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八章 有何可苦
“為什么是我？”
林云漸問道。
她再次睜開眼睛，臉上帶著些不可思議的情緒，如果林云漸沒記錯，這是她情緒第一次這樣明顯：
“因為你褻瀆了它們。”
褻瀆？
林云漸沒有掩飾臉上的不解。
她的目光從林云漸的臉上落到他身邊飛著的腥紅鱗片上：“腐化，是一個逐漸加深的過程。人類會從肉體到精神，變得越來越像它們，直到完全一致?！?p> “而你……”
“你的腐化，一開始就是完全的，徹底的?！?p> 轟地一聲——
腦袋里宛如響起了一聲炸雷。
林云漸下意識地搖頭。
卻聽她繼續(xù)說道：“七城雖天南地北，但體系統(tǒng)一，第一次引起緋紅因子共鳴——侵入?！?p> “第二次引起緋紅因子共鳴——感染?！?p> “第三次共鳴——類腐化?！?p> 她看著林云漸的眼睛：“但你，擁有完全腐化形態(tài)?！?p> “雖然是很稚嫩的形態(tài)，但它是完全的……它和‘緬懷’的真實形態(tài)，幾乎一致?！?p> 看著她的臉，林云漸忽然感到一陣悲傷，自己似乎和已知的所有都不一樣。
“雖然想知道是誰設計了這個陷阱，竟然欺騙了緬懷，奪取了它的本源力量，但從你的樣子來看，你對此也一無所知?！?p> “所以，去發(fā)現(xiàn)你的尸體吧，在徹底變成緬懷之前?！?p> 她停頓片刻，似乎不打算多說，但見林云漸失神的神情后，又說道：
“而且，只有使徒才能殺死使徒?！?p> “回廊與緬懷，都是其一?！?p> 林云漸猛地抬起頭，心中泛起了別的情緒，血液流動悄然加快：“使徒？”
她垂下眼眸，默默看著插在自己身體上的血色吸管：“與它的共生，讓我了解到一些隱秘的事?！?p> “你記住。”
她認真地看著他：“天空只是開始?！?p> “當天空裂變，虛無降臨之時?！?p> “大地也將皸裂，海底崩塌沸騰?！?p> “沉淪時代，終將來臨。”
她的聲音一個字一個字地鉆進林云漸的耳中，讓他毛骨悚然。
天空只是開始？
除了緋紅天空外，其他的異狀也將逐漸出現(xiàn)嗎……
林云漸能感受到她的掙扎，她似乎不想將這件事告訴他。
他能理解。
能力不夠卻又了解過多的時候，往往是自尋煩惱。
她描繪的景象，林云漸不認為是任何一個個人能夠拯救或扭轉的。
除此之外……她之所以本不打算告訴他的原因，或許是因為她已經(jīng)被影響了。
她的潛意識，已經(jīng)把自己當成了回廊的一部分，她不想告訴人類將要發(fā)生的事，以免造成更多的變數(shù)。
思維和立場……到最后甚至會混亂得讓她分不清自己是誰。
林云漸心中難免酸澀，她抬起頭，深深地凝視著他，許久，開口道：“使徒共有九位，它們是初期一切災禍的源頭，人類不具備徹底殺死它們的能力?！?p> “不過……也許你有?！?p> “我？”
林云漸渾身一震：“我不懂你的意思?！?p> 他一時間說不出話來。
他只想活著，平淡地活著。
甚至不想再去追尋自己死而復生的真相，只要不再出現(xiàn)意外，他寧愿就這樣渾渾噩噩地過下去。
只要治好弟弟的腐化病，只要能讓妹妹念一所好學校，看著他們長大，成人，擁有各自的家庭，就夠了……
“我不知道是誰的辦法，怎么做到的?！?p> 她看著血肉模糊，顫抖越來越劇烈的天花板肉壁，說：
“有人竊取了緬懷的力量，現(xiàn)在那股力量，就在你身上。你擁有緬懷的完全腐化形態(tài)，你就是緬懷，同為使徒，你能傷害到它們?！?p> “難道你以為，自己能躲過去嗎？”
她的語氣里帶著少有的諷刺。
“緬懷會尋找你，拿回屬于它的力量?！?p> “腐化者會尋找你，吞噬使徒的本源。”
“設計陷阱，坑騙了緬懷的人也會找你，你竊取了他們應得的成果?！?p> 她打量了林云漸一番，沉默片刻，說：“其實，你沒有別的選擇。”
“但你至少可以主宰自己的命運?！彼穆曇衾飵е夭蛔〉牧w慕：“你的意識還在，以人類的心臟掌控腐化的身體。還是任由這具軀體拖著你的靈魂一起腐化，你還有能抗爭……”
林云漸沉默地聽著她的話，他總覺得，之前時間過得很快。
而現(xiàn)在，又一下子變得好慢。
人對世界的感知，的確是不客觀的。
“一分鐘后，我會讓這具回廊的碎肉徹底崩潰?！?p> 她望著血色的世界，低聲說道：
“我的身體會隨之一起崩潰，為了防止它再生，用你的紅鱗吃掉我的‘緋紅因子’，你不用去分辨緋紅因子在血霧中的何處，你的紅鱗本能會自己來找我，不要阻止?！?p> 她說完這句話后，大樓的變化已經(jīng)很明顯了。
到林云漸看著她時，整棟腐化血肉大樓的顫抖已經(jīng)越來越劇烈，但他仍能牢牢地站在地面上。
空間發(fā)生了倒轉，整棟大樓都已經(jīng)開始了崩塌，她本在地面的凹坑中，此刻卻因為方位的改變立了起來。
“你看?！彼粗闹鼙罎⒌难?，神色淡然，鮮紅血液四處流淌，大樓發(fā)出巨大的轟鳴在震顫。
“沒有什么是完全不可能的，對吧？”
她看著林云漸，忽然笑著說道。
她的笑容很好看，但臉上卻有些惘然與蕭瑟。
“不用擔心沒有選擇，只要還活著，還能抗爭，就還有希望?！?p> 她雙目迷離，似乎在回憶著什么：
“人類的歷史，對于它們而言不算長河，至多是畫本上的潦草一筆，但于我們而言，這一筆中藏著的迂回與偉大，才是我們屹立于這個世界的根本?！?p> 她的語聲漸漸傷感：“未來，會有更雄偉碩大，匪夷所思的天地吧？可惜，我無法等到那一天了?！?p> 她的聲音越來越低，林云漸怔怔看去，連接在她身體上的腥紅吸管在一根根崩斷，她身上的血肉……也像見了烈日的冰雪一樣，逐漸消融垮塌。
凄艷的紅色顆粒從她的身體里飛出，混雜在血霧中，難分彼此。
躁動的腥紅鱗片迫不及待地想要飛過去，但卻被林云漸用極大的意志死死控制在了空中。
“我叫林云漸，你還記得……自己的名字嗎？”
她的身體，血肉幾乎已經(jīng)完全崩潰，唯剩的頭顱上，褪色的瞳孔閃過片刻的清明：
“何苦，我叫何苦……”
“來自環(huán)章城，淺岳區(qū)?！?p> 何苦，環(huán)章城。
鱗片雀躍地飛出，鉆進了她的血霧中，興奮地吞吃著。
“嗚——”
大樓巨顫，出現(xiàn)了詭異的聲音。
像婦人的啼哭，也像風鉆進老舊回廊里的嗚咽。
更像……一個異鄉(xiāng)人的低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