許母把縮在房間里的許一霖叫到客廳,把手上的包袱遞給了他,里面是兩三塊棗糕和一臺收音機,這些是要拿給他那行動不便的外婆家去。
他的外婆叫做謝冰蓮,是一個滿鬢風霜的老人,臉上被無情的歲月劃開好幾道痕跡,淺黑色的眉毛下面是一雙深邃的眼睛。
她的雙腳不能走路了,聽許母說,這是從她年輕時就留下來的毛病,到了年老時,又復發(fā)起來,現(xiàn)在怎么治都治不好。
老伴也在她三十幾歲的時候就去世了,連許一霖都沒親眼見過他外公的人。
這么多年來,謝冰蓮就一直都是自己照顧著自己,沒什么人來,自己也出不了門,每天盼望的就是多見見孫子一眼了。
謝冰蓮很疼許一霖,有好吃的都留到許一霖來了給他,甚至連許母給她的養(yǎng)老費拿出一些放進許一霖的兜里。
許一霖拿著包袱依然歡快地走在風中,看著微微亮起的路燈,心里竟然有一絲絲地悸動,似乎在某一處,有一盞燈是為他而點亮的。
亮起了——高掛在柱子上那盞破舊的燈在黃昏離開后亮起,兒時的記憶瞬間也被點燃。
在這里,在這盞發(fā)出暗黃色燈光的電燈下,它見證了兩個孩子美麗的邂逅。
許一霖和江辭正是在這個遇到的。
看似是一場不期而遇,沒想到后面兩人卻成為彼此的知心之交,江辭后來也為許一霖做出了莫大的幫助。
那時許一霖正跑到野外的江邊野釣,眼看就要上鉤的魚兒,被砸到水中的雨滴給嚇跑了。
那雨愈下愈大,“該死的天氣,這會沒帶雨具,離家還有一點距離,得趕緊趕回家去?!痹S一霖自己嘀咕道:“可得等等我呀,先別下雨,拜托拜托……”
許一霖連忙起身,收緊了魚線,跑了起來,沒想到那被雨打濕的石頭讓許一霖整個人滑倒了,一臉踢翻了那個礙腳的水桶。
水桶里剛釣起的魚兒一只只地游進河里,“唉,真倒霉,”許一霖輕聲地嘆了口氣。
“算了,顧不了那么多了,還是趕緊回家去吧,”他搖搖頭轉身跑去。
提著輕盈的空桶子在雨中奔跑,雨水從頭頂滑下,落到眼睛里,流到脖子上,那騰起的雨霧,在半空中縈繞,使許一霖看不清眼前的路。
突然,砰一聲——
許一霖似乎撞到了什么東西,重重的摔在地上,等他抬起頭來,除了那天落下的雨水,還有那暗黃色燈光下的一個男孩,看起來年紀應該跟自己差不多大。
這個男孩就是江辭,是許一霖在此之后的唯一一個玩伴,也是許一霖以后的恩人。
他毅然地站起身來,在他眼里,看到的不僅僅只有雨水,還有那殘留在眼角的淚珠。
江辭低下頭來,對著眼前同樣摔倒在地的許一霖連忙說道:對不起,是我走得太匆忙了,你沒事吧。
許一霖被這接連不斷的摔倒搞得分不清東南西北,他的神魂都還沒有回來,這話語剛落下,就看不見江辭了。
他走了,伴隨著腳下濺起的水珠慢慢地消失在雨中。
許一霖后來才知道他是剛搬來這附近的,那天和父母吵完架后就冒冒失失地離開了家,頂在大雨一個人在外面飄蕩,聽許母說是因為他的媽媽打了他幾鞭子后氣不過,一走了之了,后來怎么樣,也不太清楚了。
不過他的父母在外面的名聲可不是那么好聽的。雖然江辭一家來了不久,但大家都非常清楚,畢竟他們搬家的原因就是在那邊跟人家合不來才要搬家的。
江辭跟許一霖一樣大,不過他看起來要比許一霖壯得許多,魁梧的身材,烏黑深邃的眼眸,泛著迷人的色澤;那濃密的眉,高挺的鼻……
他們兩個人的性格相似,都是屬于比較內向的,所以很合得來。別看江辭一身高大的樣子,他準是被他那狠毒的母親搞得有些自卑。
一道光,拉進了他們彼此間的距離,也模糊了兩人之間的身影。
因為家庭不和,江辭在家常受欺負,父母吵架后便拿他來出氣,在平日里他也是沒什么朋友,什么東西都自己藏在心中。
那天,許一霖到江辭家找他,看到他一個人悶悶不樂的坐在角落旁,也不知道在想些啥事,就連許一霖來了都不知道。
算了,看他這個樣子,許一霖于是拉著他到街上逛逛,滿街新鮮的東西,不經(jīng)使許一霖泛起興致。
這會跑來這里,這會跑去那里,可累壞江辭里,許一霖眼里只有那新鮮的糖葫蘆,做法精湛的糖人玩偶和那一個個擺在地上的紙風箏……
這一不小心就把出來的目的給忘記,本來想讓江辭開心一下的,現(xiàn)在反倒冷落了他。
當時許一霖離他差不多一米遠的時候,許一霖發(fā)現(xiàn)有人正在揪著他的衣袖,回頭一看,滿臉疑惑,那個人正是江辭,他看起來似乎快要哭了,淚水在眼里打轉,一張小嘴顫抖地想要說出話來,在熱鬧的街道上,只聽到一個聲音,輕輕地低吟道:“別,別走太快,不要丟下我一個人,好嗎?”
突然,許一霖心頭一悸動,看到眼前這個與平時不大一樣的江辭顯得有點不知所措了。
“對不起啊,我一時起了勁。”許一霖撓撓后腦勺羞怯地說道:“不如我們買個糖葫蘆吃怎么樣?”
“這生活就該像這糖葫蘆一樣甜而不膩嘛,”兩個人便一同來到攤前,要了兩根一樣的糖葫蘆,一邊咬著那里面的糖葫蘆渣一邊漫步在夕陽落下的街道上。
兩個孩子的背影被遠方的陽光照著,一點點的消失在盡頭中……
許一霖也把江辭當做自己的知心好友,在童年的那段時光中,雖然時不時的會受到許秋寧的欺負,但是身邊一直都有能夠傾述痛苦的人——也就是江辭。
他們彼此互相救贖,為每一個不完美的人生填補上缺口。
“天下沒有不散的宴席”
從那之后,沒過多久江辭一家的離開了,搬到下一個地方去了,大致原因也沒聽江辭提起過,但是大家想必都知道。
走得匆忙,兩個人連道別都沒有,留下來的只有那朦朧的回憶和殘留在嘴唇邊上的淡淡甜味……
如今路過這盞明燈下,還是不經(jīng)意會想起那個人的模樣,只是模糊得讓人抓不住頭腦。
“現(xiàn)在也不知道他怎么樣了,要是還能再見上他一面就好了。”許一霖在嘴邊呢喃道:“要是見到了,我還能認出他來嗎,肯定能的!”
許一霖走進圓拱大門,來到外婆的家里,房間亂得不可收拾,地上放著的都是她用來墊腳的抹布。
家里就點著一盞微弱的暗黃色的燈,那光照到了外婆的臉上,顯得她有點滄桑。
“外婆,我來了外婆!”許一霖站在門前叫著。滿臉高興的看著外婆,因為他也已經(jīng)好久沒來到這里了。
記得以前來的時候,外婆總是會帶他到后面的野花園中看一看。
要說最大的樂趣,那就是莫過于到野花園中了。
那是在外婆家旁邊的一塊小地,雖然不大,但卻種著許許多多的花草,有的艷麗,有的可用來做藥……
外婆挪動沉重的雙腿,與許一霖一起來到這里,她指著地上那株長得最高的花,“看,孩子,那是白仙子,在這就屬它打扮得最少女了?!蓖馄艑υS一霖說著。
其實那就是白玫瑰,因為花瓣向外伸著,看起來就向快要展開了的翅膀一樣,就叫它白仙子,這名字可還真不錯,
許一霖走上前去,瞬間一股香味撲鼻而來,在他的身邊環(huán)繞許久,那是牡丹發(fā)出來的。
不與百花爭報春,春深時節(jié)始登陸。
當春滿大地時,牡丹才綻放出它那甜美的笑靨。
它的花朵嬌艷飽滿,它的花瓣重重疊疊,花色更是數(shù)不勝數(shù),有姚黃,魏紫,趙粉,四連合,洛陽紅,紅寶石,黑灑金……
牡丹的花枝細而長,那翠綠的樣子給人清爽的感覺,它的葉子猶如一個個小巴掌,像小朋友一樣歡快地拍著手迎接遠方客人的到來。
一陣風吹過,飄來陣陣花香,引來了無數(shù)的小蜜蜂,小蝴蝶在花從中翩翩起舞。這些可愛的小精靈們一邊工作一邊欣賞著牡丹,愜意地享受著生活給它們帶來的樂趣。
倘若你站在牡丹從中,你一定會陶醉于它那獨特的香味,沉浸在它那美麗的身姿中……
不僅如此,當你翻來下邊的土壤來時,一條條生活的小昆蟲便浮現(xiàn)在眼前,有蜈蚣,有蚯蚓,還有……
要是在晚上的時候來,那就能見到一大群可愛的螢火蟲了,它們在花園中游蕩,三三兩兩,忽前忽后,那么輕巧、飄忽,看上去就好像一群小精靈提著綠幽幽的燈籠在花叢中巡視,那美麗的形象與色彩,令人著迷。
夏夜,一切都顯得那么朦朧,幽暗,似乎連空氣都變得清馥馥的。
夕陽早就在云霧中縮起頭來,天空漸漸地灰暗下來,道路上充滿了一盞盞老舊的燈發(fā)出嗎的那淡黃色的光。
許一霖扶著外婆進到屋子里去。
屋外的風把窗戶吹得咯咯作響,許一霖趕緊把靠在一旁的棍子拿起,對著上邊的窗戶關上。這棍子是為了行動不便的外婆準備的,有了它就不用特地爬到上面再把窗戶關上。這萬一有個好歹,那豈不得不償失。
噗嚕,噗?!⒉t上的沸水燒開了,發(fā)出一陣陣聲音。鐵蓋上面冒著一大團熱氣,在空氣中散開,被吹到另一個世界。
許一霖小心翼翼地把沸水倒入桶中,讓外婆準備好洗澡,這些工作都是來之后統(tǒng)統(tǒng)要做一遍的,不然等他外婆自己來收拾,不知道等到什么時候才能洗上個澡。
拉上了簾子,在簾子的一邊,是一個美麗的少女,在簾子的另一邊,是一個懵懂的少年。
他憂郁的望向遠方,看著那遠方慢慢飄來的月亮,是風把月亮吹來,讓它過來陪陪這個孤獨的少年,瞬間,在那上空的一團最黑的云霧化開了,成為一道道明亮的月光,那月的光芒照在了少年青澀的臉上。
許一霖把外婆的晚飯準備好后,也差不多要離開了,時間停在了晚上七點左右,對于比較早吃的許一霖一家,現(xiàn)在他的肚子早就咕咕作響了。
“這臺收音機我給您放在這里了。您沒事無聊的話就可以打開來聽聽?!痹S一霖溫柔地對外婆說著:“那,沒什么事的話,我就先走了……”
“等,等一下……”外婆撥動那多年不語的嘴唇,把許一霖叫住。
辛苦地從門前爬到床邊,整個身子進到床底下,把一個上面沾滿灰塵的鐵盒子拿出來,到處都是蜘蛛絲,應該是放了很久。
她用那瘦弱的手輕輕擦拭,掉落了滿地的灰塵,再用盡力氣把盒子打開,里面卻異常的干凈。
鐵盒子里放著的是一件青灰色的毛衣和幾團破爛的紙錢。
她把毛衣拿起來,盯著看了一會,那凍得發(fā)紅的鼻子下露出了一絲絲笑容。
轉身看著許一霖,再撇了手里的毛衣一眼,笑呵呵地說道:“合適,合適?!?p> 她揮著手讓站在門前的許一霖過來。
許一霖走到外婆面前,蹲了下來。
“這個給你穿正合適,是我親手織的,本來想在去年冬天送給你的,可是一直等到今年夏天,好在大小應該合適?!敝x冰蓮對著許一霖說:“拿回家等到今年冬天穿吧?!?p> 許一霖接過毛衣,說了謝冰蓮一輩子都不會忘記的話?!扒岸稳兆游乙恢痹趶垘煾的谴衲杲K于攢夠買輪椅的錢了。”
夜色彌漫,少年踏月而歸,
歲月流淌,那個不經(jīng)世故的許一霖,現(xiàn)如今也逐漸長大,開始變得懂事。他的身影漫步在夜路中,在皎潔的月光的照耀下,他顯得是如此明亮。
在他父親死后的這些年里,就算是孤單,也堅強的或活著,照顧著歷代的星辰,也照顧著許母一人撐起的這個家。
回到家中,天色已經(jīng)很晚了。一股香味撲鼻而襲來,桌子環(huán)繞著菜湯發(fā)出的熱氣,許一霖趕緊坐了下來,狼吞虎咽地吃著。
許母對著許一霖說:“慢點吃,別咽著了,你現(xiàn)在也已經(jīng)長大了,過幾天我準備帶你去孔夫子那去,讓他帶你學學?!?p> 許一霖頓時放下手中的碗筷,嘴里還留著一半的飯菜,他遲疑了一下,又顯得有點激動。
因為他終于可以離開許秋寧的束縛了,再也不用受到她的欺負——想到這里,他就迫不及待的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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