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行人下到山腳,走到大櫸樹,已經(jīng)到了中午。伊揚的意思是大家一起去看錄像。但安沐考慮再三,覺得該讓孩子先回家吃午飯。畢竟這一切只是孩子們的猜測,也許只是虛驚一場。二則,家里的大人也要知道孩子的行蹤。這里山高林密,也有一些危險的所在。最最主要的是,安沐聽見嚴(yán)毅馮亮說的那些話,對于白塔鬧鬼的事情,覺得有必要找婆婆或當(dāng)?shù)厝肆私馇宄?p> 泉水邊有幾個大人,杜豆豆饒有興趣地看他們在泉眼邊用扁擔(dān)挑水、用筲箕洗菜。一個留短發(fā)的女人在下游的地方洗衣服,聽見他們說話,抬頭看了他們一眼,用當(dāng)?shù)卦捄傲藝?yán)毅一聲。嚴(yán)毅叫了一聲“月嬢嬢”,他們用當(dāng)?shù)卦捳f了幾句。伊揚和安沐聽不懂,杜豆豆還是可以聽懂的。這個“月姑姑”的媽媽犯病了,她回家來照顧母親。
大家就在櫸樹邊分手。各回各家。
杜豆豆跟伊揚回到家,外婆正在門口引頸翹望。聽說他們幾個人一起去了白塔,外婆拍拍心口,也一直說“以后勿要到啷個地方去,那里鬧鬼”的話。杜豆豆連忙保證,他們只是白天去玩,絕對沒有做什么危險地舉動。外婆也懂得自己的孫女是個很妥帖的女娃,可還是一再叮嚀,千萬不要爬到上面去。
外婆的午飯做了鹵鴨爪和南瓜餅,還拌了一盤涼拌脆藕片。伊揚看到早晨起來還掛在山墻瓜藤上的小南瓜,已經(jīng)變成了金燦燦的南瓜餅,那又甜又香的味道讓人胃口大開。外婆開心地看著兩個孩子狼吞虎咽。一開始還擔(dān)心他兩個吃不得辣,后來發(fā)現(xiàn)兩個人包里帶了一袋子辣條當(dāng)零食,索性就恢復(fù)吃辣的口味。
杜豆豆啃著油辣辣的鹵鴨爪,口齒不清地問起婆婆白塔鬧鬼的事,還以為嚴(yán)毅遇到的“鬼”在外婆嘴里會有不同的版本。結(jié)果,外婆所說的“鬼”,卻是另外一只“鬼”。這簡直大大出乎她的意料了!
據(jù)外婆說,有一年夏季的傍晚,剛下過一場雨,天氣有些霧蒙蒙,外婆在山坡的地里砍了一些芋荷桿回家腌菜。她背著滿滿一簍芋荷桿走在回家的路上,一抬頭看見對面山坡的白塔下站著一個人。開始她還以為那是有人在田里干活,越走越近時,她才覺得這個人她不識得,于是就多看了幾眼。結(jié)果她走出一段路,突然想起這個人是誰了,頓時,她嚇得差點摔倒在田埂上。
“外婆看到的是誰啊?”伊揚著急地問。
“啷個根本不是一個人??!”提起往事,外婆仍然有些驚恐,臉色都有些變了,聲音也有些顫抖。
“那個人到底是誰???外婆?!眱蓚€人異口同聲地問。
“啷個人,你的媽媽都不識得他。”外婆吐口氣,慢慢地說:“因為他已經(jīng)死了好些年啦!”
安沐和嚴(yán)毅回到家里,阿婆也做好了飯。安沐看到飯菜做的很豐盛,心想這祖孫兩個平時在家一定沒這么麻煩,所以心里很過意不去。于是,一邊吃著飯一邊聊起嚴(yán)毅的父母,阿婆說,他們在廣東打工好多年啦,每年只能回來兩次,八月份收早稻,還有過年。所以平時家里只有這祖孫二人。田里不敢種別的莊稼了,種了一點稻谷和玉米,山坡上一點閑田栽了紅薯,都是嚴(yán)毅周六周天去打理著,還要捎帶著放牛割草。
安沐看著嚴(yán)毅,覺得這孩子的堅強懂事真的讓一些大人都汗顏。嚴(yán)毅卻高興地給婆婆說起自己賣筍的事情。他要給婆婆買一個頻譜儀已經(jīng)納入計劃當(dāng)中。學(xué)習(xí)機也在考慮范疇之內(nèi)了。這讓安沐忽然有了一個想法。覺得或許他可以從另一個角度來幫助這個善良樂觀的男孩。
他們很自然的聊到“白塔”,聊到“照片”。安沐把父親的事情有所保留地告訴了嚴(yán)毅。孩子還小,理解不了歷史的沉重和生活中的悲歡離合。其實,就算說出來他也體會不到,從這個繁榮昌盛的時代看過去,那個年代的每個人都承載著命運的縮影,它雖然背負(fù)著歷史沉重的烙印,但是,畢竟已經(jīng)過去了那么多年。
“安老師,你從沒有見過你的爸爸嗎?”嚴(yán)毅問。
“是的,”安沐酸澀地說,“我的媽媽懷孕兩三個月,他就走了。所以,從我出生,我就沒有見過他?!?p> “那他給家里寄過信打過電話嗎?”嚴(yán)毅又問。顯然,他對那時候人們的生活狀況根本不了解。
“只有前一兩個月,他托一個很可靠的親戚給我媽媽寄過兩封信。說他輾轉(zhuǎn)來到了貴州,來到QXN的山區(qū)?!卑层逭f,“他說這里也有很多大學(xué)生,他還認(rèn)識了兩個志同道合的好朋友,其中一個,就是照片上的那個人。”
“后來呢?”
“后來寫信不安全了,怕給別人帶來麻煩,也怕讓我媽媽家里受牽連,就只能托人帶口信,說個平安。再后來,就連口信也沒有了,那個親戚跟他也失去了聯(lián)系,只有寄存在他家的一個包裹和幾件舊衣服。包裹里,就是這個筆記本?!?p> 一邊擇著毛豆的阿婆忽然問了一句:“小安啊,你沒得去縣里查查么?當(dāng)年,大學(xué)生不像現(xiàn)在多的很,會不會有人記在資料上,這樣或許可以查得到。”
安沐嘆口氣。這條路早就試過了。后來,其實母親也放棄了不現(xiàn)實的想法,再也不提這件事。她從來不說什么。但是她越是不說,安沐越覺得母親內(nèi)心的傷痛,越覺得應(yīng)該為她做些什么。
“那個大民子,原名就叫蘇大民。他就是寨子里土生土長的人?!逼牌庞终f,“他上過幾年學(xué),識得一些字,在寨子里當(dāng)民兵連長。那個時候他同這些外來的學(xué)生娃娃混的很熟。只是不曉得后來為了什么事情犯了錯,一天夜里,他等人不注意,爬到白塔上,一頭跳了下去,死嘍!”婆婆嘆口氣,擇完手里最后一根毛豆?!爸皇O乱粋€可憐的婆娘。現(xiàn)在瘋瘋癲癲苦伶仃的這些年。”
“什么?蘇大民有個老婆?”安沐很驚訝。
“有的呀!”婆婆惋惜地說,“他的婆娘年輕時候好看的來,可是現(xiàn)在,就是一個又瘋又傻的老太婆咯?!?p> “蘇大民的婆娘就是瘋婆婆嗎?”嚴(yán)毅也吃驚地問。
“瘋婆婆又是誰?”安沐問。
“中午在櫸樹下洗衣服的那個女人,就是她的女兒?!眹?yán)毅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