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 今天小毛同學(xué)挨罵了嗎（急診科第四周）
這周被分配到了留觀室。
但是其實跟著小婷老師上班的時間很少。第一天上班就是發(fā)熱排查班【和老師沒啥太大的關(guān)系，就是一個人和一個醫(yī)生守在急診門口，來急診的人都要出示健康碼和行程碼，有發(fā)熱病人需要送到發(fā)熱門診，簡單來說也是相當于看門】
我坐在急診門口，百無聊賴地玩著手機，還好，上班時間是下午三點到十點，也不算一整天。我坐一會就看看表：“怎么才過了半個小時，剩下六個半小時怎么熬啊救命……”
來的人總是會問我各種各樣的問題，大概都是一些問路，問怎么掛號等等，偶爾會有一些解決不了的問題，我身后的醫(yī)生小哥哥也會解決掉。那個醫(yī)生看起來很年輕，就是頭發(fā)沒有多少【唉，別說人家了，我也不剩幾根了，醫(yī)學(xué)生淚目……】
120來的依舊很頻繁，也不斷地有床被推入，如果說剛來急診的我看到被推進來血淋淋的病人會感到震驚，不由自主齜牙咧嘴的話【還好帶著口罩】，那么現(xiàn)在的我看到這些病人，已經(jīng)習(xí)以為常，內(nèi)心毫無波瀾【孩子也是見過世面的人了孩子長大了】
那個醫(yī)生小哥哥閑著沒事也會來和我聊兩句，他問我是不是第一次上發(fā)熱班，我說是的【敲重點！！要考的?。?！】大概五點左右，小哥過來和我說他要下班回家了，我順口答道：“嗯好的，拜拜”，我還想了想為什么這么早醫(yī)生就下班了，還特意跑過來同我說一聲……結(jié)果到五點半，保安大叔替我買了飯，很開心地和我說：“吃飯啦吃飯啦，我給你放到辦公室了哈”
我也很開心準備起身，結(jié)果突然想起來老師說發(fā)熱班不能沒有人，但是周圍只剩下了我一個，這可怎么辦，我走到分診臺詢問老師，老師問我：“你讓那個醫(yī)生幫你看一下你去吃飯?！?p> 我：“那個醫(yī)生半個小時之前下班了呀？”
老師：“你讓他走的？你不能讓他走啊，那你等下一個接班的醫(yī)生來了你再去吃飯吧”
我當場石化。原來我權(quán)力這么大嗎，怪不得他走的時候還要特意來和我說……啊啊啊被坑了啊，我就說為什么要問我第幾次上發(fā)熱班?。∥以趺粗腊。。。∥疫€順口說好的拜拜?。?！拜拜個頭啊拜拜?。。∫话莅莅盐彝盹埌莅輿隽税∥梗。?！
我垂頭喪氣坐回了急診門口，煩死了呀，這個醫(yī)生小哥怎么還忽悠新來的小盆友?。?！原來醫(yī)生六點才下班……他怎么早退一個小時?。。?！下一個接班的醫(yī)生什么時候來啊……我飯都要涼了……
就我生無可戀之時，剛剛給我買飯的保安大叔坐到了我的旁邊，說：“你先去吃飯吧，我替你看著。”我一臉感激地看著大叔【救星?。?！媽媽我遇到天使了?。?！】，然后飛速跑去吃飯，大叔買了豬肉燉粉條，西紅柿茄子，一個雞蛋，兩個饅頭，一碗八寶粥【好豐盛啊，給大叔比個心】，就在我狼吞虎咽想趕緊吃完飯去上班的時候，保安大叔來到了辦公室，和我說：“你慢慢吃吧，不著急，接班的醫(yī)生已經(jīng)來了。”我點點頭，放慢了吃飯速度【吃太快噎死我了】
夜晚很冷，下了很久的雨，氣溫驟降，醫(yī)院雖然有暖氣，但是坐在門口還是感覺到不斷有冷風吹進來，接班的醫(yī)生遞給我一件羽絨服：“你冷不冷，穿上吧”，我搖搖頭：“我穿的厚，不冷”【不冷是真的，感動也是真的，那個忽悠我的醫(yī)生你看看人家小哥哥！】
第二天應(yīng)該是早上八點的早班，但是由于要上課，老師說八點半集合，于是我偷了個懶，也晚了半個小時起床【大家聽我狡辯：我是這么想的啊，本來今天去上課，就想著老師不會在意這半個小時的，反正早去了也沒有什么用……】當我悠哉游哉換衣服的時候，同學(xué)出來告訴我：“你老師在到處找你呢”，我預(yù)感到不妙，壞了，她找我做什么。
我穿好衣服進去，小婷老師一臉陰沉的問我：“干嘛去了?！蔽遥骸皳Q衣服”小婷老師：“幾點上班？”我心想這是說我遲到了啊，沒辦法，的確按照上班時間來說我遲到了，我只能低著頭：“八點”老師：“那你現(xiàn)在才來？”
氣氛一下子降到了冰點。
就在我不知道該說些什么來緩解尷尬的時候，小朱老師正好說了一句：“集合了，去采核酸?！?p> 我尷尬的朝老師笑了笑【帶著口罩可能看不見】：“老師我先走了……”然后快速逃離觀察室。然后是講課、考試?？荚嚱Y(jié)束之后同學(xué)問我去不去吃午飯。我想了想已經(jīng)都遲到了，還有不到三個小時我就要下班了，吃飯起碼得有一個小時，回來就剩兩個小時下班了，要不還是不吃了吧，等下了班去吃點也是可以的，剛剛才遲到被罵了我又怎么好意思去吃飯呢？
我擺了擺手，回到觀察室，有些小心翼翼。老師看了我一眼：“去吃飯吧。”我反倒有些不好意思：“沒事，就剩一會就下班了，我不吃了?！崩蠋焾猿至艘幌拢骸皼]事，去吃飯?！蔽覔u搖頭：“沒事的老師我不餓。”
這時老師掏出來一張卡，塞給我說：“去吃吧，順便給我也帶點飯。看見什么好吃就給我打一些?！蔽尹c點頭：“那老師我去吃飯了啊……”，從觀察室出來的時候，我有些感慨，小婷老師好像也沒有那么兇……畢竟今天早上是我不對。
我快速吃完了飯，給老師帶好飯回去，老師盯著我提著的塑料袋，問我：“沒有盒子裝了嗎？”
我：“??？有盒子嗎？”
老師【明顯被無語住了】：“沒事沒事，都一樣吃?！?p> 我默默坐回到椅子上。老師提醒我：“你去熟悉熟悉環(huán)境，找一下每個物品都放在什么位置?！蔽胰ブ委熓肄D(zhuǎn)悠了一圈，想著【就這些了吧，差不多都記住了】，于是走了出來。
到了兩點鐘，有個同學(xué)過來找到我：“今天是你看門吧”
我才猛然想起來，啊這周我有兩天時間看門！我給忘了！這下上班時間更少了！
我只能不好意思地和老師解釋了一下，坐在了急診通道門口的椅子上。
周四，又是一個早班。
為了避免遲到，我特意早走了一會，換好衣服之后，老師讓我去給一個離開觀察室的病人，把他臟了的被套床單枕套扔進桶里，再換一套新的。
我?guī)鲜痔祝容^熟練的卸下被套床單，回去翻找新的被套時，正在寫文書的老師突然低下頭來看我：“剛剛碰完病人的被套你換手套了嘛？”
我一下愣?。骸皼]換?！薄景パ?，太粗心了，沒有換手套！】我馬上站起來換，老師開始在一旁說我：“你無菌觀念一點都沒有嗎？……【后面說啥了我忘了，反正就是一通教育巴拉巴拉】”
生活不易，毛毛嘆氣。
后來做完了工作，我坐回到椅子上，開始看小說【上班摸魚警告，別舉報我，知錯了，再也不敢了】。小婷老師記不清我的名字，索性就喊我小劉。而我對這兩個字向來都不敏感，總覺得不是在叫我【因為從小到大幾乎沒有人叫我小劉……】，老師喊我：“小劉！”
我盯著手機：【……說著，她掌心攤開，一枚令牌出現(xiàn)在她手中，而就在這時，遠處突然出現(xiàn)一道黑影……】
老師：“小劉！”
我：【……那老者話還未說，人便是直接神魂俱滅……】
老師：“小劉！”
我猛然抬頭，看到老師有些不悅地看著我。
我走過去，老師：“你干嘛呢在那發(fā)呆，??？”
我：“啊……老師我有點瞌睡”【真是找理由都不會找，但我總不能說我在看小說吧……】
老師：“你信不信我打你啊，瞌睡？可不敢給我瞌睡！”
我馬上搖頭：“不瞌睡了不瞌睡了老師！”
過一會忙完回來，有一名看起來很年輕的醫(yī)生坐在老師對面【臉看起來很年輕，但是發(fā)際線已經(jīng)到了太陽穴那里……善哉，這就是傳說中的學(xué)到頭禿？】
我默默聽著老師兇那位醫(yī)生：“……懷疑主動脈夾層你不送他去做冠造你送我這里干嘛來啦……”
我雖然聽不懂但是我大為震驚。啊老師這么兇嘛？懟到醫(yī)生無話可說……
我憐憫的看了一眼那個醫(yī)生，老師扭過頭看著我：“去，給三個床的病人測個血糖去！”
我拿起盒子就跑【這種時候跑慢了又要挨罵，快跑】，結(jié)果輪到最后一個病人的時候，扎手指的那個針沒有了，我回到觀察室，順口問了一句【真的是問習(xí)慣了，什么都想問一下】：“老師測血糖的那個針沒有了，在哪里啊”
老師一掌拍在我屁股上：“我不是讓你昨天熟悉環(huán)境了嗎，這種事還要來問我！我就說你昨天怎么那么快就出來了”
我：“……”
午飯的時候，我照例給老師把飯帶了回來，這次，我學(xué)會了裝盒子。老師關(guān)門的時候問我：“小劉，你是不是內(nèi)心特別內(nèi)向??？”
我：“啊？還好吧?！薄疚覂?nèi)向嗎？我總不能告訴他我是因為偷懶在看小說懶得說話吧……】
下午兩點，又是我的看門班，我跟老師說了一聲，坐在了門口。啊，一天又過去了。
在觀察室的最后一天，是和小婷老師的夜班。觀察室只有我們兩個人，但是看起來還好，也不算太忙，我坐在老師旁邊的凳子上默默的寫文書。老師突然問我：“小劉你有沒有什么事情要分享?。俊蔽铱闯鰜砥鋵嵗蠋熀芟牒臀医涣鹘涣?，無奈我好像最近狀態(tài)不大對，不太想講話，但我還是想了想：“等我尋思尋思哈……”
然而尋思了半天，好像也沒有什么事情分享。難過的事分享出來會不會像個怨婦一樣？開心的事？我打游戲贏了好幾把算嗎？不算吧……
于是整個觀察室又安靜了。【話癆成為話題終結(jié)者】
老師忍不住又問了我一遍：“小劉你是不是可靦腆了？”
我：“……”【是的沒錯，我很靦腆】
整個觀察室安靜得只剩下寫字的聲音。
突然，1床的家屬敲響了觀察室的門，我起身跟著他去查看情況。剛進門，我抬頭看著輸液器，滴的好好的，沒有問題，低頭，卻發(fā)現(xiàn)了不對勁
那個奶奶的留置針開著的，可是本來應(yīng)該扎在留置針上的輸液器的鋼針此刻卻斜扎在了奶奶的胳膊上，而因為只插入了半根針，大部分的液體被輸入到了奶奶的皮下，胳膊腫了一大圈。我第一反應(yīng)是回去找老師。問過才知道，可能是剛剛奶奶用手揉肚子，把鋼針不小心脫落了。【??？不應(yīng)該很疼嗎？這都不叫出聲就一直忍著？】
處理完回去之后，老師讓我準備好給一個奶奶扎留置針，輸液。她問我：“你自己去好不好，我不看著你。”
我頓時有些局促，這是我第三次有機會扎留置針。不上是不可能的，但是讓我一個人去我還是覺得有些忐忑?！救f一沒扎進去怎么辦，萬一步驟錯了呢，萬一……】
我小心翼翼地試探：“老師要不你跟我一起去吧？”
老師笑瞇瞇地看著我：“不，你自己去”
我訕笑了一下，帶了點撒嬌的語氣：“你跟我一起去嘛”
老師：“你自己去”
我：“好吧……”
于是我端著治療盤進去準備扎針，拿出止血帶和奶奶說：“我來給你扎個針，看一下你的血管吧?！蹦棠厅c了點頭，我在她的右胳膊上扎好止血帶，還沒有看清楚血管，奶奶說：“扎另一只手吧”我撤下止血帶，扎到另一只手上，翻來翻去，并沒有看到很明顯的血管。而就在我在翻看手掌面的時候，老師進來了，她來給奶奶插尿管。
老師上來問我：“留置針往哪里扎？”
我：“手背……”
老師：“那你在翻看啥，來我來吧”
我默默退到一旁，老師只用了幾秒鐘就把針扎好了，順手接過了我剛剛抽好的藥液。我有點手足無措【大好的機會又讓我浪費了，我到底在猶豫什么呢？我之前那種說干就干的直接去哪里了呢？】我看著老師插完了兩個人的尿管，回到了觀察室。
老師洗了個手，開始教育我：“我讓你自己去，你就可以上手，就算扎不好，你也可以再過來叫我，要是我跟著你去，家屬還會讓你扎嘛？你扎壞了不僅你要承擔風險，我也要承擔風險，某種意義上來說我承擔的風險要比你大很多不是嗎，我都不怕你怕啥?。俊?p> 我點點頭，有點失落。
“有些人到這個時候已經(jīng)什么都可以做了，都不用老師說自己就去了，你就差在這里?！?p> 我有些發(fā)愣：“原來我已經(jīng)差了這么多了嗎？”
老師沒再說我，半夜三點，老師說：“困不困，你趴會吧，咱們還有沒有液體沒有輸完？”
我搖搖頭：“不知道?！?p> 老師去治療室出來，“你看，還有一袋液體沒有輸，你就不操心一下這些。你這么久了，還是覺得你是個學(xué)生，老師說一下你動一下，老師不說你也不管，你的角色完全沒有轉(zhuǎn)化過來。哦你現(xiàn)在還有老師，怎么，就扔不掉這根拐杖了是嗎？”
我無話可說，因為我也意識到了問題的嚴重性。
趴在桌子上，雖然真的很困，但老師的話卻一遍一遍在腦海里重復(fù)。
我是來做什么的？我是來實習(xí)的。實習(xí)是什么？我真的已經(jīng)不再是個學(xué)生了，可我還是什么都不用想，只想著老師讓我干什么我就干什么就好了，但是工作以后呢，我沒有老師了該怎么辦？如果有一天我忘記還有液體沒有輸完，如果有一天我的病人因為液體很早就輸完了我忘記處理了怎么辦，誰會像老師那樣替我收拾殘局？誰會替我承擔責任？
我應(yīng)該學(xué)著去靠自己。我應(yīng)該學(xué)著去做一名護士，而不是護實習(xí)生。
雖說老師讓我趴著了，但是隔不久就會有家屬來敲觀察室的門。剛開始我會猛然驚醒然后去處理，我雖然先去，但是過幾分鐘老師也會跟過來。到了后來，我漸漸沒有辦法立即回應(yīng)敲門聲了，都要反應(yīng)很久，就算已經(jīng)去了病房，也像行尸走肉一樣強行喚醒大腦。這個夜班很累，但我也明白小婷老師想讓我知道，我不再是一個學(xué)生了。
她雖然有時候很兇，但她依然會關(guān)心我，也在語重心長指出我的問題。和之前總是夸我的老師不一樣，我能更清楚自己的問題出在哪里，其實這樣真的很好，至少我不會一錯再錯。
今天的小毛同學(xué)挨罵了嗎？今天的小毛同學(xué)，又改變了不少。
至少，人要學(xué)著長大。
我依然，想當一名急診護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