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牧兒動了夜梟的人,這里面有你的推波助瀾吧?!?p> 葉崇明不可置否,靠著青竹搖椅,半瞇著眼睛,前后晃蕩。
天已經有些暗了,天邊的晚霞有些晦暗不明,濃重的紅色與黑暗交際,像是快要風干的血液。
“北邊的事情處理好了?”
“此次還算順利,一些耐不住性子的宵小而已。倒是北朝現(xiàn)在的朝局很微妙?!狈綖越o自己倒了杯茶,一口飲盡,這才說道:”前太子皇甫云已經向北朝皇帝遞了折子,說是欲來大秦一訪,然后更加有意思的事情是,皇甫老皇帝答應了,現(xiàn)如今皇甫云已經到了宛城,距離長安不過三五天的距離?!狈綖詫⒖谥械牟枞~末子吐干凈,輕聲道:“北朝皇帝剛剛褫奪了他儲君稱號,再將他趕出國界,尋常人皆認為皇甫云已經徹底斷了繼承大統(tǒng)的道路,可是,我總覺得心里有些別扭,這一切似乎都是預先設定好了一樣。若說如今的上京成了一個瘋狂轉動的漩渦,這皇甫云的訪秦,倒成了跳出這道漩渦的一步好棋?!?p> 隨后,方炘站起身來,繞到葉崇明身后,雙手附上搖椅,輕輕晃動口中說道:“我有一個想不明白的點,北朝兜兜轉轉這么一通操作下來,究竟是想要干些什么?”
葉崇明放松身子,找了個更加受力的點讓自己跟上方炘搖晃的頻率,笑道:“我也想了好久了,總還是不明白,如今只好走一步看一步了,北邊的諜子太久沒有動用,那就再繼續(xù)潛伏著,等局勢明朗一些再動手會比較好。先等皇甫云到了長安再說吧,當然,前提是他能夠到得了長安?!?p> “別以為背對著我我就不知道你什么神色,我可不會動手,平白惹得一身腥。當然了,這些都是我的猜測,若無人動手,那是再好不過了,若有人動手,到給了我順蔓摸瓜的機會?!?p> “怎么,難道還有我不知道的事情?”
葉崇明眉頭一挑:“到時候你就知道了。”
皇甫云到達長安的時候,方牧正領著慈曾儀出了門。
艷陽高照,空氣中彌漫著一股燥熱的氣息。方牧用手遮住前額,抬頭看了眼天色,嘴里嘟囔了一句,然后當先跨了出去。
今日的紅袖招分外熱鬧,與以往清幽的氛圍大相徑庭,好在上次那個包廂還在,方牧便領著慈曾儀一路去了里面。
從窗口看去,路上行人如織,叫賣聲不絕于耳。方牧隨意點了幾份菜,走到窗前,手肘撐在窗柩上,瞇著眼睛,有些百無聊賴地看著過往的行人。
王守忠的日常作息方牧都已經摸清楚了,喜歡逛的幾個窯子也都已經心中有數(shù),畢竟已經踩過點了,所以對于后續(xù)計劃到底應該如何實施,方牧其實已經有些想法了,只是還比較粗糙,需要一兩天時間仔細推敲。
飯菜很快就上來了,方牧拉著慈曾儀到桌邊坐下,正準備吃飯,突然聽到樓下響起了一陣喧鬧。方牧皺了皺眉,以往的紅袖招可沒這么喧囂過,一直以清幽著稱,這也是方牧喜歡到這邊用餐的原因。
慈曾儀放下筷子,快步走了出去,不時回來,臉上有些不明所以的意味:“少爺,聲響是街道傳來的,好像是來了個北朝的皇子,所以街道上這會兒有不少人聚集在紅袖招門口,似乎是想看一睹北朝皇子的尊容?!?p> “北朝?大端王朝?”
慈曾儀點了點頭。
不得不說,湊熱鬧永遠是人類的天性,一聽北朝皇子,方牧也立馬來了興趣,快步走到窗口望下去,果然見到不遠處有一輛馬車駛來,在其前后皆是有著一隊禁衛(wèi)隨行。只是方牧張望了一下,便失了再看的欲望,馬車上除了能看到一個車夫便再沒了其他。
慈曾儀來到窗邊,細心提了一嘴:“少爺,您注意一下禁衛(wèi)統(tǒng)領?!?p> 方牧看過去,只見著一個約摸四十左右的男人,身著銀灰色鎧甲,手中拎著一把丈二長刀,好整以暇地坐在首位馬匹之上,隨著馬兒的踢踏,有規(guī)律地搖著身子。
男人眉毛很重,眼神有些飄忽不定,下巴上有著青色的胡茬,看著不像是個統(tǒng)領,倒像是一個浪子。
方牧后知后覺:“王守忠?”
慈曾儀點了點頭。
方牧笑了笑,倒是沒想到還有意外之喜。雖然之前看過王守忠的畫像,但是習慣了前世照片的方牧總是把握不住這個世界抽象畫的精髓,在這一點上,方牧還是挺佩服這個世界上的人的,單憑寥寥幾筆白描,便能于茫茫人海中只要看到便能確定一個人。
“只是北朝皇子來訪,落腳應該是在大理寺吧,明明取道崇文坊,經興道坊更近一點,為什么會繞這一圈,從東市而過呢?”慈曾儀忽然低聲說了一句。
方牧本想讓慈曾儀詳細說一下心中疑問,忽然耳朵動了動,嘴角劃過一絲笑意:“這就比較有意思了。”
慈曾儀有點丈二和尚摸不著頭腦,正想詢問,正此時,街道上異變突生。
其實此時的王守忠心中也有疑慮,在城門處接到北朝皇子便被其要求說是想要見識一下長安的坊市,好在東市與大理寺所在的崇仁坊相隔并不算遠,只是稍稍繞路,便答應下來,只是此時心中不免會想著長安坊市雖然出名,但北朝皇子完全可以在大理寺安置好了再去好好逛一逛,總不急于這一時的。
心中正想著,忽然王守忠憑著過人的耳力,聽到了當年在軍中時特別熟悉的聲響,面色忽變,一拉韁繩,嘴中吼道:“列陣,敵襲!”
一根嬰兒手臂粗的弩箭自不遠處的房頂激射而來,目標正是被禁衛(wèi)軍團團圍住的那輛馬車,弩箭劃空而至,發(fā)出了刺耳的音爆。
王守忠大喝一聲,自馬背上一躍而上,手中長刀掄起,勢大力沉,狠狠砸在那弩箭上,刀刃與弩箭箭身摩擦出了耀眼的火花,但是這一砸也僅僅是稍微將弩箭原本的軌跡強行下移了一點,弩箭仍自如一顆隕石,狠狠砸在了車轅上,登時,整個馬車車廂四散開來,濺射出大片碎木片。
王守忠心慢慢沉了下去,甩了甩虎口沁出的鮮血,等到在一片煙塵中看到了一個還算熟悉的身影正撐著膝蓋佝僂著站起來,王守忠這才長舒了一口氣,但心中的警戒仍沒松弛。
令王守忠怎么也想不到的是,在這皇城,尤其是在靠近內城的東市,這只能在城頭攻防才會出現(xiàn)的守城弩是如何出現(xiàn)的。這里面要是沒有那幾大望族的身影,王守忠是無論如何也不會相信的,只是這里面有沒有王家的身影,王守忠就不知道了,畢竟自己只是旁系,還接觸不到這么隱秘的事情。
守城弩這種東西,可不是隨隨便便就能安置好的,最起碼也要提前一天布置,可這樣問題就來了,對方又怎么會確定自己一定會從東市走?王守忠再次別有意味地看了一眼已經被禁衛(wèi)軍團團圍護住的北朝皇子,就算再怎么蠢笨,王守忠也知道了自己這次算是被別人當槍使了,心中一股無名火起,但是很快便被他壓了下去?,F(xiàn)在也不是考慮這個的時候。
街道上行人在馬車車廂炸裂的時候便作鳥獸散,原本人來人往的東市一下子就空曠起來,酒樓店鋪,皆是緊閉門窗,街道上,扁擔籮筐七零八落,瓜果蔬菜散落了一地。
在發(fā)現(xiàn)北朝皇子并未被守城弩弄死的時候,第二波攻勢隨之而來,街角處忽然竄出來很多黑衣人,王守忠看了一眼便粗粗估算了差不多五十人左右,隱隱將眾禁衛(wèi)包圍,同時,破空聲再次響起,這次倒不是守城弩了,但是王守忠看到了空中激射而來的弩箭,還是忍不住罵了一聲娘。
怎么連攻城連弩都有?
王守忠長刀磕飛身周羽箭,心中思慮著對策,事發(fā)突然,就算自己想著逃跑,讓這北朝皇子死在了這里,北朝問責起來,雖然自有秦王朝去交涉,但這已經不是一個自己小小的京畿兵馬司司座能夠承擔地起的了,到時候怎么也逃不掉一個死字?,F(xiàn)如今的唯一辦法就是死撐,只是能不能撐到京都巡防營的人到來,就真的只能看天意了。
身后的禁衛(wèi)軍在一波攻城連弩之后已經倒了一半,如今剩下的七八人也都是唯唯諾諾,緊張地看著周圍的黑衣人,握刀的手止不住地顫抖。四周的黑衣人已經欺身而上,王守忠邊打邊退,連斬四人之后已經退到了北朝皇子身前,與一眾禁衛(wèi)呈犄角之勢。
“殿下,待此間事了,我需要一個解釋。”王守忠壓著心中地憤怒恨聲說道。
皇甫云捂著胸口,朝著王守忠歉意一笑:“我不明白王大人地意思,我也不知道會有刺客,更不會想到這群刺客連軍中物品都能弄到。”
這個時候再想著追責已經沒有了任何意義,王守忠也明白這一點,眼下最重要地是怎么樣才能在這么多黑衣人地圍剿下活下去。只是,雖然自己已經五品上地修為了,可是也架不住對方攻城連弩和人海戰(zhàn)術。雖然心中苦悶,但是王守忠也只是狠狠朝著地上啐了一口,再次揮刀。
王守忠不知道自己是怎么撐下去的,等到那群黑衣人接到撤退信號地時候,王守忠已經身中四枚弩箭,雖然未曾射中要害,但是王守忠心中知道,自己的狀態(tài),絕不可能再撐過一炷香。
街上一片狼藉,血流得到處都是,斷肢殘臂鋪了一層。
等到看到熟悉的巡防營衣物出現(xiàn)在自己視線中的那一刻,王守忠緊緊吊著的那一口心氣才呼了出來,也不管地上的血流,一屁股坐在地上,長刀被他隨意丟棄在一旁。此時皇甫云也不好受,雖然大部分攻勢都被王守忠擋了下來,他的身上也中了三箭,兩箭腿股,一箭肩頭。原本十二人的禁衛(wèi)隊,加上隨自己從大端而來地六名親衛(wèi)如今能喘氣的也就三人,此刻毫無形象地跟著王守忠坐在血泊中喘著粗氣,僅剩地皇甫云地那個親衛(wèi)甚至喘著喘著哭了起來。
方牧在紅袖招目睹了全程,此刻將微開的窗戶徹底閉合,久久無言。
這場戰(zhàn)斗始末不可謂不慘烈,方牧一開始只是隔岸觀火的看戲心態(tài),慢慢臉色越來越沉重。
慈曾儀將自家少爺?shù)哪樕兓慷迷谘劾铮胝f些安慰的話,卻又不知道從何開口。
方牧不是沒有見過比這更慘的煉獄景象,像前世的非洲蝗災,印度大疫,只是那些都是在電視里,遠遠比不上發(fā)生在自己眼前的這件事給自己造成的這般震撼。
重新落座,方牧連喝幾口酒才將心中的異樣壓了下去。
長呼出一口氣,方牧用手指敲著桌面,其臉色此刻已經恢復常態(tài),口中呢喃:“這北朝皇子,還真的是個人物,當時王守忠或許沒有發(fā)現(xiàn),但是從我的這個視角看過去,在那守城弩射到車廂的那一刻,那位北朝皇子已經從車廂里通過后窗閃身到了車廂后檐。通過你之前說的那句話,我可以肯定,王守忠這次是被這北朝皇子當槍使了,這位皇子殿下是肯定知道刺客的存在的,甚至連他們在東市的布置,都可能是因為這位皇子殿下故意透露出去了自己的行程,而刺客之所以會在東市設伏,想必是這位皇子殿下的身邊有了細作,且皇子殿下早就知道了細作的存在,便將計就計?,F(xiàn)在想想,心機,手腕,修為,這個北朝皇子一個不缺。”
方牧重新變得玩世不恭起來,回想起北朝皇子在躍出車廂,朝自己這個窗戶看過來的視線以及嘴角劃過的微笑,方牧揉了揉眉心:“以后要是與這位皇子沒有交集還好,要是有所交集,還真的得多留一份心眼了。”
這時候,門外敲門聲響起,方牧說了聲進,隨后便有位紅袖招的侍女進來:“客人,樓下已經被巡防營地人清掃干凈,您可以隨時回去了,因為突發(fā)事件或許驚擾了客人,主家為此免了客人今日的銀錢,以作補償。”
方牧笑道:“那我豈不是虧大發(fā)了,早知如此,便讓你們東家盡上些好酒好菜了?!?p> “客人說笑了?!?p> 方牧拍了拍手,道一聲:“慈曾儀,回了?!?p> 慈曾儀跟在方牧身后,只覺得此時的少爺,凝如淵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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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七尺
有一些有關于王守忠事件的梳理要處理一下,所以今天就這一更了,但也有小四千字了。馬上本書就要迎來第一個小高潮了,自此之后,本書就算是步入正軌了,前面預熱那么久,總歸是進入少年熱血番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