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工人怒氣倒苦水 賬房先生吐真言
第二天一早龐朝峰便和路君慈一起離開,前往寧夏前線。余下四人以戚人臻為首,不止如此,入仕福建地區(qū)的錦衣衛(wèi)緹騎也可供他調遣。
這是戚人臻第一次節(jié)制一省所有的緹騎,雖然這幾年也時有任務,不過都是一個人單獨完成,最多也就是帶著八妹陳欣予一起。而這次卻帶著這么多人,難免覺得任重道遠。已然如此,只能全力以赴破案。
然而要想破案,就必須要找到失糧。
人的方面,證人俱死,和鷹地有關的線索已斷。除非能找出河邊兇案的刺客,不過估計那人已經(jīng)被鷹地解決掉?,F(xiàn)在只有從物的方面探尋,即偷竊者將糧食一路運輸肯定會留下蛛絲馬跡。目前擺在眼前的首要問題就是如何打開突破口呢?
戚人臻仔細梳理了一下從調查豐澤倉開始的直到泉州軍營僥幸保全的全過程,很快找出兩個有用的關鍵點。其一,欲言又止的豐澤倉司會。若不是鷹地等人領軍闖入豐澤倉,攪合了調查方向,他們也不會耽誤詢問這位賬房先生。其二,庫大使的老婆孩子。與其他小吏不同,庫大使的老婆是泉州當?shù)厝耍粘е⒆泳秃蛶齑笫棺≡谝黄?。因此極有可能,庫大使會把幫助鷹地竊糧的勾當透露給他的老婆。
戚人臻一行第二次來到豐澤倉,這次沒有各路官府人員迎接。庾吏和管糧同知已被革職候審,所以顯得冷清但也安靜。剩下的工作人員幾乎無事可做,之前從童掌柜那里收繳來的部分“贓糧”早已被碼到糧庫,量度器具,還有斗車、竹梯隨意擺放,無人管理。
遠遠地只看見一人在清點糧食,此人就是這里的賬房先生,職稱司會。司會看見戚人臻一行走過來,雖有些忸怩但還是主動上前作揖。
“怎么就你一個在干活?”戚人臻問。
司會回答:“自從庾吏那些領頭的被查出貪腐后,大伙覺得辛辛苦苦地賣力倒養(yǎng)活了那些貪官,而且這個月的俸祿工餉,上頭一直扣著也不發(fā)下去,所以都沒心思干活。”
“上頭為何扣著餉銀?”戚人臻又問。
“上頭偏說豐澤倉的人都涉嫌竊糧案,因此在結案前餉銀暫停發(fā)放?!彼緯卮稹?p> “你們說說,上頭那些人不是扯淡的嗎?”有一壯漢起身沖出來說道。后面的長者連忙拉住他,小聲的對他說:“大人面前別胡說八道?!薄皠e拉我,我就要說道說道?!焙竺娴墓と艘捕悸龂^來。
“無妨,先生,讓他說?!逼萑苏榈?。
壯漢甩開手,滿腹怒氣大倒苦水:“憑什么呀,我們這些人沒日沒夜辛辛苦苦的干活,哪個賣的不是一把子力氣,餉銀不給不說,還把那些官老爺們貪腐的屎盆子夾帶著扣在我們身上。我不服!”
“行了”剛才在后面拉住他的長者,也就是工頭,說道,“上頭針對的又不是你一個,我們其他人有哪個不是這樣。哪家不是拖家?guī)Э冢l不需要俸養(yǎng)雙親?”
“可不該我們承擔的憑什么要把責任甩到我們頭上?”壯漢不服道,接著又轉向其他工人,鼓動說:“你們說,我說得對不對?”
“對!就是這樣……”后面工人很快躁動起來。
官十妹受不了這般噪音,正欲提刀威嚇,立刻被八妹攔下。雖然方式不對,不過效果還是挺好,周圍的人明顯露出幾分懼意,安靜下來。
戚人臻道:“這件事情我會知會官府,讓他們把餉銀發(fā)給你們??墒乾F(xiàn)在大家手里的工作關乎糧災地區(qū)百姓生計,你們有沒有想過那些地區(qū)的災民可能現(xiàn)在連一粒像樣的糧食都吃不到,也許此刻糧災就發(fā)生在你們的老家,他們過的日子或許遠不如你們,如果你們都罷工,他們又該如何呢?”
戚人臻深呼了口息,語重心長道:“希望諸位能把手里活要干起來,將賑災糧運送出去,既為了早日解決糧災,也為你們自己?!薄安诲e,調查期間我們會解決你們的餉銀問題。”陳欣予道,“此刻,災民更需要你們!”
“你們能做主嗎?”大伙疑信參半地問。
“能!”
……
經(jīng)過一番勸談,大伙重新開工。
司會瞅見大伙各歸其位極為高興,這些天他自己勸說大伙都未成功,而這名年輕的錦衣衛(wèi)一來只言片語就做成了他沒有做成的事,再加上勸說之詞絲絲入理,不由得讓他心起佩服。
“豐澤倉能夠重新運轉多虧諸位大人?!彼緯溃安恢獛孜磺皝碛泻我??”
“當然是找你”十妹官恩惠脫口而出。
“呃……我?”司會驚愕。
“別怕!我們只是有幾個問題向你詢問?!卑嗣藐愋烙璧?。
“好的……你……你們問吧!”司會有些局促,但又不像特別緊張的樣子。
“庾吏團伙竊糧的事情,你知情嗎?”
“不……不,大人,我……我是不知情的呀!”司會開始慌亂,吞吞吐吐地說,“你們……不會該是懷疑我和他們是一伙的吧?我真的不是,我怎么會和他們一伙呢?”
“是完全不知情呢?還是你知情不報?”十妹詰問。
“小的真不……不知情?!彼緯桓抑币暿玫难凵?。剛剛還對這些錦衣衛(wèi)心生敬佩,現(xiàn)在這份敬意已被嚇得煙消云散。早就聽說錦衣衛(wèi)呀東廠呀這些機構駭人聽聞的手腕,這些廠衛(wèi)真冤死個把人都不在話下,萬一自己也被冤枉了該怎么辦?司會低頭搓手,汗不敢出,一臉恐懼。
“別緊張,找你只是問話,若真懷疑你,你現(xiàn)在已經(jīng)在按察司了!”戚人臻道。
司會一聽,這才放下心里的石頭,再次拱揖說道:“不瞞大人,卑職確實不知庾吏團伙竊糧始末,但要說完全沒有懷疑過,那倒也不是?!?p> “你懷疑過?”“什么時候?”
“大概是四年前,那個時候卑職剛調到豐澤倉任司會?!彼緯卮穑懊看斡行录Z入庫時,按道理在攢典記錄糧倉入貨情況后,應由司會負責核準、記錄賬目。但是自從第一日起,典吏和攢典他們那些老吏員就以卑職剛來不熟倉務為由,硬把核記賬目的工作攢到攢典手里。他根本不負責這一塊,這不是越俎代庖嗎?反而讓我這個本該負責這塊的人只去做發(fā)放工餉的瑣事?!?p> “你就沒有向上司反映?”
“和庾吏說過?!彼緯?,“可他說豐澤倉不同于別的糧倉,這里的核記賬目的工作就是由攢典負責。因此卑職也不好多說什么?!?p> “看來他們是不想拉你入伙!”“對呀!為何他們不拉你入伙呢?”
“可能是他們覺得卑職生性膽小,容易誤事吧。”司會答道。
“能否借你管理的賬簿一看?”戚人臻道。
“自然可以,幾位大人請跟我來?!彼緯е\衣衛(wèi)眾人去到賬房,拿起厚厚的幾冊賬簿,攤開一頁一頁地給眾人瞧。
“大人請看,這些是任司會一職以來,卑職對財物收支采取了“月計歲會”(零星算之為計,總合算之為會)的方法記錄的所有賬目明細,包括衙役公差餉銀發(fā)放,防蟲、防鼠雀維護,以及一些工具的維修采購。”
眾人仔細瞧了瞧,里面記載的確實都是工人的餉銀發(fā)放或者工具維修這樣的瑣事,沒有關于新糧采購和舊糧出售的記錄,看來司會確實被屏蔽在庾吏團伙之外,這也和庾吏交代的情況基本相符。
“也就是從那個時候起,你開始懷疑的?”戚人臻問。
“開始的時候只覺得奇怪,后來才慢慢開始懷疑?!彼緯?,“相信幾位大人應該知道我們糧道機構在新糧收上來后不會輕易出售,除非在一歲末,上季新糧已變成舊糧才會分批次出售,至于在青黃不接之際或者災荒年月,更是大肆出售平抑市場。然而在庾吏他們管理的豐澤倉,一到春秋之季糧食流失的特別快,他們給出的理由不是因為蟲咬就是因為受潮。糧倉的糧食還沒有堆滿就被消耗掉,春廩既虛,秋庾未積,這種情況年年都有,著實讓人起疑?!?p> “你曾否仔細檢查那些被掉包的糧食?”戚人臻問。
“有一次忙著調出舊糧的時候,我主動請求幫忙盤點,但是在場監(jiān)督的管糧同知不允,轉而讓典吏盤貨、攢典記賬,說這是庾吏的意思。其實我知道他們就是想撇開我?!?p> “按道理糧道署換季都會派人來檢驗盤點,當時都沒有發(fā)現(xiàn)問題嗎?”
“糧道署派來的人有是有,不過只是那些人記一下數(shù)目。至于里面的東西一般都是不看的,直到后來糧荒發(fā)生后,大伙才發(fā)現(xiàn)里面裝的居然都是土?!彼緯鸬?。
司會的幾番對答不像是說慌,看來他知道的情況也就這么多,現(xiàn)在只能把希望寄托在另一條線索上——庫大使的老婆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