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 七十年之癢

　　“請注意，SO7523號列車很快到達(dá)關(guān)口，請在付款出排成一排。通過時請用電子感應(yīng)支付……”

　　SO7523號列車，于2100年正式運(yùn)行，從地球駛向K2-155d星。這種星際列車是窮人們最經(jīng)濟(jì)的選擇，它可以以一個相對低廉的價格讓人們實(shí)現(xiàn)亞光速移動。

　　只是相對于太空的距離，這個速度還是慢的可憐。這種列車往往從出生起就朝一個方向飛馳，直到壽終正寢才會停下，這個時間一般是80年。

　　越臨近K2-155星系，這輛SO7523號列車上的人就越少。畢竟沒人愿意坐一輛隨時可能報廢的車。

　　零星幾人的列車上，一位老人正在打掃車廂。數(shù)十年的航行，清潔工是必不可少的。

　　老人顫巍巍地擦著玻璃，把一塊玻璃擦的雪亮。正要提起腳邊的水桶前往下一塊玻璃時，卻突然腳一滑，險些跌倒。

　　好在他邊上還有一個人，眼疾手快扶住了他。

　　“老人家，沒事吧？”扶住他的年輕人摘下耳機(jī)，關(guān)切的問。

　　搖晃的厲害，老人有些恍惚。他突然看到年輕人手上的顯示器，一個美麗的姑娘在照片里向年輕人揮舞雙手。

　　“現(xiàn)在的照片真是越來越厲害了啊?！崩先肃?p>　　年輕人把老人扶到座位上，對面是那塊雪亮的玻璃。隨后老人的目光又移到光幕上的女孩身上。

　　“你坐這輛車，是去找這個姑娘嗎？”老人看著光幕。

　　年輕人愣一下。

　　老人看著窗戶外的星空：“我也和你一樣呢。”

　　年輕人等著老人講過去的事情。

　　老人卻沒有動靜，再看，眼睛已經(jīng)快闔上了。

　　“老人家？真的沒事吧？不行就去看看吧？”

　　老人又睜開眼，笑出聲。

　　“我很想跟你講講，但我已經(jīng)忘了?！?p>　　“蛤？”年輕人沒想到等半天等了這么一個結(jié)果。

　　老人渾濁的眼睛看穿時光，卻終究被蒙上一層陰影。

　　“我年輕時愛上一個姑娘。但原因已經(jīng)記不清。只記得在一片沙灘上，那個美麗的姑娘就突然映入我的眼簾。

　　但美麗的邂逅總是短暫的，姑娘離開了。而我為了追逐她，從地球坐上了這個列車……”

　　“地球？那是二百光年外吧。”

　　“是啊，當(dāng)時的我只能坐上這輛車。而那個姑娘是坐著光速飛行器離開的。我們的距離是百分之七的光速。

　　“我懷著極大的熱情追隨著她。那時我看了很多書。我開始寫詩，想再見面的時候，能讓她感受到我的愛意?！?p>　　“您還寫詩吶？給掌掌眼？”

　　“都沒了……第一個七年過去，我開始沮喪。無論我寫的好，寫的差，感人至深還是平平淡淡。都不重要，因?yàn)樗床坏健?p>　　寫詩需要不斷汲取靈感，不斷激發(fā)感情。但我已經(jīng)無法從她那里找到靈感了，我見不到她，又怎么得到靈感。寫詩需要常年地積累，而刪除它只需要一瞬間。我刪掉了所有的詩?！?p>　　“第二個七年，我開始思考。思考什么是愛，什么是真正的愛，我真的愛她嗎。還是我只是在追求一個幻影呢。我不清楚。

　　我終究放棄了這樣的思考。因?yàn)闊o法驗(yàn)證，無法舉證。我們離得太遠(yuǎn)，速度差的太遠(yuǎn)。年輕人，速度就是距離，就是時間，就是你和心愛之人的天塹。你們過著一樣的時間，卻像隔著一個世界，而且無論如何也無法跨越。那個時候我陷入了糾結(jié)，我感覺自己已經(jīng)不愛她了，有時會怒罵自己的不爭氣，為什么才七年就放棄了。有時卻又頹然放棄，自己確實(shí)是不愛她了。

　　“那時候我已經(jīng)從記錄我的愛，變成了故意維持我的愛，我害怕我的愛消散。那仿佛是支撐我生命的東西，我不想它消散。但它終究是消散了。而我也并沒有死。

　　到了第三個七年，我依然沒有重燃對她的愛意。似乎那種熱烈的感情已經(jīng)消散了。我經(jīng)常會忘記她。但偶爾又會想起她。你明白那種感覺嗎？雖然我經(jīng)常忘記她，但想起她的次數(shù)還是最多的。

　　我在想，我如此一往無前，是不是在害怕，我已經(jīng)回不去了，我的生活徹底改變了，我甚至一度怨恨過她，也怨恨我自己。但終究很快放棄了這樣的情感。開始專注其他事情。

　　我又開始寫詩，這次是為了給自己找點(diǎn)事情坐。索性我寫的詩似乎還蠻受小女孩們歡迎的，這筆外快讓我活得不錯。

　　有趣的是，我自己也成了“她”。有一個小姑娘，也喜歡上了我。她跟著我走了很久，后來離開了。她離開以后，我開始懷念那個女孩。但我很少正眼看她，想不起她的樣子。

　　有一次電子設(shè)備損壞了，列車上的儲存器也壞了，她的照片就永遠(yuǎn)消失了。我難過了很久，痛哭流涕。很奇怪，明明我還有圖片的時候也不是天天拿來看，可是一旦永遠(yuǎn)失去了它，我就很難過。我有些后悔，為什么我去學(xué)習(xí)寫詩，而不是學(xué)習(xí)繪畫。那樣我還可以讓我的記憶印在紙上。

　　但想那些也沒用。我開始學(xué)習(xí)繪畫，不過在我畫的很像之前，我就模糊了她的容貌。也是在那個時候起，我發(fā)現(xiàn)我的記憶出現(xiàn)了一些問題。腦子有些不好使了。

　　等我再想起看時間時，已經(jīng)是第七個七年了。后面三個七年就很簡單了，我過著簡單的生活。偶爾幫助列車打掃，賺取一些生活費(fèi)，也可以作為生活的調(diào)劑?！?p>　　“以前可沒人會聽我的這些故事，大家都有自己的生活，有自己的故事。沒必要去聽別人的。就是你手上那東西，好像叫天訊，可以超越時空限制來通話。如果我也有這種東西就好了。雖然我不知道她的號碼，拿了也沒用?！?p>　　年輕人說：“好用的，您還可以拿來看電視劇啊?！?p>　　“免了，還是那些故事，在書中早看過了。這么多年了，人們的故事還是那些?！?p>　　“您是不是有點(diǎn)迂腐啊……”

　　老人笑：“或許吧，我不出去，或許就是因?yàn)槲液ε峦饷娴氖澜纭Ｎ以瓉淼氖澜?，已?jīng)過去一百多年了吧。我是適應(yīng)不了那個世界的。沒有多少惶恐，也沒什么憧憬。老了以后，我就對很多東西沒有興趣了，真是很奇怪的事情。

　　“很奇妙的，我第一個七年就忘記了她，但在第十個七年，我卻又時常想起她。

　　“但我眼睛都花了，恐怕是找不到她了。她也過了七八十年吧，現(xiàn)在什么樣了呢。我的記憶還停留在七十年前。我還是經(jīng)常想起她，想了七年。

　　”第十一個七年要來了啊……“

　　老人眺望著遠(yuǎn)處的星空，美麗的身影又一次出現(xiàn)在眼前。

　　列車停下了，年輕人輕輕把已經(jīng)闔上雙眼的老人放在柔軟的靠椅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