像是睡了一個很久很久的夢,黎秋平小朋友舒服地睜開雙眼。發(fā)現(xiàn)自己正被父親夾在腰間一路狂奔,后面還緊隨著一團像是有眼睛的黑色迷霧。他忍不住驚呼:“爹爹救我!”
他的父親黎驍正為明明幾步路卻跑了許久還未到隔壁屋前正感到奇怪,聽到秋平的驚叫,愈發(fā)煩躁,在他光光的屁股上狠狠打了一下:“就你事多,屎尿都能誤事。”
就是這個小動作,導致父子倆行進的步伐有些耽擱,一下子被身后那團迷霧包圍。黎驍暗道不好,終于明白他們被這個妖怪給鬼打墻了,沒有法子的話怎么樣都跑不出這個包圍圈。好在他年輕時曾聽一個樵夫說過在山里遇到鬼打墻的辦法,就是不知道在這個妖怪面前頂不頂用。
情況不允許他猶豫,他連忙從懷中掏出一個竹筒,打開并將里面黑紅的液體涂抹在眼皮上,同時掏兩塊像骨頭一樣的東西,一個含進自己嘴里,一個塞進黎秋平嘴里,囑咐道:“用舌頭把這個抵在上顎?!闭f罷,黎驍單手打了個法印,環(huán)顧四周,便找到了出路,朝左前方猛地沖去。
反觀妖怪視角,這個妖怪感覺到自己的法術已經包圍住父子二人,正暗暗竊喜呢,父子二人就在它的視野里消失了。突然,它的靈體猛然發(fā)顫,法術不由自主的解除了。
原來那竹筒里裝著的是大致由烏鴉、黑狗等不詳生物的血液混合而成的“開眼水”,可以短暫地讓凡人看到邪物的大致輪廓,黎驍打的法印只是一個普通的靜心咒,具有安神固魂的功效。自古人邪非一池之物,人氣和邪氣相互碰撞,多多少少都會對妖怪產生影響。雖然這個妖怪法力高強,但是它高傲自大,沒想到凡人也可以破解它的法術,所以沒有防備,讓黎驍有了可乘之機。
妖怪受到了人氣的影響而靈體震顫,黎驍也好不到哪去,畢竟這就是兩敗俱傷的法子。由于實力的懸殊,要不是那靜心咒,估計黎驍要被邪氣沖擊得身魂分離了。好在他挺了過來,只是消耗了大量的精神力。加上嘴里含著的是一位德高望重的老方丈的舍利子,所以他們父子倆的人氣在妖怪看來相當旺盛,就是不知道能不能震懾住妖怪。
萬幸,妖怪見此以為是一個經驗豐富的道士與它斗法,狡猾的它不敢妄動,這又給了父子二人脫身的時間。
黎驍三步并作兩步,帶著黎秋平在妖怪作出反應之前跑到了隔壁屋里,成功脫險。等到妖怪反應過來,不敢吝嗇的黎驍已經把僅存的符紙全貼在窗子和門上。似乎那妖怪之前也是費盡九牛二虎之力才破開黎秋平的房間,現(xiàn)在它不舍得放棄地盤旋在院落上空,發(fā)出“嗚嗚”的讓人不寒而栗的悲鳴聲。直至晨曦破曉之時,陽氣漸漸回升,那陣詭異妖風才緩緩散去。
驚魂未定的黎驍用長袖抹去額頭上的冷汗,回頭望向自己的家人們,才發(fā)現(xiàn)他們都蜷縮在離房門、紙窗最遠的角落里。
光著屁股的黎秋平剛一入門就被心急如焚的母親從父親腋下奪去,裹上被子后和戰(zhàn)戰(zhàn)兢兢的妹妹被安置在角落里,前面有母親死死地護住。經過這一晚的折騰,兩個小家伙已經到了極限,尤其是妹妹黎春熙哭了一晚上,哪怕看到光屁股的哥哥也笑不出來,足以見得她的恐懼之大。伴隨著屋外妖風的簌響,他們倆害怕相擁著,相繼都進入了夢鄉(xiāng)。
但是這份天真爛漫也感染不了此時煩惱憂愁的大人們。感受到了夫君的目光,閔君惜也投以無奈、悲傷的目光。她為了此事也早已筋疲力盡。甚至連著快三天沒有合過眼,那雙美目沒有了往日的光彩,滿是疲倦和憔悴,兩片朱唇也沒有往日的紅潤,盡現(xiàn)蒼白蕭瑟。
“太好了,老爺。它走掉了?!遍h君惜抿了抿略顯干澀的嘴唇,努力做出笑容,微微顫聲道。隨后伴隨著兩行熱淚滑落,閔君惜再也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緒,雙手掩面痛哭:“老爺,妾身求求你想想辦法吧!先是熙兒,現(xiàn)在又輪到平兒了。妾身沒法想象失去他們的日子該怎么過???”
黎驍苦笑:“夫人,這也是我的孩子,都是我的血肉啊,我怎么不想救???卓廳使說了此妖以風為介,御風而行,必是百年大妖,衙門已經上報了。但是上頭的回應卻是遙遙無期??!”
說罷,黎驍感到鼻頭一酸,強忍著想哭的欲望,跑到墻角給熟睡中的黎秋平來了一腳,罵道:“臭小子,之前千叮嚀萬囑咐他不要作妖,到頭來被一泡尿給害了。”
挨了一腳的黎秋平表情扭曲在挨踢處揉了揉,翻了個身,又沉沉地睡去,這讓黎驍十分無語。他抱起兩個孩子放到床上,并扶起跪坐在地啜泣的妻子,嘆了口氣:“總之船到橋頭自然直,車到山前必有路,辦法應當是有的。明日我再去老翁山上求符,朗朗乾坤下官家也總不可能放任妖怪害人?!?p> 夫妻二人相擁坐在床頭,千言萬語在此刻都化作無言。太陽漸漸從地平線上升起,散落的光輝能照亮已經一片狼藉的院落,卻退不散籠罩在這個家上空的陰霾。
隔日,黎驍急不可耐地前往衙門,要面見當?shù)劓?zhèn)廳使卓明。話說鎮(zhèn)廳使,是隸屬于中央直屬破邪機關“靈域司”的一種職務,在舉國各地衙門設置據(jù)點。一般鎮(zhèn)廳使由靈域司培訓產生,指派到各地鎮(zhèn)壓邪崇。雖說鎮(zhèn)廳使在靈域司里屬于實力最低下的人群,但也有異于常人的實力,比如說遇上處理不了的邪崇,可以用特定的法術向靈域司請求更有本事的人來處理。一般這種在全國各地跑的職務叫出妖客。而黎驍?shù)哪康谋闶峭系街醒氤鲅偷牡絹怼?p> 鎮(zhèn)廳使卓明身著鼠褐色冠服,腰上掛著一把類似短匕的物件,正坐在衙門里屋的臺階上慢悠悠地啃著饅頭。都說他們鎮(zhèn)廳使是個閑職,平時地方上發(fā)生的鬼事多半是冤魂縈繞或是小鬼作祟。沒想到今年他的轄區(qū)出了數(shù)十年難見的大妖,還不只是一兩只……
卓明郁悶地啃著饅頭,發(fā)現(xiàn)在他愣神的期間饅頭已經冷了,他憤憤暗道這年頭連個公家的饅頭都越來越來難啃了。
卓明正這樣想著,忽然看到一道身影穿過大堂進到里屋的院子。只見來人穿著一條水墨色長袍,腰環(huán)一條白色的飾帶,頭戴一頂背后垂著兩翼,刻著花紋的斜方形帽子即便如此裝飾,依舊掩蓋不了來人臉上的憔悴。卓明嘆了一口氣,還真是說曹操曹操到,急忙起身作揖,說到:“黎外郎,是不是昨晚又出事了?”
“卓廳使,那妖日益猖狂!”黎驍將面前的年輕人當做最后一根救命稻草,將昨晚發(fā)生的事全盤托出,之后作勢要跪下央求卓明:“求廳使救救小人的孩子吧!”
卓明連忙扶住黎驍,大叫:“使不得使不得。黎員外您閱歷豐富,算作我的長輩,而且在本地可是個出名的大善人。我怎么配讓您下跪。”止住黎驍,卓明突然想到了什么,仔細揣摩黎驍剛剛說的話,臉色大變,問道:“您是說那妖能御風攜人?”
黎驍癡癡地點了頭,可把卓明嚇個不輕。卓明猛得搖了搖黎驍,急忙說道:“這次恐怕兇多吉少!一般古怪精靈十年修妖氣,百年誕妖胎,千年成妖身。修妖不修仙乃最逆天之行,那些百年妖也不敢肆意干擾侵犯人的生活,一來是會被人類修士所圍殺,二來是會為天地所不容。除非妖怪做好了魚死網(wǎng)破的準備!但是千年大妖道行已深,天地管制有限,因此還是會有大妖屠村屠城!昨日那妖敢做得這么出格,說明它要不做好魚死網(wǎng)破的準備,要不就是千年大妖盯上了您的閨女……”
……
黎驍像失了魂一樣晃晃悠悠地走在回家的的路上。他本打算再去一趟老翁山請符的,但是卓明告訴他同類符紙對同一只妖的影響是會越變越小的。這也是之前幾天那只妖破不開符紙,而昨日破開的原因。于是乎他打消了上老翁山的想法。盡管卓明說他還有最后一個辦法,但看他神情前所未有的緊張,黎驍已經覺得希望渺茫了。可能他們一家今晚就要喪生妖腹了……
“那個是黎員外吧!聽說他家妮子被妖看上了!”
“哎!別提了。明明那么好的一個人,家里卻出了這事。”
“每年迎春黎員外都會給街坊鄰居分錢過個好年。饑荒時員外也從不吝嗇賑災。哎!真是好人不長命,老天不開眼咯!”
……
周圍行人的談話聲愈發(fā)刺耳,黎驍苦笑不止。淚水止不住地從眼縫里流出。這是多久沒哭過了?黎驍心想,會試落榜時他沒哭、游歷摔下山崖瀕死時他沒哭、被生意伙伴背叛,與妻流落街頭時他也沒哭。反觀現(xiàn)在……
“車到山前必有路?”黎驍無神喃喃道,只見他呆呆地站了好一會兒,隨后不理會其他人的目光,禁不住在大街上怮哭起來,并仰天大喊:“路在何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