn)實殉了情吧?不然為何會合葬?于是,一段凄美的愛情故事便在人們多情的猜測里發(fā)生了。而真相卻早已隨著時間埋入塵土,再也無人知曉。
墳前,放著一個灰撲撲丑兮兮的小瓶子,里面裝有半瓶花蜜。一個泥捏的陶罐里,供養(yǎng)著一束香氣宜人的鈴蘭,低垂的花蕾像少女含羞的臉龐,向大地傾訴自己的思念與牽掛。半枚笛穗掛在枝丫上,隨風輕輕搖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