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半月下來,今日四月二十九,芙蓉坊生意冷清已有半月,四月初四那日皇室內(nèi)部斗爭全面爆發(fā)。
皇宮為秘密戰(zhàn)場,祁郡王為首的郡王黨逼迫皇帝禪位,本應耗時持久逼宮大戰(zhàn),只歷經(jīng)三天就結束了。
郡王黨親信大部分官員臨時倒戈恒陽王,并協(xié)助他揪出郡王黨的殘余勢力大獲全勝。
皇帝抓獲叛黨大喜,當場斬首祁郡王,襄郡王及其他參與奪權的郡王。
使用巧計離間郡王黨親信的那個人正是妹婿鐘離徹,因為此戰(zhàn)最大功臣,已被皇帝破格提升為大將軍。
皇帝大權獨握大赦天下。
就目前的局勢看,恒陽王被封為太子是遲早的事兒。
皇帝統(tǒng)共就三個兒子,第一個太子不幸沒了,第三個體弱多病無有實權,只余下有勇有謀的這二皇子恒陽王。
坊間傳聞未來皇帝非恒陽王莫屬。
我對未來皇帝是誰不感興趣,只要父親和小妹一直平安就好。
我給小妹去信,恭喜她昨日已被皇帝封為一品誥命夫人,光耀了清平侯府的門楣,同時叫她提醒妹婿大將軍要懂得收斂鋒芒,切不可功高蓋主,以免惹來大禍。
我打開閣樓的窗,望向月暖星繁的夜空自語,“你們看著人世間歷代的悲歡離合,一定會認為我這點兒小事兒不足掛齒?!?p> 我自嘲笑笑,卻也無法安放本心。
我等了兩天,小妹回信了,說她徹底愛上了將軍,她已體會到這種愛是不能與她人共享的自私的,她擔心將軍是不是也同樣的愛她,這些日子他常整天不見人影還夜不歸宿,她不確定他是否在別的溫柔鄉(xiāng),他會不會見異思遷領個狐貍精回來。
妹婿大將軍一定是因為一直忙于皇權斗爭前后事沒時間關心家人,小妹愛夫心切誤解了他也屬常情。
我回信安慰小妹說,這就叫真心付出后的患得患失,我叫已聲名顯赫的小妹注意身份大度一點,心思藏著點,不要因為自己心情不穩(wěn)胡亂使小性子,最終反而失去妹婿大將軍的耐心和真心。
我這個妹妹從小就多思疑心重,還不善隱藏,什么事都習慣直接說出來,到現(xiàn)在更是,這樣的性格容易遇見愛情會更加敏感,處理不好其中的彎彎繞繞會失言得罪人,我期望妹婿將軍會跟父親一樣勾心斗角厭了,喜歡上把什么都寫在臉上的單純的小妹。
現(xiàn)今朝局穩(wěn)定國泰民安,芙蓉坊的生意也恢復到了以往的興隆。
對我來說日子在看似平淡中一天天過著,有小妹這個至親常常能給我?guī)頃?,緊張有了緩解。
我與小妹互通著女兒家的心事。
小妹向我求教留住男人心的方法,我告訴她不少風月場所的手段,但是跟她點到即止,如果夫妻之間常常手段取悅對方那只算虛情假意,是件悲哀的事,我不想冰清玉潔的小妹變成個可憐齷齪的人。
我跟小妹說我愛上一個十分完美的男子,他說要在芙蓉花盛開的日子向我坦白他的所有,我卻因出身風塵和那個意外的孩子,所以沒辦法跟他說明我的真實狀況,我怕他看輕我,或者傷他的心。
小妹回信說,必須要實話實說,如果他對我真心,就會包容我的一切,如果他不能包容,說明他不值得我愛。
都說旁觀者清,當局者迷,小妹的一席話使我有了很深的感悟,我于是決定選擇相信并且向門主坦白。
與小妹彼此傾訴彼此慰藉的日子過得很快很舒心。
今天是五月十九,天剛蒙蒙亮我睡醒起身掌燈時,收到袁墨敲窗的口信,“副門主,門主要見您。地點在城北九龍山半山腰,一株長有六十幾年的芙蓉樹下,門主還說辰時不見不散。”
他沒有食言,他約我了,現(xiàn)在就是芙蓉花盛開的季節(jié)!
我趕緊梳洗打扮,左挑右選了件桃紅色的衣裙穿在身,叫丫頭給我的頭發(fā)梳了個當下流行的靈蛇髻,為不顯太刻意,只在發(fā)髻間稍稍點綴了兩朵小小粉色的頭花。
我略施粉黛,白紗遮面,連帽輕薄斗篷披上身,遮住我的整個臉。
“袁墨,叫輛馬車來?!?p> 城北不遠,走著也趕得上時辰,但我已等不及走著的。
我臨上馬車的時候,袁墨給我遞過來一枝芙蓉樹花。
我看著那方美麗遲疑了一下,沒有立即接過,“什么意思?”我問他。
“聽說你喜歡這個花,我見現(xiàn)在開的正盛,就隨手摘了一杈送給你香香身。”袁墨嘴上說的挺輕松,眼睛卻不敢看我。
我心里“咯噔”一下跳動,這小子還沒斷了對我的念想?難不成……
“誰說我喜歡這個芙蓉花了?我喜歡的是木芙蓉花,七月份開的那種大朵兒的,而不是你手上這個芙蓉樹花,現(xiàn)在開的這種小毛絨絨的,你搞錯了?!?p> 袁墨呆蒙地沮喪了臉,我希望他能夠聽出我的弦外之音,但看他這樣的反應有點夠嗆。
我接著說,“你拿錯了花,也就送錯了人,我可不收的,你拿回去送給喜歡它的姑娘吧?!?p> “那屬下等七月份給您送更好的來?!痹f完就跳上房頂跑沒影兒了。
我見袁墨走得挺歡喜,我深感無奈,低低咒罵了句,“榆木腦袋啊,榆木腦袋!”
袁墨這方面夠呆夠直啊,我暗里斷他的念頭有點棘手,我現(xiàn)在著急著要見重要的人,沒工夫細想著關于他。
我大老遠就望見九龍山上有棵碩大的樹冠,滿樹絨毛狀的粉白色花兒開地正濃,我似乎在這山腳下都能聞見它獨特清幽的芳香。
芙蓉樹又名合歡,合家歡樂寓意吉祥,和我渴望中的結局一樣。
我滑落斗篷摘去面紗,向那棵樹奔跑,很快見到了芙蓉樹下我日思夜想的人。
門主正背著手站立微笑著等我。
陽光下初見,他身著一件淡藍紫色的輕綢衣衫,隨柔和的風隨意飄擺,他芝蘭玉樹粉面含春,我已無法用最美的詞句來形容他好看的容顏。
我愿意說他是我最喜歡的芙蓉面。
芙蓉樹下芙蓉面,我恐怕一輩子都忘不掉這樣美的畫面,他是我愛的人,我期待他也愛我,更期待他能接納我所有不堪的一面。
他將手伸向我示意讓我過去,他要動嘴說話,我趕快制止,“你先不要說,我來說?!?p> 我怕我得知結果之后沒有勇氣再將深藏的秘密跟他坦白。
他粉紅的唇上彎,勾了新月的弧度,我深吸一口氣攥了攥手指,“一年以前,我已……”
“將軍!”一個熟悉的聲音忽然打斷我要說的話,我向聲音傳來的方向望去。
小妹不知從什么地方跑出來了,跑到門主的身邊管他叫著將軍,“將軍你怎么到這兒來了?!”
我第一反應就是戴上面紗跑掉。
“長姐?你怎么也在這兒?”小妹先于我的動作叫住了我。
我避無可避,話無可對只能苦笑,“天驕你干什么來了??”
小妹愣了一下說,“哦,長姐,昨日我了個不吉利的夢,今天便上這山中的云霧寺燒香祈福來了,你呢,也做噩夢來祈福了嗎?”
我苦笑搖頭,“我來看芙蓉樹花,正不知道樹下的他是誰。”
我看向門主,他應該可以解釋,他和小妹是認識的,小妹稱他將軍,是哪個將軍?
“長姐?!彼〈捷p啟,對我微躬施禮,打碎了我所有美好的暢想。
長姐,他居然和小妹一樣叫我長姐?
如果到這時我還猜不出他是誰的話,那我就蠢到家了。
我壓制住眼底深深地情動,含淚還禮,“妹婿大將軍有禮了?!?p> 小妹扶完身為大將軍的門主,又來扶我在我耳邊低語,“長姐,不必為曝露身份擔憂,我只會說我們是在祁郡王壽宴上相認的,也不會說你未婚先育的事兒,更不會將咱們秘密通信的事告訴他,你放心以后有大將軍做主,必定為你贖身還你個清白的將來?!?p> 不知情的小妹處處為我,而我卻有著不可告人的心思。我哽咽了,借口飛蟲迷了眼睛抬手擦去淚痕。
“天驕,多謝。”
蒼天知道我說這句話說得有多艱難。
小妹挽著門主的胳膊邀我去寺中上香,我看他看著小妹的時候也是一汪深情出水的眼眸。
多好的一對璧人,差點讓我這個自作多情的孩子娘給破壞了,不,破壞不了,只會令我陷入難堪的境地,太難堪。
是我誤解了門主的意思,他只是把我當成他夫人的長姐,出于一種對親人的關愛,他口中的坦白僅僅想說他的身份是我的妹婿而已,與我想的南轅北轍!
可笑,我真真是可笑,我被自己虛妄的情,可恥的幻想蒙蔽了心智。
小妹邀我同他們一起去上香,親人初相見,我沒有理由跑掉不答應,那樣的話小妹就該懷疑了,畢竟我對她說過芙蓉花開坦白的事兒。
我厚著臉皮去了,天下間再沒有比我更厚的臉皮了吧。
萬幸萬幸我沒有將我已是殘花敗柳的話都說出來,要不然都不知道如何跟小妹解釋,為何會跟一個陌生男子說這樣的話。
我們一起燒香祈福,小妹祈禱的是平安,我祈禱的是門主和小妹千萬不要發(fā)現(xiàn)我的鬼心思。
我不敢再去看門主的眼,害怕再生出別樣的念想來。
但是這世上怎么會有人天生擁有一雙深情地快要流出水的眼,撩撥我,困擾我,更折磨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