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夢逃夢

第九章 拾荒人

夢逃夢 孫豈猶 8970 2021-10-02 11:46:27

  當隋猛的視線又變得清晰時,他看到遠處一個模糊的人影正在大街上朝他緩緩走來。他從地上爬了起來,看到自己在一條城中的馬路上,四周的建筑都是破爛的,很多已經(jīng)倒塌成了廢墟,路邊停滿了報廢的車輛,道路上是各種垃圾和碎片,除了遠處那個人影,沒有別的人跡。這座城市給他的感覺就像是垃圾場一樣。

  那個人漸漸走近,隋猛看清了他,他穿著厚厚的破爛不堪的衣服,駝著背,步子很小,身體隨著腳步搖晃著,一直低著頭,腦袋似乎有點歪,一直偏向一邊,脖子還不停地小幅轉(zhuǎn)動,身后拖著一個小拉桿車,車上有一個大包。

  隋猛不由自主地迎了上去,攔住了他,那個人停了下來,半抬起仍偏向一側(cè)不停抖動的頭,眼睛瞪得大大的,不斷地左右轉(zhuǎn)動著,表情怪異,看起來像是馬上就要笑出來,但是從他的臉上看不出絲毫愉悅,感覺就像是一種即將綻放的苦笑。這就是另一個隋猛。

  “隋猛!”隋猛叫著對方的名字。

  對方?jīng)]有任何反應(yīng),他的眼睛不停地躲閃著什么,不曾停在隋猛身上片刻。過了幾秒,他又低下了頭,繞開了隋猛,繼續(xù)拖著拉桿車前進。

  隋猛拉住了他,再次站到對方面前,叫道:“隋猛!”

  對方的眼神終于從隋猛臉上短暫地掃過,兩個人目光的交匯只有短短的一瞬。

  “隋猛,你能聽到嗎?”隋猛問。

  對方頭部的晃動突然稍微加劇,他張開了嘴巴,不停地開開合合,似乎想要說什么,但沒有發(fā)出任何聲音。

  隋猛看著眼前這個姿態(tài)怪異的他,等了一會兒,再次問:“你想說什么?”

  對方的聲音終于從他抖動的嘴中傳了出來:“隋猛,你能聽到嗎?你想說什么?”

  隋猛非常疑惑,對方怎么在重復他的話?而且他的聲音不太正常,發(fā)音咬字有些含糊不清,聽起來就像是一個智力不健全的人說出來的,再加上他怪異的動作,表情,難道他的心智果真不正常嗎?正當他思考這些問題時,對方又繞開了他,繼續(xù)前進。

  隋猛讓開了,看著對方的背影,不知該如何是好??磥?,只能先跟著他,慢慢觀察了。

  他跟在了后面,仔細打量著。對方拖著的小拉桿車銹跡斑斑,下面的兩個轱轆都有些歪,發(fā)出吱嘎吱嘎的聲響,上面的黑色大包鼓鼓的,表面布滿了黃色的塵土和大塊的污漬。他的腳上是一雙破爛的棉鞋,鞋邊都已經(jīng)開了,冒出幾團灰色的布棉。他的身上似乎穿了好幾層衣服,衣服上到處鼓著不規(guī)則的包。他的行動依舊怪異,腳步捉摸不定,脖子歪向一側(cè),頭抖動著。整個人看起來完全就是一個受過什么刺激,精神不正常的流浪漢。

  觀察完了另一個他,隋猛又把注意力轉(zhuǎn)移到這座城市上。路上所見的一切都是廢棄的,衰敗的,城中遍布著雜草和垃圾碎片,有的街道旁的整排建筑已經(jīng)塌成了一堆。隋猛不禁在想,這里發(fā)生了什么?那個他又發(fā)生了什么?

  聽著身前的吱嘎聲,看著左右的狼藉,揣測著這個夢的背景,時間不知過去了多久。另一個隋猛突然拐向一片廢墟,那里鋪滿了混凝土碎塊,四周散落著難以辨認的物件。隋猛跟了過去,另一個他走到廢墟前,放下了手中的拉桿車,邁了進去,左顧右盼地尋找著什么,他越過一片片瓦礫,蹲了下來,在地上摸索著什么,手里拿著隋猛不認識的東西站了起來,把那黑乎乎的小物件揣到衣服里,又向更深處爬去。

  隋猛想弄清楚對方在撿什么,他也爬了進去,迅速跳到對方身后,在他又撿起另一個東西時,隋猛來到他身前,看到他手里的東西是黑色的圓柱體,看起來像是大電池。

  “你在找電池?”隋猛問。

  對方收起那東西,沒有理會隋猛,繼續(xù)前進。

  隋猛跟著他,看到他又撿起一個相同的東西,準備幫他一起尋找。他向另一個方向搜索,沒過多久就發(fā)現(xiàn)了一個類似的物體,撿起來,果然是一塊大電池,他在附近又撿了好幾塊,回頭看到另一個他已經(jīng)開始向外爬,他也向外爬去。

  爬出廢虛,拾荒者隋猛把衣服里的電池都放到了拉桿車上的大包里,隋猛捧著他找到的幾塊電池跑了過來,說:“給!”

  對方蹲在車后沒有動,也沒有看向隋猛。包口是大開著的,隋猛看到對方依舊無動于衷,只好直接把那些電池扔了進去。對方合上包,站起來,拖著拉桿車,回到了道路上,繼續(xù)前進。

  隋猛去到他身旁,問:“你找電池干什么?”

  他依舊沒有得到回答。隋猛很不耐煩,如果這樣下去,他可能永遠都無法弄清楚這個夢了。他決定要逼迫對方開口回答他的問題。他再次跑到對方身前攔住了他,雙手抓住他的肩膀。對方依舊低著頭。

  “喂!喂!抬頭,看我?!?p>  對方?jīng)]有按隋猛說的做,隋猛直接用手托著他的下巴把他的頭抬了起來。他臉上依舊是那副奇怪的表情,眼睛仍不停躲閃著。

  “喂!喂!”隋猛大聲叫著,“你看看我好不好?你是傻了嗎?我問你話呢!回答我啊!”

  “我問你話呢!回答我??!”同樣的話從對方口中吐了回來。

  隋猛有些惱怒,他還是抑制住了,說:“你到底怎么了?你能不能告訴我?。俊?p>  “你能不能告訴我???”對方依舊在重復隋猛的問題。

  隋猛想要狠狠地給他一巴掌,把他打醒,但他沒動手。萬般無奈之下,他重重嘆了口氣,放開了對方,對方馬上繞走了。

  隋猛只好跟著,他有些沮喪?,F(xiàn)在他要叫醒一個傻子,還無法與他交流,弄不清楚這個夢,不知道對方在干什么,這可怎么辦呢?再等等吧!他在心里安慰著自己。慢慢來,總會有辦法的。

  又走了很久,天色漸暗,拾荒者隋猛停了下來,從包里掏出一個小燈,打開了燈,把系在燈上的繩子掛到了脖子上,他抬起了頭,左顧右盼,又在找什么東西。

  “你找什么?”隋猛剛問完就后悔了,因為他清楚自己并不會得到回答。

  拾荒者隋猛朝著一塊空地前進,那塊空地背靠著一排完整的建筑,建筑中可以看到微弱的光亮。

  隋猛眼前一亮,難道那里還有其他人嗎?如果有的話,那他就不用指望著只通過另一個他來了解這個夢了。他滿懷期待地跟著另一個他走了過去。走近了看,建筑中的光亮在已經(jīng)完全暗下來的天色中格外顯眼。拾荒者隋猛走到建筑前,放下了拉桿車,把脖子上掛著的燈放到了車上,就地坐了下來。隋猛站在他旁邊,觀察著建筑中的光亮,期待著會有人影從那些窗口中出現(xiàn)。

  “是我主動想要來到這個世界的嗎?”

  隋猛一愣,他看向另一個他,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對方竟然開口了。

  “誰經(jīng)過我的允許了?誰知道我愿不愿意?誰知道那無休止的哭泣的真實含義?”

  對方大張的嘴巴繼續(xù)發(fā)出著奇怪的渾厚聲音,帶著抑揚頓挫的語調(diào),意想不到的斷句,在他的口腔和鼻腔中通透的回蕩著。這讓隋猛更加堅信,對方的精神肯定不正常。

  “你說什么?”

  “誰真的在乎?我是唯一一個沒有參與過這場期待中的人?!?p>  “???什么意思?”隋猛站到對方面前問。

  對方?jīng)]有注意隋猛,他的眼珠還在不停地轉(zhuǎn)動,在他身前的黑夜中來回地掃過。

  “我生來如此嗎?我生前就是這樣嗎?我知道什么?為什么總是怪罪于我?你們又知道什么?為什么總是拿我撒氣?我只是個工具,被教化,被灌輸,被塑造,被利用。重復你們的老路,和我有什么關(guān)系?”

  隋猛伸出手在他的眼前揮了揮,依然沒有吸引他的注意。

  “給予我寶貴的生命,真的由衷的感謝啊!除了帶著你們的期盼活下去,我還有別的選擇嗎?你們自己身處迷茫,孤獨,恐懼,彷徨,解決辦法就是,嘿!讓他也去到那個世界嘗嘗同樣的滋味吧!”

  “喂!你跟誰說話呢?”隋猛問。

  “沒人有錯,錯的只有我。孩子,聽話,告訴你道理,不會害你。懂點事,記得感恩。好,我明白了。所以,努力,加油,好好學習,看看人家,以后要成為那樣的人!”

  隋猛無法吸引到對方的注意,他也聽懂了對方的話不是在向他訴說,他在他旁邊坐了下來,開始仔細聽著他對黑夜的傾訴。

  “沒有關(guān)系,不要緊,生命已經(jīng)開始,只能繼續(xù)下去。找些事做,找些寄托,時間很快,等著終結(jié),會很突然,會悄無聲息。盡情享受,盡情忍耐,快樂和痛苦,充實和空虛。謝謝你們,由衷的感謝。”

  隋猛覺得,對方的口氣中,真誠和諷刺的意味糾纏在了一起。

  “我忘記了,那短暫的快樂時光,無憂無慮。充滿了新鮮感,充滿了好奇,新事物每天都在沖擊,偶爾窺見那無法逾越的遙遠世界,懵懵懂懂,令人向往,令人充滿動力。但那時間為何如此短暫?為何記憶很難喚起?甚至沒來得及珍惜?為何可見的世界在一點點變大,周圍的世界卻在一點點變?。渴澜缟嫌羞@么多人,偏偏與這些產(chǎn)生交集。是命中注定?還是偶然隨機?可真奇妙,可真神奇?!?p>  隋猛的思緒漸漸被感染,他的眼前閃出一些過去的畫面,讓他陷入到幽暗回憶中。

  “半吊子,開始懷疑世界,無謂的反抗,不需要理由,不需要特定對象,突如其來的的情緒,刺痛任何倒霉蛋的感情。什么都不懂,卻對什么都有一番獨到的見解。恐懼就是原動力,偌大的世界,幻想有一片立足之地。哭啊,喊啊,任性吧!傷害他們,保護你那脆弱的玻璃心。”

  隋猛忽然聽到身后傳來一些腳步聲,他轉(zhuǎn)頭看去,幾個衣衫襤褸的人拿著手電筒從建筑中走了出來,他們好奇地靠了過來,似乎對這里發(fā)生的事有些興趣。

  “為什么?忽然開始質(zhì)疑?忽然開始思考意義?怎么好像身處監(jiān)獄?書本上的東西怎么沒有了生命力?那些奇妙的世界怎么逐漸遠去?怎么變得畏手畏腳?怎么總是對自己生悶氣?她們?yōu)楹紊l(fā)著魔力?怎么叫獲得芳心?為什么要互相傷害?爭吵,打斗,正面對峙,突發(fā)冷箭,起因只是簡單的看不起。囂張跋扈,自命不凡,威脅,壓迫,只是和你鬧著玩兒的。老實巴交,任人宰割,忍耐,苦笑,哈哈哈哈哈。哦,我開始不理解所有人了,我開始對事事在意。我嫉妒他們,我懷恨在心,我要長滿尖刺,我要與全世界為敵。四周彌漫著不安的空氣,無聲的暴力是發(fā)泄的途徑,需要找些東西轉(zhuǎn)移注意力,讓我們痛快地沉迷電子游戲。揮霍青春,虛度光陰,我們一動不動地跪在起點前,祈禱著終點線降臨?!?p>  那幾個衣衫襤褸的人不知何時已經(jīng)坐了下來,加入到隋猛一起,成為了拾荒人的聽眾。

  “總有一天,你會筋疲力竭,好像遍體鱗傷,無力再繼續(xù)折騰,斗爭也失去了意義。妥協(xié)何嘗不是明智之選?收起鋒芒,笑對一切。告訴你自己,我都看透了,我已成熟,我要變好??钙饟敚称鹬刎?,定個目標,讓時間去檢驗汗水的純度??菰?,乏味,失去的時光,逼近的期限。十二年換一個答案,在懵懂無知中彷徨前進。無法抗拒的命運,用什么找回遺失的光陰?攀越高山,差一步登頂,步子將將邁出,又滾了下去。沒有必要再來一次了,我就在這里安息?!?p>  又有幾個人不知從何處鉆了出來,走到隋猛附近,好奇地聆聽著。

  “自由啦!精彩啦!好好休息吧!享受真正的青春,和她一起!大展拳腳的時候到了,盡情發(fā)揮想象力!豐富的生活,忙碌的腳步,周末的愛人,逼近的未來。這里不是烏托邦,這里是社會的陷阱。人沒變,只是偽裝更加高級。高深莫測的言語,表里不一的舉止,自相矛盾的說辭,躁動不安的內(nèi)心。慢慢熟悉的,依舊陌生,最親密的距離,依舊遙不可及。我這才發(fā)現(xiàn)我還是一無所知,不知道世界,更不知道自己。被那些豪言壯志打動,無數(shù)次暗下決心。今夜有酒依舊爛醉如泥,人事不省。時間過得很快,五顏六色的世界,逐漸心神迷離。高尚無私的夢想早已拋卻腦后,遺忘殆盡。一切似乎都在變化,沒有改變的,依舊是在自我譴責,自我拋棄,空虛的靈魂,孤寂的內(nèi)心。”

  周圍的人越聚越多,已經(jīng)有十好幾個。這里儼然成了一個小型演出現(xiàn)場,舞臺中心的那個傻子神采飛揚,沒人在意他的口齒是否清晰,他怪異的聲音散發(fā)著魔力,把隋猛的心神牢牢地囚禁在了回憶里。

  “終于,完全沒了管束,可以任意支配時間。早早地踏上征途,為了人生去奮斗。付出所有,拼盡全力,挫折不斷,屢受打擊。時間能慢一些嗎?我怎么逐漸麻木,沒了信心?堅持就是勝利。勝利你在何處?我消磨耐心,欺騙自己,無地自容,躲在夢里哭泣。我如何報答,如何感恩?我一無所獲,迷失方向,在荒野中躊躇,只能去夢里逃避。我以為我兩手空空,無可失去。但我從噩夢中驚醒,卻發(fā)現(xiàn),珍貴的事物我曾經(jīng)擁有,但從未珍惜,都早已遠去,追悔莫及。不不不,沒有什么好遺憾的,還是要活在夢里。”

  拾荒人隋猛突然站了起來,搖晃著身體,腳步歪斜地向前踱了幾部步,背對著眾人,繼續(xù)說:“這不是悲劇,這是喜劇?!?p>  他忽然開始手舞足蹈,并不協(xié)調(diào)的肢體做著滑稽的動作,似乎已經(jīng)化身為一個喜劇演員,用他精神錯亂的語氣繼續(xù)著表演。

  “尊敬的老師,你為何愁眉不展?我想上廁所。哦?不讓我去?你下課的時候怎么不去?我下課的時候沒想上啊!吃人的眼神,給我回去!懦弱的孩子,只會聽話,回去憋著吧。煎熬,折磨,一觸即發(fā),無可奈何。爆發(fā)了,拉了拉了。課上完了,老師再見!你瀟灑的離去,我用屁股下的惡臭去歡送你。我可真沒用,我可真惡心?!?p>  拾荒人隋猛每說一句話,就會相應(yīng)地擺出一個夸張的動作,引得眾人發(fā)笑??伤迕蛥s一點都笑不出來,因為對方說的事,是他親身經(jīng)歷過的。他怎么會記得現(xiàn)實?一個夢中的傻子,記得現(xiàn)實?那他知道這是夢嗎?他這樣究竟是為何?隋猛繼續(xù)思考著,對方也繼續(xù)著表演。

  “親愛的同村伙伴!你為何氣勢洶洶?我甚至不認識你,你為什么要扎漏我的車胎?我們甚至不在同一所學校,你為什么放學不馬上回家,而是在路上堵我?我跟你毫無瓜葛??!你把我攔下,把我連人帶車都推到路邊的溝里,會獲得怎樣的快感呢?哦,原來是與我哥產(chǎn)生了矛盾,惹不起他只敢拿我開刀。你看他去學校怎么教訓你!臉都被打腫了吧!哼著歌從你身邊騎過也不敢再放一個屁。可你真是讓人意外,主動跟我打招呼,噓寒問暖。我傻了,我無法理解你。我們熟嗎?怎么看見我好像是遇到了許久不見的好友?我虛偽地點點頭,強顏歡笑,禮貌地問候。哎……”

  拾荒人隋猛兩手一攤,說:“不知道,費解?!彼趾鋈黄×怂约旱牟弊?,說:“親愛的陌生人,為什么要死死掐住我的脖子?我只想和你們在廣場上玩一會兒捉迷藏。我確實第一個捉到你了,你怎么就不承認呢?你不承認也就算了,你要掐死我干什么?我記不住你龐大的身軀上那張肥胖的臉了,我只記得兩倍于我的體重壓在身上,無法呼吸的絕望,漫天的星空也在那時扭曲。謝謝你最終放手,繞我一命,真的感謝。你高抬貴手,我劫后余生。生命真寶貴,生活真美好。我被你打的渾身傷痛也瞬間被你治愈了,沒有什么比你松手的那一刻更美妙了。我欽佩你,事后你那若無其事的淡定,一看就是心理素質(zhì)過硬,早早經(jīng)受過磨煉,肯定有你爸媽的功勞吧,他們甚至還冷不防地夸贊一下你,‘我家孩子,從小就脾氣不好,前幾天差點拿刀把別人捅了’。然后向你投去滿意的眼神,那是做父母的對他們寶貝兒子的肯定。”

  他放開了自己的脖子,咳嗽了兩聲,繼續(xù)說:“你看,我理解不了這些人,理解不了他們的動機。他們在想什么呢?他們自己心里會清楚嗎?還好,暴戾的人大有人在,大部分都變好了,浪子回頭是不是真的金不換啊?人模狗樣的給你一個友善的微笑,握個手,好久不見,噓寒問暖。你是變好了,那些被你蹂躪過的怎么辦呢?他們的噩夢又讓誰驅(qū)散?你們可曾有一刻把自己犯過的錯真正的當成錯,放在心上?他只會想我那都只是開玩笑而已,我那時不懂事罷了!沒有整出大事,就沒有人制裁的了他們。招搖過市,不可一世,稱王稱霸,無法無天。你們怎么不早早地遭受厄運?為什么壞事總是發(fā)生在人畜無害的好人身上?命運也是名惡霸?欺軟怕硬?受害者只有原諒的權(quán)利,這權(quán)利僅來自于兇手的施舍。我錯了還不行嗎?哦!你說行就行吧!都過去了,寬容,大度,原諒。別和他們一樣!好!”

  他說著,鼓了幾下掌。

  “世界如此美好!表面工作做的相當?shù)轿?收拾得漂漂亮亮!規(guī)章制度合情合理!上課不準上廁所,垃圾桶里不可以有垃圾,床上是躺人的地方?餓了還想吃東西?困了你敢睡覺?過馬路能騎自行車?不該看的東西你看的了?禁止說的話你不得咽在肚子里?路上盡是眼線,執(zhí)行任務(wù)大義凜然,背后竊竊私語,聊什么呢?原來也是不被允許的東西。一切都是為了大家好!保護你那脆弱而幼小的心靈。永遠像孩子一樣被對待,盡管孩子們都很早熟,卻一直被當成巨嬰。而且孩子們生來就很野,所有人都心知肚明,但只要你我不提,不違反原則,就永遠都是好孩子。原本以為更廣闊的世界更美好,我錯了,根本躲不過這些烏煙瘴氣??蓱z了那些懷抱夢想,勤勤懇懇,兢兢業(yè)業(yè)的老實人,這個世界根本配不上你們?!?p>  他突然給了自己一記響亮的耳光。

  “我有什么好抱怨的?抱怨有什么用?能當飯吃嗎?有這心思不如埋頭苦干,腳踏實地。抵抗不了就加入其中,不想加入就趕快遠離。我要遠離!云層深處有更美妙的世界,那里陽光明媚,那里永遠安寧。那里沒有一群飛來飛去的麻雀,看到屁大點小事就了不得了地嘰嘰喳喳個不停,沒有枯井底下的癩蛤蟆整天一動不動,呱呱地談天論地。那里沒有人逼迫你做這個,做那個。沒有人誘惑你去這里,去那里。沒有浮夸,沒有揮霍浪費,沒有垃圾礙眼,沒有消費陷阱。在藍天白云中,我們不知道貪婪,自私,虛榮,妒忌,那里根本就不存在什么物質(zhì)主義。”

  他抬著頭望著漆黑的夜空。

  “那里是屬于我的極樂世界嗎?不,為什么?我怎么不配?誰要逐我出去?我真誠友善,心系萬物,理想遠大,愛與和平。?。课覜]有欺騙自己!”

  他低下頭,又冷笑了起來。

  “呵呵!有的人說得好,有的人做得好,你只是想的好。自以為是圣人,誤入凡間,裝作高深莫測,遺世獨立,你能騙得了別人,你騙不了你自己。你完全是個騙子,撒謊成性,連自己都騙。你的心里空空如也,你的行動停留原地,你與旁人有何不同?只是行徑更加惡劣。你忘了嗎?你曾多少次偷竊?你宰殺過多少可憐的生物?折磨他們,看著他們痛苦的死去?你無緣無故傷害過多少人的感情?你心里按耐不住時,又何時伸出援手,匡扶正義?你說自己善良,你心里的野獸在靜默中把多少人撕成了碎片?你把別人的善意當做對你的折磨,完全不懂得感恩,誰幫你越多,你傷誰越深。你背叛朋友,出賣兄弟,你自己束手就擒,也把別人供了出去。你愛慕虛榮,不懂裝懂,被欲望和貪婪支配,自私自利。你個跳梁小丑,惡毒的小人,見不得別人好,總想炫耀自己。蹩腳的本領(lǐng),最后都成了鬧劇,完全暴露了你自己的無能。你不求上進,原地踏步,自我麻痹,期待天上掉餡餅。你是個寄生蟲,吸取別人的血肉,一點貢獻都做不出來。你最大的優(yōu)點就是臉皮厚,麻木,行尸走肉,沒有什么能擊垮你?!?p>  “別說了!”隋猛突然大叫了出來。

  “嘲笑別人愚昧無知,那你呢?你又知道什么?”

  “閉嘴!”隋猛惱羞成怒,站了起來,走向了另一個他。

  “這個世界有錯嗎?不,錯的只有你!不配的只有你!”

  “給我閉嘴!”隋猛抓住了拾荒人的衣襟,狠狠地晃了他兩下。

  “說什么我討厭這個世界,說什么我討厭所有人。其實你只是討厭你自己。”

  隋猛一個巴掌扇到拾荒人的臉上,把他打倒在地。

  “你與那些你討厭的人根本無異,他們還有表露本性的勇氣,你只會壓抑自我,虛偽茍活?!?p>  隋猛把拾荒人死死按在地上,掐住了他的脖子,好讓他停下來。

  “啊~看到了嗎?你不敢挑戰(zhàn)別人,只敢虐待你自己。”

  隋猛的內(nèi)心終于繃不住了,他羞愧,憤怒,絕望,他再也抑制不住淚水,再也控制不住他的身體,他的拳頭開始重重地朝另一個他的臉上砸去。

  “別說了,閉嘴!別說了,閉嘴!……”隋猛哭喊著,不停地砸著,被淚水模糊的眼眶中,另一個他的嘴仿佛還在動,他聽不到任何聲音,但他認定對方還沒有閉嘴,他只想趕快結(jié)束掉這對他靈魂的拷問。

  身后的觀眾們不知何時都圍了過來,他們興高采烈地看著這一幕,舉著拳歡呼著,大叫著:“打他!嗚!打??!”

  一記重拳過后,拾荒人的面部突然塌陷了,他的眼睛睜得大大的,不再動彈。精神已經(jīng)錯亂的隋猛突然心頭一驚,瞬間清醒,停了下來。他看著對方的臉,整個鼻子和附近的皮膚凹了進去,四周出現(xiàn)了一道裂紋,沒有任何血跡出現(xiàn)。他捏著對方的鼻子,輕輕一拉,整塊皮膚脫落了下來。裸露出來的內(nèi)部,是金屬的骨架和凌亂的電線。

  四周的喧鬧停止了,觀眾們靠了過來,隋猛有些緊張。

  一個人看著拾荒人的臉,說:“靠,他是個機器人!”

  “該死的機器人,呸!”另一個人叫道。

  觀眾們罵罵咧咧地四散而去,只留下隋猛跪在另一個他身邊。

  拾荒人突然開始抽搐,隋猛被嚇得坐在了地上。

  這抽搐很快就停了,拾荒人直起身子,用僵硬的動作爬了起來,搖搖晃晃地走向他的拉桿車。

  坐在地上的隋猛看著對方打開了大包,從包里拿出一個面具,他一手拿著面具,另一只手把整個臉卸了下來,又把那個面具裝在了臉上。這仍是隋猛的面孔,只是表情已經(jīng)完全變成了僵硬的假笑。他又開始一件一件地脫下上衣,露出他殘破的身軀,到處都是空洞,里面都是雜亂的電子零件。他的胸前發(fā)著暗淡的光,他打開了那里,從里面掏出幾塊電池,又從背包里摸索出幾塊,放了進去。

  “你到底是什么?”隋猛走到他跟前問。

  拾荒人沒有回答,他把衣服穿好,坐在拉桿車旁,帶著那詭異的假笑,一動不動地凝視著黑夜。

  隋猛翻開那個大包,看到里面全是電池和各種電子零件,他把手中還攥著的那塊臉皮放了進去,在里面翻出一張皺巴巴的紙,上面寫著:說明書。翻到背面,上面只寫了幾個字,他自言自語地把這幾個字念了出來:“隋猛,智能娛樂型機器人。”

  “隋猛不是機器人,隋猛只是有血有肉,他人眼中的工具。”拾荒人隋猛又開口了,他繼續(xù)說:“在這個滿目瘡痍的世界中,找到電池,存活下去。用夸張的言語,滑稽的動作,逗笑他人,討好他人,獲得認同,這就是隋猛存在下去的意義?!?p>  隋猛一愣,對方似乎是在跟他說話,他試探著問:“我該怎么叫醒你?”

  “你不用叫醒我,我該如何叫醒你?”

  隋猛有些激動,對方果然是在跟他說話。

  “你說什么?”

  “你何時才能正視你自己,停止自我欺騙?”

  隋猛覺得有些羞愧,沒有回應(yīng)。

  “我可以送你去到真實的世界,可是你真的準備好了嗎?”

  聽到對方的話,隋猛馬上感到欣喜,他問:“怎么送我去?我準備好了?!?p>  “包里有個遙控器,你看到了嗎?”

  隋猛翻了幾下,找到了一個遙控器,拿了出來,上面只有一黑一百兩個按鈕。

  “我找到了?!?p>  “按下其中的一個,你就會醒來。按下黑的,你會忘掉所有的現(xiàn)實,只記得這個夢,一切重新開始。按下白的,你會完全忘掉這個夢,回到正常的生活。你選吧?!?p>  隋猛想了想,準備按下白色按鈕。這只是一個夢而已,有什么可留戀的呢?完全忘了又何妨呢?回到正常的生活不是理所應(yīng)當?shù)膯??他剛要按下去,又想到了另一個選擇。忘掉所有現(xiàn)實,一切重新開始,那會怎樣呢?他在現(xiàn)實中一無所有,只能無能地面對窘境,只有無盡的痛苦折磨著他。忘掉一切,忘掉所有痛苦,重新來過,這不是更好的選擇嗎?他在這個夢里經(jīng)歷了很多,他似乎學會了勇敢,學會了堅強,這是比現(xiàn)實更寶貴的記憶,這個夢不比現(xiàn)實更值得保留嗎?他陷入到了糾結(jié)之中。選擇,是他最不喜歡做的事。

  “如果我兩個都按呢?”

  “那你的精神就會錯亂,變得和我一樣。你覺得我是怎么變成這個樣子的?”

  隋猛繼續(xù)糾結(jié)著,他的手指一直放在白色按鈕上,卻遲遲按不下去,眼睛一直盯著黑色按鈕,不肯轉(zhuǎn)移。

  猶豫了許久,隋猛深吸了一口氣,他抬頭仰望著黑夜,按下了其中一個按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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