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圖獨(dú)坐船頭,欣賞著鐵干河兩岸的田園風(fēng)光。
這條河自他初臨此地時,便已存在了,只是那個時候,整個大荒山東部地域可以說是一片荒蕪,少見人煙。
哪像現(xiàn)在這樣,河道兩邊千村萬落,阡陌相連。
待到船只出了鐵干河,匯入金沙江之后,江面上航行的大船更是絡(luò)繹不絕。
徐圖搭乘的是客船,但是船主人為了多賺錢,同時也不會拒絕攜帶貨物的客人。
因此這艘船幾乎是見港就停,有時候等待客人裝卸貨物,甚至?xí)壬闲“胩斓臅r間。
徐圖左右無事,一路上要么待在客艙修行,要么坐到船頭吹風(fēng),愜意而又隨性。
數(shù)日時間一晃而過,這日傍晚,大船在一個江邊碼頭停了下來,說是要泊至明早,等待一位多金的客商來此登船。
徐圖在水面上晃了幾日,有些煩了,向船主人打聽過此地的風(fēng)物之后,就棄船登岸,朝著坐落在江邊的鎖龍鎮(zhèn)走去。
傳說在數(shù)百年前,這段江域曾有惡龍作祟,后來有一位仙人由此路過,得知了此事,便與那惡龍?jiān)诮写髴?zhàn)了三天三夜,終于將其從大江中拖了出來。
惡龍落敗,仙人亦是累的精疲力盡,等他勉強(qiáng)將那條奄奄一息的惡龍鎖在江邊石崖下之后,就此坐地尸解了。
仙人雖死,但其法寶威能猶在,那惡龍掙脫不開仙人鎖鏈的桎梏,最終一命嗚呼。
只不過,那條惡龍?jiān)箽馍钪?,縱然已經(jīng)身化枯骨,龍魂猶在夜夜哀鳴。
附近的民眾不堪其擾,便請高手匠人在山崖下建造祠廟,又塑仙人鎖龍之相,以此鎮(zhèn)壓龍魂。
因此,來到鎖龍鎮(zhèn),不去鎖龍真君廟里上柱香,那就算是白來了。
而且近兩年來,聽說那位鎖龍真君開始變得靈驗(yàn)無比,就算是婦人求子,亦是百求百靈。
去過的婦人都說好。
當(dāng)時聽過船主人繪聲繪色的講述之后,徐圖忍不住笑了。
那個什么真君廟,看起來是有事??!
凡人無知,然而修行之士卻有一個共識:這個世界輪回不存。
既然沒有輪回,那么向神靈求子便是一個笑話了。
你求上門來,讓神靈能怎么辦?
為了不丟臉,說不得只好親自上陣。
當(dāng)然,那些陰神往往沒有實(shí)在的肉身,操槍容易,但想要一槍中的,卻是絕無可能。
所以說,這件事情確實(shí)有點(diǎn)意思啊。
值得前去探究一番。
夜幕下的鎖龍鎮(zhèn),燈火輝煌。
這里是天南有名的交通要津,來往的客商絡(luò)繹不絕,繁華熱鬧之處,幾乎不在郡城之下。
徐圖信步走進(jìn)一家臨水的酒樓,被小二招呼著上到二樓雅座,坐在窗邊,果然能夠望見真君廟的全貌。
展開望氣術(shù),只見祠廟上空血云蓋頂,大開的廟門仿佛一只妖魔的巨口,正在吞噬著前去祈愿的無知香客。
“哎呦,哪來這么個頭鐵的家伙?竟敢在這種繁華所在肆意妄為,活膩了吧?”
祠廟左近,便有一名大胡子,頭頂一道青色劍光,凡人不可見,但在望氣術(shù)下,那位大胡子的劍修身份一目了然。
徐圖看清那人的模樣,有些意外,再想仔細(xì)看時,卻發(fā)現(xiàn)那劍修已經(jīng)不見了。
“小徐?”身后傳來一個熟悉的聲音。
徐圖微笑轉(zhuǎn)身:“大胡子!”
“哈哈,果然是你!”
大胡子重重一掌拍在徐圖肩膀上,隨即給他來了一個熱烈的熊抱。
“咱們得有五六百年沒見了吧?話說,你小子怎么去做道士了?”兩人對面而坐,大胡子一邊給自己倒酒,一邊問道。
徐圖微笑不答,反問道:“你呢?不在中土神州待著,怎么流竄到這里來啦?”
“狗日的!”大胡子罵了一聲,“得罪人了唄,打不過那龜兒子,只好跑路。誒?不對呀,都這么多年了,你怎么還在人仙境晃蕩呢?”
“呵呵,我比較特殊,以后有機(jī)會再跟你細(xì)說?!?p> 這時,恰逢小二端了下酒菜上來,大胡子便顧不得盤問徐圖,先埋頭大吃了一頓,這才剔著牙,斜睨著徐圖發(fā)泄不滿。
“就你小子花花腸子多,當(dāng)年離開的時候,連個招呼都不打,我還以為你早就死了呢?!?p> 徐圖干笑。
他當(dāng)年在中土遇到幾名專一探幽尋寶的散修,很是跟他們在一起廝混過幾年,這大胡子也是其中的一位。
“對了,陳二的傷后來無礙了吧?還有竹先生他們,大家可都無恙?”
“竹老頭早就變成一把骨頭了,陳二倒是還好。”
大胡子喝了一口酒,“三百年前他渡雷劫之時,我還去給他護(hù)法來著,后來那小子入贅到一個小宗門中,給人當(dāng)上門女婿去了……”
兩人回憶著往事談笑了半晌,徐圖收住話頭,問道:“說實(shí)在的,這么多年沒見,你的正義感怎么變得這么強(qiáng)了?”
說著,他瞟了一眼不遠(yuǎn)處的真君廟,緩緩道:“那魔頭的境界不比你低,你真要管這閑事?”
“你以前常說什么來著?好奇害死貓?。 贝蠛訃@了一聲。
“那日我在江邊碼頭尋找客船,準(zhǔn)備順江而下,去鳳仙郡湊湊熱鬧……”
大胡子浪跡天下數(shù)百年,平生最愛做的事情,便是獵奇。
那日,他見到一名戴孝的婦人跪在江邊,頭上頂著一張黃裱訴狀,告的不是旁人,正是自己剛滿周歲的親生兒子。
好奇心驅(qū)使,他上前詢問因由,由此給自己惹出一樁麻煩來。
那婦人出嫁多年,一直也未曾生養(yǎng),后來聽聞?wù)婢龔R求子甚為靈驗(yàn),便慕名而去。
其后不久,婦人果然發(fā)現(xiàn)自己身懷有孕,轉(zhuǎn)過年來,便順利的生了一個兒子。
上個月末,她兒子滿了周歲,夫妻二人便帶了兒子去真君廟還愿。
誰知她兒子一進(jìn)真君廟,就突然發(fā)了瘋,抱住他爹的脖子一通亂咬,若非乳牙稚嫩,恐怕他爹當(dāng)場就要被他咬死了。
回到家后,他兒子表現(xiàn)的更加異常,整個人就像丟了魂似的,但神情卻是越來越兇狠暴戾。
到了晚上,婦人惦念兒子的狀況,不敢入睡,由此也親眼見到了一樁恐怖絕倫的人間慘案。
她兒子口中突然長出森森利齒,嗅著血腥味爬到睡在旁邊的丈夫身上,一口咬斷了男人的喉嚨。
等到她從昏厥中醒來,父子二人皆已不見了蹤影,只見床榻上血跡斑斑,僅有幾塊碎骨殘留。
她的丈夫已經(jīng)被兒子食肉啖骨,活生生的吞吃掉了。
婦人生于人間繁華之地,自有幾分見識。
她知道這種妖異之事不是人間官府管的了得,因此才會以祭天的黃裱紙書寫狀紙,日日跪在江邊,期望遇到過路的神仙,能為自己討還一個公道。
大胡子見獵心喜,當(dāng)即便接了訴狀,大喇喇的擺著胸脯表示,要將這件事情追查個水落石出。
誰知等他一步步深查下去,才發(fā)現(xiàn)自己草率了。
首先,魔嬰食人之事,在此地并非個例。
只不過,官府難以找到確實(shí)的證據(jù),又抓不到兇犯,便只好將那些案子當(dāng)做無頭公案高高掛起。
大胡子連日來四處尋訪,發(fā)現(xiàn)那些兇案都有一個相似之處。
那就是事主家里,都曾有婦人去過真君廟求子,而且兇案發(fā)生之時,都是那個求來的孩子剛滿周歲之際。
大胡子查來查去,終于查到了真君廟,昨天夜里忍不住潛入探查,結(jié)果誤觸重重禁制,險些將自己陷在里面。
幸虧劍修殺力絕倫,他仗著背后重劍硬生生斬破禁制,從中逃了出來。
因此徐圖才能望見祠廟上空,籠罩著的厚重血云,那是遮掩魔氣的禁制被打破后,自然升騰而起的魔道異象。
“里面到底是什么情況?你見到那種魔嬰了沒?”徐圖若有所思的問道。
大胡子點(diǎn)頭:“見到了,一共七只,個個恐怖絕倫,至少也是相當(dāng)于地仙初境的實(shí)力?!?p> “七只……”徐圖沉吟片刻,又問,“它們,是不是正在相互吞噬?”
“你怎么知道?”
大胡子訝然,隨即肯定道,“確實(shí)如此,若非它們之間打得熱鬧,無暇顧及我的闖入,恐怕我昨天晚上,就徹底折在里邊了?!?p> 徐圖徹底明白了,這又是那位姓燕的魔道巨擘,在此地豢養(yǎng)血影子。
根據(jù)《血影化身》所載,凝練血影子的方法不一而足。
但是萬變不離其宗,不管是何種方法,最終的血影子想要徹底成形,都離不開血肉的滋養(yǎng)。
七只兇嬰相互廝殺吞噬,便如養(yǎng)蠱一般,如此養(yǎng)出的兇嬰?yún)柡Ψ浅?,煉化成血影子之后,能比穩(wěn)娘娘廟那種較為溫和的法子更勝一籌。
“這事我應(yīng)承了那名婦人,如果做不到的話,我心有愧,于今后的修行不利!”
大胡子又一巴掌拍在徐圖肩上,“所以,這事你得幫我?!?p> “好啊,沒問題?!毙靾D笑了笑,“這頓飯你請了,就當(dāng)是給我的謝禮。”
大胡子仰天大笑:“一別數(shù)百年,你是不是已經(jīng)忘記我叫什么名字了?”
“中土劍修,莫有錢!”
他一指自己的鼻子:“我爹雖然希望我有錢,但他卻忘了自己姓莫。想讓我請你吃飯,那也得等老子改了姓再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