啟明(聯(lián)邦)歷116年7月8日晨。
天公作美,出行之日恰逢雨后初晴。萬里長空碧藍如洗,霽后朝陽明艷似新,直照到游人們的心坎里。
不光天公作美,人亦作美。蔚花翎未做過多精細打扮,長發(fā)在腦后簡單地挽了個髻,身著一襲絳紅色吊帶連身百褶長裙,配上天生國色的容貌與身段,仿佛花中之王的牡丹,一舉一動端莊大氣,盡顯“花須連夜發(fā),莫待曉風吹”的氣質(zhì)。戚憐花則性喜素凈,白衣白裙襯著雪白肌膚,宛如九天之上騰云駕霧的仙子,足不沾塵地施施而來,換來了謝蘊竹的一聲驚嘆:“哇!女鬼。”
靳雁徽則有著運動系女生的獨特個性,T恤短裙加上一雙樣式帥氣的運動鞋,將花季少女的熱情與活力展現(xiàn)得淋漓盡致。而柴鳴玉似乎愛上了鄉(xiāng)村姑娘式的裝束,素雅的淡綠色長裙配上一頂嵌著小花的草帽,好似風信子女孩一般。
女孩兒們打扮得各個花枝招展,男生們的裝束就乏善可陳了,除謝蘊竹外,清一色是平常武館里的打扮,運動T恤配短褲。蔚子安為了方便使用腿法,還特意將褲腿外側(cè)的縫合口剪成了高分叉模樣,就像穿著一條裙子。
“女生坐后廂,男生坐前排,上車啦!”駕駛座上的賈雄成打開車窗催促道。
本來從一般人的角度來看,一般的私家車是載不了八個人的,而中州城距西京不到五百公里,選擇鐵路出行該是最適合的方式。可偏偏八人都不是一般人,跟何況還有謝含松這位在家中有一定實權(quán)的大爺,這樣的人是斷然不會帶著同伴一起去跟別人擠火車的。所以他大手一揮,向家里借了輛豪華型房車,車上廚房廁所臥室一應俱全,甚至還有一間微型的卡拉OK廳。
既然前后車門分得清楚,就不需要顧及什么“女士優(yōu)先”的原則了,蔚子安和謝含松率先搶占了駕駛席后的兩個座位,晚到一步的謝蘊竹見心儀的位置被搶,只好扁著嘴滿臉不情愿的去拉副駕駛的車門。用力扳了兩下門栓,卻沒能扳開,又往車窗內(nèi)瞥了一眼,看到賈雄成無動于衷地直視前方,他才明白這是賈雄成故意把車門反鎖了,不讓他上車。
“喂!你什么意思?”他憤怒地拍著車窗。
賈雄成把車窗撥下一條線,指著少年道:“你坐后廂?!?p> “他倆都做前邊,憑什么我坐后邊?”少年扒在車窗上抗議。
“你自己照照,”賈雄成從窗戶縫隙中伸出一根手指,指了指后視鏡,“穿得花花綠綠的,晃得我心煩你知道不?兄弟們都穿平常的衣服,就你搞特殊?搞特殊就去后邊?!?p> “你!你就是嫉妒我衣品比你好!”
少年咬牙切齒地想將手伸進車內(nèi)要去扳車門鎖,卻被賈雄成拍掉,然后就見車窗“唰”地閉上。他氣得跳腳,正要遷怒于車門,但猛地醒覺這是自家的車,想了想終究沒忍心下腳,只能跺跺腳以泄憤。
后座上的二人當然明白賈雄成為什么要這么做,讓謝蘊竹這個嘴貧的多動癥分子坐在前排,不能說是自尋死路,也可以算是趕著投胎了。
謝含松忍著笑搖頭,蔚子安則是看著少年猶不死心投向后座的目光,按下了車窗:“唉!看你可憐,要不要上來擠擠?”
說完又是一陣唉聲嘆氣,仿佛正面對著的是個向他行乞的叫花子。
“誰要跟你們擠了!嘔——惡心!你去死吧!”少年一邊破口大罵,一邊朝車后走去。
謝含松捧腹大笑,而賈雄成則朝他比了個大拇指,然后發(fā)動了引擎。
一聲低沉的轟鳴,長達十米的巨物緩緩加速,沐浴著朝陽啟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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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京與中州皆處在洋流鞭長莫及的內(nèi)陸地區(qū),而西京西南二面、中州南北兩面亦在通極山系及其支系的阻隔之中,這些高大巍峨的群山,在為兩地遮風擋雨的同時,也將遮擋住的云雨凝聚在了山頂,因此,并不像木桑州和天泉州的東部一樣、在顯著的大陸性氣候影響下成了沙漠,而是恰恰相反,每至春夏之際,雪山雪線升高,融化的積雪便會化為朵朵云霧,向山下行云布雨,或是融成汩汩涓流,從山谷間淌下,在中州境內(nèi)匯聚成一條大河。大河從中州東南流入西京,最后在西京最東部的地區(qū)匯入黛湖。其流經(jīng)之處綠樹成蔭、水草豐茂,中下游流域更是因黑土廣布而被建設成聯(lián)邦最大的糧食生產(chǎn)基地,讓西京的富饒得以聞名東西二陸。
汽車行駛在大河北邊的公路上。
車窗外綠樹夾道,觀其高大挺拔的身姿和鮮黃的樹葉顏色,蔚子安斷定這些都是白楊樹。樹下枯黃遍地,分不清哪一片落葉落自今年,哪一片又凋自去年。視野漫過鋪滿落葉的地面、透過樹干間的巨大間隙,朝南望去,可見一條碧波粼粼的大河長蛇般蜿蜒東去。
隨著汽車的行駛,彎彎的河岸與道路越貼越近,終于在靠近至十幾米的距離處發(fā)生轉(zhuǎn)向。
“這條大河便是‘無定河’嗎?”蔚子安望著窗外問。
“對,這就是咱西京的生命之河!”賈雄成的話里滿是敬畏與驕傲,“要是沒了她,咱百萬西京子弟的命脈,可就得落到他人手里了。”
眼下大河正值汛期,水位高度幾乎沒過大半個堤壩,到達離河岸兩三米的位置,可寬闊而安靜的河面上卻不興半點波瀾,只有偶爾魚兒躍出水面時濺起的細小水花和輪船駛過時拖過的長長尾痕。
“這條河是如何得名的呢?”
蔚子安記得自己初次聽聞這條大河之名時,腦海中便浮現(xiàn)起那首詩——“可憐無定河邊骨,猶是春閨夢里人”??稍娭械摹盁o定河”并非指的眼前這條,地理位置對應不上不說,水文特征也大相徑庭。眼前的河流流量穩(wěn)定,河流兩岸還建起了堤壩,哪有半分河床無定的模樣?
賈雄成自小就沒好好讀過書,問其所以他還能依照常識說出個大概來,可究其所以然,便不在他有限的認知范圍之內(nèi)了。
所以他的回答也相當干脆:“不知道。”
“因為在河道挖成之前,無定河上游的河床每年都會在汛期來臨之時發(fā)生改變,故此得名。”一直默默賞景的謝含松突然從窗外收回了目光,轉(zhuǎn)頭向蔚子安解答道。
他有些詫異于二人的無知:“陳陶的《隴西行》你們該學過吧?”
“沒有,就算學過我也忘了?!?p> 賈雄成向來不屑掩飾自己的無知,在他看來,不懂就是不懂,不丟人,不懂裝懂還被人揭穿,那才丟人。這不,蔚小子不就正在丟人了嗎?
“這和《隴西行》里的并非同一條河吧?那條‘無定河’若還存在的話,該是在晉安、木桑一帶?!蔽底影舶櫰鹆嗣?。
謝含松的回答本已解答了他的疑惑,可之后補充的內(nèi)容,卻又有悖于他的認知。
對照山上書庫里那些古籍中的記載及他下山后的見聞,古時的地名,除長江黃河外,大多都已不可考究,而即便是這兩條大河,在發(fā)源地、長度及流向等一系列水系特征上也與古籍上的記載有所出入。而據(jù)他回憶,古籍上對詩名中“隴西”的解釋是“隴山以西”,對“無定河”的描述是黃河的一級支流。當時的隴山位于秦地,無定河則位于其西北方的河套地區(qū),那么對照當代地圖的位置,就該在他說的地方左近。
“這又是哪家的說法?”謝含松的表情顯得比他還要疑惑,“隴山在西京境內(nèi),而木桑州在西京東北,晉安在西京以東,隴西所指示的區(qū)域,無論如何也在這二州吧?你要是不信的話,可以去翻一翻中學的地理和文學教材,或者上網(wǎng)搜搜百科。”
蔚子安見他言之鑿鑿,說得甚是篤定,心中不免對古籍上內(nèi)容的真實性產(chǎn)生了懷疑。細想起來,書上的記載與現(xiàn)實固然有諸多相似之處,譬如伊闕、云夢、江夏等地名,在書中出現(xiàn)過,現(xiàn)實中也真實存在,且大致位置還都對應得上,可又有太多有出入的地方,比如現(xiàn)實中的通極山系,書上就沒有記載,而書中提及,對應出現(xiàn)在連山州位置的那座擁有世界屋脊之稱的高原,現(xiàn)實卻是一塊盆地。。。究竟是該書所錄是另一個世界的地理,還是說那根本就是本胡編亂造的假書,被死老頭一股腦收進書庫用以濫竽充數(shù)?
“呃——原來如此。呵呵呵呵。。?!彼涡χ雽⑦@個話題揭過。
“我能問問嗎?這種說法你是從哪聽來的?”
“呵呵呵呵,道聽途說罷了,”蔚子安一邊隨口解釋,一邊在心中詛咒著杜老頭,“死老頭,假書也往書庫里放!你明天買的酒里必摻進幾斤水!”
謝含松領(lǐng)會了他的意思,便也不再深究,只是微微朝他點了點頭,便又將目光移向了窗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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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啊嚏!”
突如其來的一個噴嚏,差點讓杜老頭打翻手里的酒甕。他將甕中所剩無幾的液體一飲而盡,又用臟兮兮的衣袖抹了把嘴,才拿起膝邊的書喃喃自語起來。
“小蔚子啊,這可不能怪我??!誰知道東陸上的這幫強盜連自家史書都能篡改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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汽車駛出森林,前方是一馬平川的遼闊原野。南邊的大河已在視線中縮小成了一條直線,潺潺水聲也已漸不可聞。遠處,兩座高塔拔地而起,漸漸現(xiàn)出腳下龐大的輪廓。
中州城已然近在眼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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