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夜。
寧云依舊在床邊打著地鋪,他鼻頭輕嗅,聞著身下被褥傳來的桂花花香,心中欣慰不已,花了這么久時間,終于教會柳問心洗被子了。
正想著,寧云大腿被輕踢了一腳,他睜眼看了看柳問心,發(fā)現(xiàn)對方也正側(cè)頭在床邊看著自己。
寧云問道:
“怎么了?”
柳問心道:
“你今天還沒講故事給我聽呢。”
寧云撇嘴道:
“不是你自己說我講的故事一個比一個悲慘,再也不要聽我講故事了嗎?!?p> “寧云,你說我以后嫁給你好不好?”
要說柳問心是否喜歡寧云,自幼被囚禁的姑娘哪里懂得什么情愛。
只是柳問心忽然想到,寧云總有一天要離開這里的,她也總有一天要從這院子出去,到時候世界那么大,寧云還能天天在她身邊嗎?
按照她對結(jié)婚的理解,只要成為夫妻,寧云就能每天陪她玩,每晚給她講故事,那該多好。
一個月來,寧云越來越習慣身邊有這么一個老大不小的“小妹妹”存在。
他雖然嘴上埋怨,但心里已經(jīng)在想該講什么新故事了,此刻乍然聽到柳問心的話,居然覺得驚駭無措,心跳加速。
于是寧云下意識問了一句:
“你說什么?”
柳問心雖在這小院中獨自長大,內(nèi)心保持著十歲之時的純真自然,但心智并不低下,她問寧云自己嫁給他好不好,就是想看寧云如何作答,可寧云“裝作”沒聽見的樣子實在有些惱人。
實在是這一個月來,寧云常用前世的整蠱手法逗她,令她心中對寧云有了愛捉弄人的印象,仿佛寧云這么問她就是為了聽她再說一遍似的。
于是她沒好氣道:
“聽不見算了,笨蛋!”
這已經(jīng)是柳問心最兇狠的罵人詞匯了。
“.…..”
寧云怎么會知道,自己反問一句,反而讓柳問心有些羞赧起來。他見柳問心背過身去不再理他,也不知對方哪根筋搭錯了位置,一個月的相處,讓他知道如果柳問心生氣了,氣頭上千萬別去惹她。
索性現(xiàn)在正是應該呼呼大睡的時候,寧云也不做其他,心念一句明天再說,接著閉眼睡去。
許久之后,寧云處傳來深沉平靜的呼吸聲,柳問心知道寧云已經(jīng)熟睡,可她卻是怎么都睡不著了。
之前毫不猶豫問寧云自己嫁給他好不好,現(xiàn)在想來,內(nèi)心竟是說不出的嬌羞窘迫。
說之前,柳問心覺得那話跟“我們一起去玩好不好”、“我們一起吃飯好不好”沒有區(qū)別,但為什么現(xiàn)在會這樣呢?
擅長醫(yī)毒之道的柳問心第一時間想到:莫非這話有毒?
隔天。
寧云坐在深谷水潭邊,望著四周牢籠般的峭壁,嘆道:
“找了一個月,依舊找不到出路,看來真的只能等呂道長來救我出去了,哎,也不知道外面怎么樣了,當初帶來的沐嫣然、司徒柏他們恢復了沒有,都過了那么久了,他們不會把我忘了吧……”
一邊采花的柳問心走到寧云身邊,問道:
“你好像不開心?”
“我們的食物不多了,如果再找不到出路,或許我們真的要靠吃那些憑空出現(xiàn)的難吃藥膳度日?!?p> 柳問心聞言一愣,不知怎的,心中泛出一陣苦澀,但她面上不顯,仍舊笑道:
“出路?上面不就能出去嗎?”
“上面……這起碼幾百米高,四周又全是難以攀爬的峭壁,恐怕我們根本沒辦法上去?!?p> 這時候,柳問心忽然回憶起年幼時父親說的話來。
“問心,問心,為父之所以給你取這個名字,就是想你以后可以問心做事,不受外物干擾,心之所向,皆是坦途。”
“心之所向,皆是坦途……”
柳問心默念一遍,隨后嫣然一笑,對寧云說道:
“這種高度,我跳幾下就上去啦!”
柳問心二話不說摟住寧云的腰,按照習慣提氣飛縱,在四周峭壁上左點右蹦,果然沒一會功夫,就帶著寧云上了崖頂。
寧云一臉不敢置信道:
“你武功這么高強,你之前在騙我?”
柳問心道:
“我不會武功,只是這些年來每月服用紫宸丹,使得我的身手內(nèi)息比常人強了不知多少。”
“那你能輕易上來,怎么不早告訴我?”
柳問心呆萌的反問道:
“你問過我嗎?”
“……”
寧云無語搖了搖頭,似乎今天之前,自己確實沒有在柳問心面前說過任何想要出去的話。
回想起初遇柳問心那天的情景,寧云反應過來,難怪當時讓柳問心回院子的時候她那么糾結(jié),原來她是可以離開的呀!
想到這里,他再次苦笑搖頭,只怪自己天生不愛暴露心事。
然而寧云搖頭的瞬間,卻意外瞥見了周遭的情況。
定睛看去,這里正是神醫(yī)谷后山那個“食人花叢”的另一側(cè),現(xiàn)在后山上依舊是黑夜,涼風襲襲,卻再也不能使寧云感到害怕了。
人就是這樣,只要身邊多個同伴,就可以避免許多不必要的胡思亂想。
如今再看那個花叢,寧云心境已無變化,因此也看得仔細許多。
這一次,他發(fā)現(xiàn)花叢下的許多骸骨居然都套著神醫(yī)谷弟子的專屬服裝。
寧云心中疑竇叢生,他問柳問心道:
“這個花叢到底什么情況?”
“不清楚,我被關以前神醫(yī)谷內(nèi)還沒有這個花叢存在。
寧云,我們出來了,你以后還會給我講故事嗎?”
顯然柳問心并沒有受到花叢的致幻效果影響,也沒有發(fā)現(xiàn)花叢下神醫(yī)谷弟子的尸骸。
沒有回答柳問心的問題,寧云指著花叢下方說道:
“你看那些尸骸?!?p> “那些尸骸怎么了?想來是強闖神醫(yī)谷的歹人吧,我見過不少貪圖神醫(yī)谷的壞人,他們罪有應得?!?p> 柳問心果然被吸引了注意力,認真打瞧起花叢下的骸骨來。
“你看不出來他們許多人的衣著相同嗎?”
“嗯,確實,難道是某個勢力覬覦神醫(yī)谷?”
按照柳谷主所言,柳問心才被關了三五年,而按照柳問心自己的話,她也最多被關了十年左右,這就認不出谷中弟子的服飾了嗎,還是說神醫(yī)谷弟子服飾更新?lián)Q代了?
寧云越來越覺的整個神醫(yī)谷被一個巨大謎團覆蓋著。
這時,柳問心忽然說道:
“山下傳來一陣打殺聲,似乎很多人在打架。”
寧云一手張在耳邊,側(cè)頭聽去,卻是只聽到山上“呼呼”的風聲,他不滿的對柳問心道:
“哪有什么打架聲音,這里是神醫(yī)谷后山,就算神醫(yī)谷內(nèi)真有人打群架,離這那么遠,你怎么可能聽得到?”
柳問心徑直帶寧云來到后山一處平臺似的懸崖。
“這是問心崖,是我小時候最喜歡來的地方,這里可以看到整個神醫(yī)谷。
你瞧,那是煉丹室,那是起居室,那是藥園還有那里,那里……”
寧云看著柳問心興奮的樣子,不忍心打斷,于是也四下觀瞧起來。
按照柳問心所言,問心崖高有百丈,如今夜色濃厚,寧云不敢靠近崖邊,只是在平臺內(nèi)就近四顧。
懸崖之上,鷹鳥鳴嘯,懸崖之下,云霧繚繞,崖上的粗壯松柏和嶙峋巨石頗合觀景趣味。
只是從崖上往下方神醫(yī)谷內(nèi)俯瞰,實在離得太遠,兼之神醫(yī)谷內(nèi)有未知陣法影響,東一塊白晝,西一塊夜晚,當真什么都看不真切。
“問心崖,是你取的名字么,名字很好聽?!?p> 柳問心想著近些日子,寧云頗為古怪的變化,似是有意疏遠自己,她忽然幽幽說道:
“以前爹爹常說醫(yī)道即是生道,也是萬物之道,無論花草蟲魚還是樹石禽獸,都有脈絡,都有心跳?!?p> 寧云看向柳問心,才發(fā)現(xiàn)之前還因為回到神醫(yī)谷興奮莫名的她現(xiàn)在已經(jīng)安靜下來了。
女人真是善變……
寧云心里吐槽,嘴上附和道:
“你爹說的不錯,世間萬物都有自己的脈絡,都有屬于自己的生命。”
柳問心道:
“既然樹也有心,石也有心,那我問你,云有心否?”
云有心否?
相處月余,寧云自然瞬間聽出了柳問心話中的含義,他看向天邊的云海,捫心自問:
“我喜歡柳問心嗎?”
寧云確實對柳問心充滿了好感,不說她本就長的好看,身材一流,光是其自然、純真的性格,就沒有人不喜歡。
再回想和她相處的點點滴滴,寧云不由心頭一動。
人非草木,孰能無情?
但自己眼下的情況,真的可以無所顧慮和柳問心在一起嗎?
愛從來不是簡單的索取,光想著索取的那是欲,而自己,有能力擔起這份責任了嗎?
呂道長曾言自己只有三年可活,不說自己,光是柳問心身上,似乎就隱藏著不少秘密。
我連這個世界都還沒了解清楚……
寧云在一瞬間想了許多,顧慮重重。
“你問的很突然,我需要好好想一想,我們約好,等弄清楚了神醫(yī)谷里的一切,我們回到問心崖,我會正式回答你,好嗎?”
柳問心笑著說道:
“你可不許食言!”
在她心里,寧云沒有直接拒絕,就很好。
寧云再次看向山下。
“這里視野確實不錯。不過隔著這么遠,一塊暗一塊亮的,什么都看不清楚啊?!?p> 柳問心心性跳脫,一下就被帶偏了,她也往山下看去,以她的視力卻是看的比寧云仔細許多。
柳問心道:
“你快往那看!”
寧云循聲望去,只見神醫(yī)谷內(nèi)一些黑夜地塊出現(xiàn)了許多點點光亮,這光亮從問心崖上看去比之燈光猶自不足,但寧云第一時間就反應過來,神醫(yī)谷內(nèi)多處起火了!
由于覆蓋神醫(yī)谷的那座不知名陣法,整個神醫(yī)谷被分成了無數(shù)區(qū)塊,某些區(qū)塊是白天,某些區(qū)塊是夜晚,某些區(qū)塊夜晚過的很快,某些區(qū)塊恍如永夜。
寧云心里已經(jīng)信了柳問心的話,但他實在不理解,為什么柳問心能聽到那么遠傳來的聲音。
“爹爹恐有危險,我要去助他!”
柳問心焦急說完,就要離開。
“等等!”
寧云匆忙拉住柳問心的手腕,差點被她帶的飛出去。
柳問心蹙眉問道:
“怎么了?”
“我實話告訴你,那花叢下的骸骨所穿衣物正是神醫(yī)谷弟子服飾,谷中廝殺著的,或許是有人入侵,或許神醫(yī)谷同門,或許你爹他……”
寧云雖然沒有再說下去,但他的神色已經(jīng)讓和他相處月余的柳問心讀懂了含義。
“不會的,爹爹是個好人,那些骸骨,那些神醫(yī)谷弟子,不可能是爹爹殺的!”
柳問心不傻,她雖被寧云說的心頭一緊,但仍不愿相信寧云的一面之詞,自己的父親不會是個壞人。
寧云還是第一次在柳問心臉上看見這種焦急而又糾結(jié)的神情。
忽然,柳問心面色一正說道:
“我們到谷內(nèi)問過爹爹,一切都會清楚的,不是么?”
寧云頓時啞口無言,是這個陌生而又離奇的世界讓寧云內(nèi)心深處產(chǎn)生了絲絲對未知的恐懼,讓他遇事處處謹慎,有理沒理先懷疑三分。
說的好聽叫謀定后動,實際上就是畏首畏尾。
寧云自己也很難受,卻也很無奈,但現(xiàn)在看來,自己竟還不如一個小妹妹來的干脆。
“好,我跟你一起,你說的對,與其在這瞎琢磨,不如去你爹面前,當面問清楚。”
柳問心摟起寧云,居然徑直從問心崖飛身跳下,饒是寧云不屬于膽小之輩,也被嚇的緊緊抱住了柳問心。
柳問心抱著寧云之時還沒甚么感受,而當她被寧云抱住的時候,一種從未有過的感覺自心中泛起。
“以前爹爹抱我的時候,怎么沒有這種感覺?”
下得崖來,寧云因為著實被嚇的不輕,一時間沒有動彈,柳問心竟也就這么保持著和寧云側(cè)身相擁的姿勢。
她想不明白,這種讓人舍不得中斷的感覺到底是什么。
一時間,互相擁抱著的男女居然沒有一個人將“擁抱著”這件事放在心上。
寧云終于緩了過來,他這才注意到自己一直緊緊摟著柳問心,趕緊松手,尷尬笑道:
“不好意思,抱歉抱歉,我實在是被嚇到了,這么高也敢跳,真有你的?!?p> “你,為什么跟我道歉?”
“啊?”
“我們是朋友嗎?”
寧云一下被柳問心的問題弄得摸不著頭腦,只好“嗯”了一聲。
“你以后叫我問心好不好,以前谷里的玩伴都是這么叫我的?!?p> 沒等寧云回答,柳問心就快速轉(zhuǎn)身,邊走邊說道:
“我們快去找爹爹吧。”
“哦……”
過去的一個月,寧云雖然一直和柳問心在一起,但只有兩個人的時候,稱呼都變得可有可無起來。
一到飯點,寧云準備好食物,只要喊一聲“吃飯了”,柳問心立馬就會出現(xiàn)。
交談的時候,兩個人都不會覺得對方是在和空氣說話,根本不需要在開頭加上人名或稱謂。
可是柳問心突然提到這一點,寧云頗有些意外,他總覺得柳問心變得有些奇怪,但又說不上來哪里奇怪。
放眼整個神醫(yī)谷,隨處可見拼殺在一塊的神醫(yī)谷弟子。
“好多人在打架,他們怎么穿的都是神醫(yī)谷服飾,和花叢下面骸骨身上的衣服一模一樣,不好,爹爹一定也和什么人打起來了,我要去幫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