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蕩的走廊傳來腳步聲,我以為是母后,慌忙起身,千萬不能讓母后看到我這副模樣。
沒想到來的是兩個獄卒,他們看都不看我一眼,只是將牢房上的鐵鎖鏈揮舞的嘩嘩作響。
他們.......要干什么。
“這就是今日要斬殺的?”母后的聲音突然回響在耳畔。
斬殺.......殺.......
我眼睜睜看著他們將爺爺從地上架起,爺爺回頭平靜而又祥和的對我笑了一下,所有的一切在我看來成為慢動作,我伸出手想抓住爺爺?shù)氖?,卻只碰到衣袖,衣帛撕裂的聲音清晰響起。
那是一種突如其來的恐劇,無力感,不安感,迷茫感它們像一只巨獸想要吞噬掉我,前一刻的美好,暖陽下被人撫毛的貍花貓只是片刻的虛影,幽暗的獄廊才是此刻的現(xiàn)實,我突然想到,母后,母后可以幫我!
我握緊手中的破布,開始拼命的向前奔跑,甚至超過了他們,我大喊“爺爺,我找我娘來。”
我沒有聽到身后傳來的一聲輕嗤。
監(jiān)獄的入口處逆光,有一團模糊的身影站在那里,長時間待在牢里的我被光刺得哭花了眼,我一把扯住母后的衣袖說“救救爺爺?!?p> 母后親昵的摸了摸我的頭,淚眼朦朧的我根本看不清她的表情,架著爺爺?shù)莫z卒從我們身邊經(jīng)過,我再次回頭看向爺爺,母后似乎笑了一下,揮一揮手,讓因我的動作而產(chǎn)生遲疑的獄卒繼續(xù)往前,繼續(xù)他們應(yīng)盡的職責。
“熙兒,你想再看他一眼嗎?”母后微微彎腰,用手指抹去我臉上冰涼的眼淚,我已經(jīng)沒有精力去想為什么她沒有責罰我懦弱的哭泣,我滿腦袋想的只是,母后可以救下爺爺,救下這個會對我笑得很慈祥,會給我講故事,會很溫柔摸我頭,和我和有緣的爺爺。
“母后,救救爺爺?!毖劬Ρ魂柟獯痰脦缀醣牪婚_,但我還是想努力去看清她的表情,用所剩不多的腦力去揣摩她的意思。
“桐兒,這兩者之間并不矛盾。”她緩緩直起身,不再管我。
她生氣了,為什么,因為我哭了嗎?那我不哭,不哭好不好,我不哭了她是不是就可以救爺爺了。
我拎起袖子胡亂的擦抹了淚水,咬住嘴里的嫩肉告訴自己不要哭。我急匆匆的追著母后回到了馬車上。
“去刑場?!蹦负笾笓]著車夫。
“母后,爺爺......”我扯了扯她寬大衣袖的一角。
“爺爺?你的爺爺是本宮的父親,他早就死了!你知道嗎!”本坐在對面的母后突然掐住我的臉,纖長的指甲深陷進臉頰,帶著血絲的眼睛里透露著瘋癲與病態(tài)。
驃騎大將軍呂康,才是你的爺爺!“她一字一句地在我面前說到。帶著瀕臨瘋狂的偏執(zhí),我不知道當時年僅七歲的我,為什么會看出著這么多東西。但我知道,我的感覺是對的?!?p> 一時之間.......我被嚇傻了,我不知道面前的這個女人到底是不是我素日里端莊典雅的母后。
她是嗎?我不知道。
她會救爺爺嗎?我.....不知道。
那日烈陽高照,站在主刑臺上我能將刑臺上的人看的清清楚楚,雙膝跪立的爺爺,手持大刀的壯漢,以及那個不知道浸染了多少人血液的刑臺。
時辰已到,執(zhí)刑官看了母后一眼,母后點了點頭。
其實等待的時間是最難熬的,當大刀揮下,鮮血四濺,人頭落地的時候,我突然放松了,嘴里的那塊肉,也被我生生咬了下來。血就像之前流淚時那般抑不住的要往外涌,但我全都咽下了,腥甜腥甜的不知道比一品閣的甜湯難喝多少倍。
但我突然哭不出來了,嘴里的血一直在留,眼睛卻干澀的像久旱的水井。
我早就知道母后不會救爺爺,不是嗎?
從她問出“這就是今日要斬殺的?”這句話時,我就應(yīng)該知道。
從她讓我領(lǐng)著食盒,踏進大牢里的那一刻,我就應(yīng)該知道。
起因是什么,無外乎就是因為,我是個太子,我是個姑娘。
看到爺爺人頭落地,那顆腦袋還在地上被蹦起反轉(zhuǎn)了好幾下才安靜下來,被人隨意扔進草簍里。我想了好多事,好多事,雜亂而無序,所有的感觸全部擁堵在我的大腦里,像一團亂糟糟的線團,無從找出頭緒。
爺爺,你說,杜暄會不會還活著。
母后毫無暖意的手,牽著沉浸在走馬燈里宛若提線木偶般的我,一步一步走向刑臺。
當看到草簍里那個被白花花的頭發(fā)遮住面容的頭顱時,我不知道哪里來的勇氣,將那些骯臟的頭發(fā)一一從臉上掠去。
那是一張說不清的面容,兩只眼睛,一張嘴,一個鼻子,兩只耳,好普通啊,跟我曾經(jīng)見到的那些老人沒有什么兩樣,可我就是牢牢記住了,直到現(xiàn)在都能回憶起來。
沒有痛苦,沒有猙獰,臉頰的一側(cè)還有被濺上的嫣紅的鮮血,那是爺爺自己的,還帶著灼傷人的溫度??晌揖褪侨讨@灼人的溫度,用袖子一點一點將爺爺臉上的血擦凈。喉頭像是被什么哽住,有一口血我沒能咽下,順著嘴角滴落在爺爺?shù)哪樕希壹泵︻澲珠_始擦。
母后突然蹲在我的身側(cè),輕輕說道“如果你的女兒身被發(fā)現(xiàn)了,你,我,康寧,還有周圍親近的所有人,都會是這個下場?!?p> “當年爹爹死的時候,母后的感覺跟你一樣?!?p> 她劃過我眉眼的冰涼指尖與我手指上灼熱的鮮血形成對比,身體發(fā)冷,只有沾滿鮮血的手掌是我唯一的熱源。
擦干凈爺爺臉上的血,我突然抬起頭,最后一次想要看清楚母后的表情,我成功了,她一臉漠然,唇角微勾,也在低頭看著我。
她拿出錦帕,輕輕擦去我嘴角的血跡,告訴我“咽下去。”
那是混沌的一天,也是我和純真幼稚徹底劃開界限的一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