書房和客廳是相連的,推開門,安沐看到了一間滿是書櫥的大書房。幾個高大的書櫥一字排開,密密麻麻的書籍從上到下。靠窗戶有一張大書桌,書桌上有一盞臺燈,一個筆筒。還有一個樸拙的花瓶,插著幾支美麗的鮮花。一本打開的書平放在桌子上。
嚴毅呢?安沐回轉(zhuǎn)頭一看,他正坐在書櫥對面的一排沙發(fā)上,拿著書看得起勁。安沐沒有打擾他。正對門的墻上掛著的一幅畫引起了他的注意。他走了過去。
這是一副水墨畫。畫中是一座大山。但這座山?jīng)]有峰頂,只從線條的勾勒處可以看出這座山很高。眼前的巖石線條簡單粗獷,粗粗幾筆就能感覺到山體的高大巍峨。一些密密麻麻的藤蘿順著山巖攀援而上。畫中間一塊平坦的山間平地,一股溪流潺潺流淌,右邊幾株芭蕉,葉子長長的耷拉下來,擋住了視線。作者的視角好像是站在山腳下,但是又不完全是,因為畫的下方明顯光暗度很低,好像一個人從暗處往外窺伺一般。
安沐看了一會,覺得這副畫畫的很奇怪。他不知道作者是在表達什么。要知道國畫第一講究立意。立意是一副作品的靈魂。是作者要表達的思想與感情。他能感覺到作者有一定的繪畫功力和技巧,但是他似乎并不是刻意的在畫畫,因為他既沒有營造整幅畫面的賓主關(guān)系,也不顧及畫中事物的虛實疏密的結(jié)合。就好像僅僅是把眼前的一切平鋪直敘的畫出來而已。
看這個人運筆的中鋒和側(cè)鋒,明明用的都很好,卻又任性的像信手涂鴉一般。而且整幅畫用墨很重,畫面又很壓抑,完全脫離了山水畫超脫閑逸的意境,自然寧靜的出塵之美。
安沐看了看這副畫,沒有日期也沒有落款。不知道何人所畫。但是楊老師卻掛在書房的正中。說明這副畫在老人心里的分量很重。
安沐了解,每個人對于美好的事物欣賞水平是不同的。就好像有人愛聽氣勢磅礴的交響樂,而有人欣賞高山流水氣韻空靈的古箏獨奏。喜歡,有時候是不講道理的最好的理由。
他沒有去評判這副畫的好壞,只是突然覺得眼前的這副畫莫名其妙有種很熟悉的感覺。這種感覺就好像他剛開始學習國畫不久,或者教一個剛?cè)氲啦痪玫暮⒆右粯印?p> 他搖搖頭,自己也很困惑這種感覺從何而來。最后打量了一下這副畫,他又看到,這副畫的右下角,好像還有一角山石,山石上覆著一塊黑色的東西。彎彎曲曲的,像是蟋蟀或者某一種昆蟲一類的東西。
在這個地方加個蟲子干什么呢?安沐想。他剛想轉(zhuǎn)過身,身后卻傳來楊老師爽朗的聲音。
“怎么?這副畫水平是不是差了一點兒啊?”
安沐轉(zhuǎn)過身,楊老師走了進來,跟他并排站在畫的跟前。
“這是我的一位故友畫的。”他看著這副畫說,“我的這位朋友其實是很有畫畫的天賦的,但是他因為家庭的原因被迫改行。這是他留給我的一幅畫,作為一個紀念吧?!?p> “就是你剛才說起的那個朋友嗎?”安沐問。
“是的,就是他。這副畫是他托人送給我的。之后我們就再也沒見過面。”老人談到往事,有些傷感。“我也知道這副畫他畫的并不算好,只是為了紀念他,所以就一直掛在我的屋里?!?p> “這個人應(yīng)該可以畫的更好的,但是他好像不在乎。只是為了畫出來似的?!卑层逯锌系卣f。
“是的,我不知道他為什么要留給我這副畫。這副畫的意思是什么。這些年我一直在揣摩,始終沒有看懂?!睏罾蠋熣f。
“如果有機會見到他再問個明白吧!”安沐笑著說。
“唉!不可能了。只怕再也見不到了?!睏罾蠋熣f。他搖搖頭,“四十年生死兩茫茫,不思量,自難忘??!”說完,他突然想起什么,“鍋里燉了一條魚,我得趕快去看看咯?!?p> 楊老師從茶幾上拿起眼鏡戴上,又急匆匆去了廚房。安沐離開那幅畫,從書櫥旁邊一邊瀏覽,一邊慢慢踱過去。書櫥里的書種類很雜,大部分是楊川的。初中、高中、大學。大學里的書最多,有自然科學、社會科學、中國古代錢幣、古代陶瓷、古代文字,還有一些關(guān)于斷代的書籍,按照年代都已經(jīng)一一做了分類。有夏商周考古、戰(zhàn)國秦漢考古、魏晉南北朝考古、隋唐考古、宋元明考古等等。
安沐想起楊川經(jīng)常說的一個笑話,“你們隨便抖擻一下我的衣服,落下來的塵土都有可能是文物?!贝蠹乙宦犨@個笑話就哈哈笑。的確,他經(jīng)常從這些墓葬群鉆進鉆出,反正都是跟死去幾百年幾千年的死人打交道。
安沐想著楊川就好笑。他走到最后一個書櫥旁邊。這些肯定都是楊老師的書。因為這些書籍有很多還是繁體字的。他這么看著。眼睛的余光忽然看到書櫥旁邊,跟墻壁之間的空隙里掛著一個舊式的鏡框。他慢慢地走過去。
這些應(yīng)該是楊老師以前的照片吧!有他跟孩子們打球的,有畢業(yè)留念的,還有跟孩子們在菜園澆水的。這些照片估計都是七八十年代的,因為幾乎都是黑白的。只有幾張照片是后來上了色的。
安沐忽然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他看到在一張楊老師和楊伯母的老式上色雙人照旁邊,赫然擺著一張照片———一個留著偏分頭的青年,穿著白襯衣,一手扶著一棵大樹,一手叉腰,沖著鏡頭,自然地笑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