紙張被揉成團(tuán)亂扔了一地。此刻，蜷坐在床榻上緊裹厚實棉被的清漩還在不間斷的用紙擦拭著鼻涕，丟擲地上，以增加地面的雜亂程度。
其間，還能頻頻聽到清漩打噴嚏的聲音。
清漩思索，距離自己上次生病到如今有多久了呢？一年，還是兩年？清漩記不真切，反正應(yīng)該是很久的事情了。
昨晚在映雪亭宿醉，結(jié)果卻因此吹了風(fēng)，染了傷寒。自幼習(xí)武的清漩很少生病，這次也不知是怎的。
如果換成是一般的嬌滴滴的千金小姐，恐怕此時早已有數(shù)十名丫鬟在旁細(xì)心伺候，一雙爹娘更是不敢離開半步，生怕自家的寶貝女兒有絲毫差池。
可是這些對清漩來說都是可望而不可即的。況且這些年，她也早已習(xí)慣自己照顧自己。
房外，潔白到不染纖塵的雪再一次肆無忌憚的下著，且有愈下愈大的趨勢。
清漩想，如此風(fēng)雪之夜定是很難請到大夫。清漩只能讓店小二煮碗姜湯以此勉強暖暖身子。只是那店小二卻遲遲未來。清漩不由蹙緊雙眉。
“當(dāng)當(dāng)當(dāng)”三聲不疾不徐的叩門聲在這寂靜的夜里顯得格外清晰。
清漩聽出這并非是店小二的腳步聲，心中不免起疑。飛雪之夜，又會是何人？
“請進(jìn)?！奔热蝗思乙远Y相待，清漩便也不好拒人于千里之外。
房門被門外之人小心推開，一襲白衣映入清漩眼眸。來者竟是司徒銘。只見他步履輕緩，徐徐入內(nèi)。清漩捕捉到一股甘甜之味。不知何時，司徒銘已走至清漩身前。清漩抬起頭，正好對上他那雙清澈的黑色雙眸，隨之便是他那張俊雅無雙的臉龐。而他手中所持的正是那散發(fā)著香甜氣味的瓷碗。
“這么晚，二哥怎么來了？”清漩明知故問。從聞到那香甜氣味開始，清漩便已猜出司徒銘來此的目的。
“聽小二說你染了風(fēng)寒，所以我過來看看?！彼蛉さ?，“難道三弟不歡迎我？”
清漩笑笑：“小弟怎敢，二哥說笑了?！?p> 司徒銘瞥了一眼地上的一片狼藉，無奈地?fù)u搖頭然后問清漩：“病重至此，為何不告知為兄？”
“告訴二哥又能如何？”清漩反問？
司徒銘再次無奈的搖了搖頭，隨后他裝出一副受傷的樣子，苦笑道：“難道三弟忘了為兄的出身？莫非在三弟心中二哥只是一個不學(xué)無術(shù)的紈绔子弟？”
清漩當(dāng)然知道司徒銘醫(yī)術(shù)高超，只是這些年她早已習(xí)慣一個人，無論遇到何事皆是她自己解決，從來不求助于任何人。何況這次自己得的只是小小的風(fēng)寒。
清漩明知司徒銘的傷心是裝出來的，但她心中卻仍是一痛，于是她忙解釋道：“二哥明知我絕非此意卻還故意捉弄于我，這著實想讓小弟內(nèi)疚不成。如果說堂堂‘百草堂’少堂主的醫(yī)術(shù)尚不精湛，那天下便也再無名醫(yī)了?！?p> 司徒銘被清漩的一番話逗得重展笑顏：“三弟如此恭維，為兄怎敢當(dāng)。不說這些了，你先將這碗湯喝下吧，涼了怕是效果不佳?！?p> 清漩接過碗，先是淺嘗一口。這湯不似中藥的苦味，也不似平常湯的清淡，而是甜甜的，但卻甜而不膩，甚是好喝。碗中除了渾白的湯汁還有切成塊狀的梨子。
“梨湯？”清漩不禁問出口。
司徒銘點頭示意，淺笑道：“把梨子也一并吃下罷?！?p> 清漩一口喝下碗中溫?zé)岬睦鏈?，又用勺子將剩下的梨塊一口一口慢慢吃下。梨塊是剔除了中間的梨核所制，并且將梨子切成了不大不小剛好適合煮制的大小。最后在湯中放入適量白糖，煮上一會。于是湯中的梨塊入口即化，甚是香甜。僅僅一碗梨湯便能看出煮湯者的細(xì)心?！皠跓┒缳M心，小弟在此謝過?！?p> 其實司徒銘剛進(jìn)門時，清漩初初以為他端來的是湯藥，沒想到竟不是，心中不免有些竊喜。
當(dāng)年在幻海樓中，每日每夜都會有同自己年紀(jì)相仿的孩子病倒、受傷，甚至是在殘酷的訓(xùn)練中死去。藥汁和傷藥的難聞氣味日日布滿整座幻海樓，那種氣味無論如何都揮之不去。而那段如同夢魘的記憶便從此留在了清漩的腦海中，甩不開，抹不去。
“二哥怎會想到用梨湯代替湯藥的？”清漩好奇的問。
司徒銘解釋道：“藥物多多少少總會在人體之內(nèi)留下副作用，能少服用為最好，如此也對病人好些。況且窮人家平日的生活開銷已很難應(yīng)付，藥錢也是能省即省的好?！?p> 原來如此。想到司徒銘的心思竟如此細(xì)膩如塵，清漩心中卻泛起一絲苦澀。想那林家小姐嫁與他之后定然會過的很幸福。思及此，不知為何，此刻清漩竟不想再見到他，想讓他快快離去。
“二哥，我乏了，想歇息?！鼻邃鲅b作不經(jīng)意的打了一個哈欠額，下了逐客令。
“那我回房了，有事喊我?！彼妥≡诟舯诳头?。司徒銘收拾好碗筷，又瞧了一眼清漩，簡單的為清漩搭了一下脈，待確定清漩身體并無大礙后才緩緩?fù)顺銮邃龅姆块g，并隨手關(guān)上房門。
司徒銘走后，清漩立刻躺在床上，拉過棉被，近乎瘋狂的將自己藏入被褥中之。棉被將外界的一切光源擋在外面，形成棉被內(nèi)部封閉幽暗的空間。清漩喜歡所有的黑暗，它們就像是清漩最真摯的朋友，能讓她重新獲得冷靜。有限的空間里空氣越發(fā)稀薄，直至清漩感覺呼吸困難才將頭伸出，讓她自己重又呼吸到新鮮空氣。
窗口突然有劇烈的撞擊聲，其間隱約伴隨著一種清漩無比熟悉的叫聲。
也許是他到了吧。他——清漩最默契的朋友、工作伙伴。他是清漩那只全身純白，無一絲雜毛的雪鷹。清漩給他起了一個酷似人類的名字—雪修。
清漩翻身下床，幾乎是飛跑到窗邊的，然后她以最快的速度取下窗閂，拉起窗戶，讓他飛進(jìn)房間。整套動作一氣呵成。清漩實在不忍心讓他繼續(xù)獨自待在寒風(fēng)中，亦不忍心看他繼續(xù)用自己的身體撞擊冰冷堅硬的窗戶。自從三年前清漩在森林里獵捕到他之后他便一直陪在她的身邊，不離不棄。清漩從未曾將他看成動物，因此也不曾將“它”用在雪修的身上。他比任何人都值得清漩信賴，只有他不會背叛清漩。
窗戶一打開，全身雪白的他便揮舞著他美麗的羽翼飛入房間，然后如往常一樣徑直落在清漩伸平的左臂上。
清漩用另外一只手關(guān)好窗戶。然后清漩用剛剛關(guān)窗的手順著他頭頂柔順的羽毛自然的撫摸到他的脊背，習(xí)慣性的梳理著他的羽毛。外面的風(fēng)雪弄亂了他的羽翼。
他輕啄清漩一下，示意對情緒的服務(wù)感到滿意。
之后清漩的目光落在他右腿綁著的紅色紙條上。
幻海樓共有三種顏色的紙條——黑、綠、紅。黑色代表收集情報，這一般由幻海樓的地下情報隊負(fù)責(zé)，所以清漩很少接到黑色紙條；綠色代表生存，接到綠色紙條的人即使?fàn)奚约旱男悦惨认戮G色紙條上所寫名字的那個人的性命；而最后剩下的，也便是紅。紅與綠代表的意思正好相反，意為除去紅紙條上的人。清漩作為幻海樓的一級殺手，所以清漩接到最多的便是這種鮮紅鮮紅的紙條，幻海樓的人給紅色紙條起了一個非常形象的名字—紅訊，鮮艷的赤紅色正如人類流出的鮮血，觸目驚心。
清漩無奈的想，看來我又有新的任務(wù)了，只是不知道這次又會是哪個倒霉鬼。清漩取下紅訊，用力甩動，卷曲的紙條立刻舒展開來——整張紅訊上除了“徐立鄰”三個赫然大字再無其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