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交給你們?”休語瞥向許久未說話的秦明月,沒有錯過她眼里的疑惑,“那我不如交給秦小姐。”
此話一出,場面立即陷入沉默。
“休語閣下?!逼毯?,段震神色莫辨地開口,“秦家大小姐正是狀告奇陣堂襲擊馬車隊的一方,你把證人交給她,難道不擔(dān)心她借機逼供,套問出一些不利的證詞?”
休語揚起下巴,對他的話不置可否,“本小姐何時說過林富貴是證人?他謊報修為潛入奇陣堂,又恰巧在今日進(jìn)入風(fēng)柏的廂房,陷害他就是那伙白衣人。如果有人說林富貴與這件案子毫無關(guān)系,本小姐定然不信?!?p> 秦明月緊接著出聲,“你怎么確定他在陷害風(fēng)柏?”
“自然是因為他身上有我的感應(yīng)靈陣?!毙菡Z朝不遠(yuǎn)處的白楓伸手一勾,一塊銅板從他袖口里飛出,落到她手里,“因為這座微型靈陣只有我能感知,所以你們大可以不相信我的話,但這不妨礙我以此判斷林富貴所說的是真是假?!?p> 白楓因為強行使用日暮而經(jīng)脈受損,此時正用短劍支撐身體,踉蹌著站起來。
剛來奇陣堂的時候,她就大發(fā)慈悲送他一袋銅幣用以日常開支,他還挺高興來著,沒想到她竟然能在一塊拇指大的銅板上動手腳。
“再者,風(fēng)柏也并非奇陣堂的人,在場所有的伙計可以作證,我不過是大前天看他在我們這修煉出了岔子,于是追出去指導(dǎo)他一番。”
休語斜睨白楓一眼,“若說他是奇陣堂的人,那還太早了。本小姐既不發(fā)他薪酬,也不保他平安,只是把他收在身邊做點苦力,權(quán)當(dāng)做那番指點的報答,我想,換做是大多數(shù)人,都不會拒絕這樣的機會?!?p> 這話聽起來欠揍,卻是事實。
休語十年前因為奪日陣名揚白鈴大陸時,她擁有先天圓滿的靈覺同樣傳得世人皆知。
先天靈覺圓滿所帶來極高的靈氣敏感度,注定她這輩子在修煉一事上的悟性比別人高出數(shù)倍。
即使是別人花上數(shù)百年才能修煉出的靈臺,她借助本命靈陣的特性,不過十年便從靈武師躍升為靈圣大圓滿。
天才靈陣師與先天靈覺圓滿的雙重頭銜,使得許多人爭相自薦成為她的門徒,哪怕是一番短暫的指點,兩天的苦力又何妨。
白楓雖然對她不夠了解,但也能夠判斷她所說的話,對他來說,絕對是有利的。
“確實如此,那天值守的掌柜和伙計可以作證,我時常在此租用聚靈陣就是因為修煉出了問題,所以休語大人肯主動指點我,我非常感激,但我習(xí)慣于獨來獨往,并不打算加入奇陣堂?!?p> “秦小姐?!毙菡Z正眼看向秦明月,“我沒有必要保下風(fēng)柏,也不屑于說謊陷害林富貴,你想要的結(jié)果也不會僅僅是一個替死鬼那么簡單,你比在場的所有人更想知道白衣袍下遮蓋的是誰的面孔?!?p> 秦明月緩緩握緊了拳頭。
段震的臉色卻添了幾分不虞,“休語閣下……”
“林富貴身上有一座自爆靈陣,已經(jīng)被我的本命靈陣碾碎。”休語無視他的話,徑自將林富貴拎到她面前,“秦小姐,你可要把握好這個機會。”
秦家,密室。
秦明月蹲在地上,聚精會神地擺放一塊塊靈石,直到林富貴醒來發(fā)出動靜,才讓她在黑暗中抬起頭。
“你,你把我綁在這里逼供?”
“逼供?”秦明月低笑一聲,將手里的靈石扔進(jìn)凹槽,一簇銀灰色的火苗倏地沿著一道道繁雜的紋路燃起,“算是吧。”
“什么!”林富貴開始掙扎,四肢上響起鎖鏈的輕響,“臭娘們,放開我!到時候我在公堂上告你逼供,你費盡心思搜集的證據(jù)證言都是白紙一張!”
“不,我不需要再去狀告誰了?!?p> “什么意思?”
“意思就是,你腳下的這座陣法會讓你告訴我答案。”秦明月跨過銀灰色的火焰,走上陣臺中央,拽起他的頭發(fā),“昭陽因為峽谷遇襲變成殘疾之后,我親自去倉房尋找輪椅,然后,我發(fā)現(xiàn)這座神奇靈陣的陣圖?!?p> 林富貴被迫仰頭與她對視,只覺得銀灰色的火光映在她臉上,顯得她如同鬼魅一般,“你瘋了?你要殺人滅口?城主大人發(fā)現(xiàn)我失蹤,一定會拿你是問?!?p> “城主?”秦明月眼里閃過一絲猶豫,林富貴以為她開始動搖,卻再次被她抓起頭發(fā),“你不會死的,這是我兩天內(nèi)加緊制作的殘缺靈陣,還不足以殺死你,只是會讓你生不如死。”
“不!我是被風(fēng)柏和休語陷害的!”
“我原本也懷疑風(fēng)柏?!鼻孛髟滤砷_他,拿出一把匕首,“你要怪,就怪尊敬的城主大人露出了異常,才讓我選擇相信休語?!?p> 林富貴再次掙扎,卻始終掙不脫鎖鏈的束縛,只能眼睜睜看著秦明月用匕首在他手上割出一條傷口,幾滴鮮血落入腳下的陣臺中,剎那間,所有的火焰如同嗅到獵物的銀蛇,沿著陣紋爬上他的身體。
“秦明月!”他痛苦地低吼一聲,全身經(jīng)脈如同被烈火鉆入點燃一般,開始劇烈灼痛,“你們秦家居然有禁忌陣法!”
秦明月情不自禁地后退一步,腳下的火焰好似有生命一般,主動避開她的身體,并未給她造成任何傷害。
“必須要有人為我們秦家的慘案付出代價……”她將雙拳握得死緊,眼中倒映林富貴被火焰包裹的慘狀,“你不會死的,你只會生不如死!快說!你背后指使的人是段震,還是莫家?”
秦家?guī)浚卣殃柭牭椒块T被推開的聲音,艱難地?fù)纹鹕碜?,從床上坐起?p> “平叔,你怎么來了?”
“昭陽?!鼻仄綄埡蟹旁谧雷由希H為心疼地看著他,“你氣色比昨天好多了,我還是不放心,就過來看看你?!?p> “我沒事?!鼻卣殃柧趩实氐拖骂^,“反正這輩子是坐在輪椅上了,幸好還有姐姐在撐起這個家。平叔,你進(jìn)來的時候看到姐姐了嗎?”
秦平搖搖頭,“我剛才來的時候,問了門口的丫鬟,她說你還沒有用晚膳,我便轉(zhuǎn)去廚房,給你拎來這一盒美食?!?p> 秦昭陽更加沮喪了,“謝謝平叔?!?p> “傻孩子別喪氣了,先吃飯,吃完飯了,我還要去采石場看看情況。”
一刻鐘后,秦平整理了一下衣擺,從秦昭陽的廂房里出來。
守在門口的丫鬟屈膝行禮,“二爺慢走?!?p> 秦平擺擺手,“昭陽又睡著了,明月回來的時候,記得不要吵醒他?!?p> 片刻后,用完晚膳的陳靈書打算來看看秦昭陽的傷勢。
丫鬟盡職盡責(zé)地提醒道,“剛才二爺帶晚膳來了,二少爺用完晚膳之后就睡著了?!?p> “你說什么?”秦明月一身冷氣地推開院門走來,“剛才誰來過了?”
丫鬟從未見過她如此陰沉的模樣,嚇得跪在地上,“回小姐,剛才是二爺來過?!?p> 陳靈書亦是有些震驚,“明月,怎么了?”
“讓開!”秦明月立即沖進(jìn)廂房里,就連撞到丫鬟也顧不及,“昭陽,醒醒!”
陳靈書緊接著進(jìn)門,便看到她坐在床頭,緊抱著秦昭陽的身體痛哭的模樣。
“昭陽這是?”他走上前去,將手搭在秦昭陽的脈搏上,卻只感受到他冰涼的體溫,“怎么會這樣?午膳的時候還是好好的,晚膳吃的什么?”
丫鬟意識到問題的嚴(yán)重,嚇到幾乎失語,“二,二少爺?shù)耐砩攀嵌攷淼模緵]有查看。”
“秦平?”陳靈書皺眉打開桌上留下的飯盒,飯菜幾乎沒動過,只有一碗湯少了一半,“難道是下毒?明月,我看看昭陽?!?p> 秦明月緩緩松開秦昭陽的尸體,露出他蒼白的臉和深紫色的嘴唇。
“嘴唇發(fā)紫,舌苔發(fā)黑,看上去和兩年前……”陳靈書轉(zhuǎn)頭尋找秦明月,可是廂房里哪里還有她的影子。
墨城外,一輛質(zhì)樸平凡的馬車急速駛向郊外。
“車夫,快點,再快點。”
“客官,這已經(jīng)是最快的速度了?!?p> 馬車內(nèi),秦平咬牙吞下數(shù)顆丹藥,手中緊緊握著瞬移靈陣,卻沒有更多的靈力使用。
因為靈陣的瞬移距離是有限的,他已經(jīng)數(shù)次使用瞬移離開秦家和墨城,即使他是靈圣二階的修為也吃不消。
“距離最近的城池還有多遠(yuǎn)?”他心懷不安地問。
“客官,大概還有七十多里?!?p> 七十里?這么說,他現(xiàn)在離墨城五十多里,憑借秦明月的修為,絕對不可能使用瞬移靈陣追到他。
正當(dāng)秦平送了一口氣時,馬車突然剎住,停在道路上。
“為什么停下來!”他氣急敗壞地掀開車簾,看到打暈車夫的人時,硬是咽下其他的話語,“你是誰?”
“既然是要死的人,就不用知道本小姐的名字了?!毙菡Z側(cè)眼看向秦明月,“需要我?guī)湍愦厝??這是另外的價錢?!?p> “二十車墨石。”
“成交。”
“你們!”秦平眥目欲裂,他發(fā)現(xiàn)自己像是被一股碾壓性的力量籠罩了,既不能釋放體內(nèi)的靈力,也不能吸收體外的靈氣,只能被這股力量拖下馬車,“秦明月,你在我身上動了手腳?”
“我不是你,二叔,我沒有理由對自家人下手?!?p> 秦明月疲憊地閉了閉眼,“早在我和昭陽遇襲的那天,我和風(fēng)柏前往峽谷查看,發(fā)現(xiàn)滾落下來的巨石紋路頗為熟悉,與墨石開采時留下的廢石極其相似,于是我讓陳叔探訪最近的幾家采石場?!?p> “我本以為,墨城附近的采石場都以出售墨石為主,想要查一筆廢石生意應(yīng)該很簡單,然而,這幾家采石場在這三個月內(nèi)都沒有出售廢石,那么,這批廢石很可能是從我們秦家的采石場拿到的?!?p> 一旁的休語嘀咕道,“這么說,我讓掌柜去買一車碎石鋪在后院,他也沒買到?”
秦平不可置信地問,“你就是憑借這些斷定是我?我在采石場做的賬簿明明沒有缺漏……”
“確實沒有缺漏,所以我的線索到這里就斷了?!?p> 秦明月如釋重負(fù)地長呼一口氣,“我只能判斷,我們秦家有內(nèi)鬼,卻不知道具體是誰。所以,我自知證據(jù)不足,也要將奇陣堂告上城主府,就是為了逼幕后黑手鋌而走險編造假證。他看似為我遞上一把刀,殊不知,我從刀面的反光認(rèn)出了他的身份?!?p> “并且早在兩天前,我就秘密派人喬裝成平民,在墨城各城門旁蹲守,只要我推算你逃竄的時間段,他們就能盯緊任何可疑的馬車,這可不是我在你身上動手腳,只是二叔你,技不如人罷了?!?p> “技不如人?”秦平手臂青筋畢現(xiàn),也無法掙脫身上的力量壓制,“二十年前,我就因為技不如人,錯失家主之位;兩年前,我本以為是我翻身之日,結(jié)果你,秦昭陽和陳靈書,還有你那該死的母親!你們伙同幾位長老,繼續(xù)讓我守在采石場為你們做牛做馬!”
“你該死!”秦明月沖上去狠狠給了他一巴掌,“我母親也是你害死的?”
“那當(dāng)然……”他猖狂地笑了起來,“你們一家人,都是我害死的!你爹命大,沒被石頭砸死,我就用藥毒死,你弟也是被我毒死的;你以為你娘是哀傷過度上吊殉情?其實她是被我勒死的,哈哈哈……”
他的笑聲戛然而止,因為休語已經(jīng)動手勒住他的脖子,將他原地拎起來。
“需要我現(xiàn)在就動手了結(jié)他嗎?”她一步步走過來,腳下的靈陣隨之亮起,將這一片空間隔絕,“在我的本命靈陣?yán)铮铱梢宰屗赖们臒o聲息。段震那邊想查,也查不到?!?p> “不,不用……”秦明月眨了眨通紅的眼睛,卻無法落下一滴淚,“我要帶他回去我父母的墳前謝罪。”
“好?!?p> 休語收回本命靈陣,秦平隨即消失不見。
她作為先天靈覺圓滿,對于天地靈氣的吸收和運用易如反掌,除非使用超越境界的靈術(shù)和靈陣,否則她的靈力可以算得上源源不絕,所以回到墨城的這五十里距離,對她來說,不過是半刻鐘的時間。
墨城,秦家后院。
“多謝了。”秦明月向她行禮,“明日我就向城主稟報,解封奇陣堂,同時也會派人送來二十車墨石?!?p> “可以,但是,我要買下那二十車墨石,而不是送我?!?p> 休語運轉(zhuǎn)自己的靈臺靈陣,秦平再次出現(xiàn)在兩人面前。
“賤——唔唔……”
“敢罵本小姐,真不怕我揚了你?”休語不屑地哼了一聲,把他扔出自己的靈陣,“我已經(jīng)封住他的經(jīng)脈,現(xiàn)在交給你了?!?p> “再次感謝?!?p> 秦明月目送她離開,轉(zhuǎn)身將秦平拖進(jìn)密室。
“你干什么?你這個雜——”
“啪——”
她漠然地收回自己的手,“也許我應(yīng)該先縫住你的嘴?!?p> 聽到聲響,林富貴在陣臺上悠悠轉(zhuǎn)醒,“秦……明月……”
秦平?jīng)]想到這里還有別人,轉(zhuǎn)頭看去,只見一簇微弱的火苗輕輕抖動。
“你能看到他嗎?”秦明月低聲問道,“他體內(nèi)的靈力已經(jīng)被燒完了,一絲都不剩……可惜我這幾天比較忙,否則,我還能做出燃燒血肉、燃燒靈魂的靈陣,讓你們在火焰中度過余生?!?p> “禁忌,禁忌靈陣……哈哈哈果然,果然!”聽到她的話,秦平臉上非但沒有出現(xiàn)恐懼的神色,反而充斥著解脫的暢快,“我們秦家誰也活不下去!”
秦明月面色微變,一把掐住他的脖子,“你還知道些什么?”
“我什么也不知道……”他被封住經(jīng)脈,此刻如同筋疲力盡的老人一般癱坐在地上,“你以為就算沒有我做內(nèi)應(yīng),那些人就不會盯上秦家嗎?”
“什么?”
“當(dāng)你把完整的靈陣制作出來,你就會知道真相……”
近乎黑暗的密室內(nèi),秦平看不清秦明月的表情,但她此時的沉默對他來說就是最好的反應(yīng)。