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搬遷
初二的生活很快過去，李維新朝長大又靠近一些。
這年暑假，李維新本想繼續(xù)坐在門檻上、草坪上、石頭上靜靜地看書、做題，累了，便可在山野之間漫步，摘幾顆不知名的野果充饑解渴，可謂“坐看云起時”。
但黨和政府終究覺得他們生活得過于凄慘了些，于是經(jīng)過一系列慰問、調(diào)研、開會之后，幾個年輕力壯的領(lǐng)導(dǎo)爬到姜家山上給村里僅剩的三十多名山村居民帶來了易地搬遷的喜訊。
好事，天大的好事。山上的伯伯嬸嬸奔走相告，阿公阿婆競相歡慶，整個村莊陷入前若未有的喜慶之中。
李維新很開心，開心到夜不能寐，開心到看書做題的時候竟然認(rèn)不得書中極其簡單的文字。
但歡欣之余，他的心中又泛起忐忑的波紋。
新的居住地好嗎？
爸爸媽媽在那里能賺錢嗎？
我讀書能更近嗎？
姜家村，還是家嗎？
14歲的少年找不到答案，只能求助似的望向天空。
天上晴空萬里，白云舒展著身子緩緩飄動，很美，很暖，但告訴不了他答案。
不過十來天，勤勞的姜家村村民靠著搬、挑、抬、拖，硬是完成了把眾多家具搬到有公路的地方裝車以及房子拆除的任務(wù)，效率更高的，甚至還在山上多砍了幾棵高大筆直的叢樹、杉樹，都是修新房子的好料子。
李維新家搬東西不算快，父母和奶奶勤勞節(jié)儉，舍不得縫補過多次的衣服、釘滿鐵釘?shù)哪竟?，一股腦的全都要想上車，于是只能披星戴月、風(fēng)雨兼程。
李維新先是花了一天時間拿著爸爸剛買的拍照手機在家的周圍左拍拍右拍拍，給故鄉(xiāng)照了無數(shù)張合影，一直到手機提醒“內(nèi)存卡存儲不足”才罷休，然后便加入家庭苦力的行列，扛鋤頭、背板凳、抬木床...
十天很快過去，李維新和家人把老家能搬的都搬了，連墻上泛黃的獎狀都被奶奶扒拉下來。除了半截石墻真的帶不走，故鄉(xiāng)，確實已不剩什么了。
天剛蒙亮，遙遠(yuǎn)的云層里，幾棵零散的星星還在頑強的眨著眼睛，李維新和家鄉(xiāng)父老到了該集體離開的時候。
“噗...嗤...”
六輪車發(fā)出沉悶的呼嘯聲，大家上車，關(guān)門，彼此沉默。
李維新透過副駕駛的車窗玻璃看到故鄉(xiāng)漸漸縮小成模糊的影子，耳邊傳來呼嘯的風(fēng)聲和隱約的蟲鳴。
“梧桐葉上三更雨，葉葉聲聲是別離”。此時的故鄉(xiāng)沒有下雨，但李維新覺得他和詩人的心情完全一致。他鼻子一酸，趕忙緊緊地閉上眼睛假裝打盹。
六輪車搖搖晃晃，不知過了多長時間，一直搖到李維新忍不住想吐的時候才停下來。
司機師傅關(guān)閉發(fā)動機，搓搓手，說：“到了”。
李維新睜開眼睛，窗外，已是艷陽高照，遠(yuǎn)處一片青山與水，還好，雖然沒有故鄉(xiāng)那么高的山，但看起來依然很像。
也是，如果這里也有那么高的山，那還搬過來干嘛？李維新念想，心中不由得覺得一陣好笑，腦海竟又不可自主的飄向只剩斷壁殘垣的遠(yuǎn)方。
“噼噼啪啪...”
一陣巨大的鞭炮聲把李維新拉回現(xiàn)實，窗外，濃厚的青煙擋住了青山綠水，他微微皺眉，開門，下車。
“歡迎各位來到棗苑村，來，我們掌聲歡迎?！辈贿h(yuǎn)的屋檐下，一個體型稍胖，看起來四五十歲的男人小跑過來，邊鼓掌邊說。
“謝謝領(lǐng)導(dǎo)，謝謝謝謝”下了車的眾人誠惶誠恐的感謝。這幫沒見過世面的窮人，在政府宣布搬遷政策的時候已經(jīng)感動落淚過一次，此刻，差點又被中年男子的一句話搞得淚腺崩裂。
一群貧民，何時感受過別人的熱情以待呢？
李維新亦步亦趨的跟著眾人前進，最前方，中國男人滔滔不絕。
“大家好，我是棗苑村的支書，我叫夏為民，大家叫我老夏就行?！?p> “夏書記好！”大家不約而同的說，中間還夾雜著幾句“夏支書好”、“領(lǐng)導(dǎo)好”、“夏總好”。沒有什么文化的眾人，搜腸刮肚的想令對方開心。
“棗苑村呀，有幾萬人口，這里土地肥沃，地形平坦，尤其適合種水稻和柑橘。以后大家就在這里安居樂業(yè)，我代表村里向大家的到來表示熱烈歡迎，大家一起建設(shè)美好家園?！毕闹f話邏輯清晰，滴水不漏。
初來乍到的眾人和李維新一樣，跟著他亦步亦趨，隨聲附和。
“書記說的對，我們一定努力”、“對對對，一起努力”...
李維新不說話，也沒有他說話的份。他走在人群最后面，東張西望，腦海不停的做著比較，這里有水泥路，老家沒有；有小賣部，老家沒有；有樓房，老家沒有；有高高的樹，老家有，而且更高更大。
這里的人很和藹，可是也很陌生。
這里的天空清朗，可是沒有故鄉(xiāng)那片懶散的云。
這里看起來很富裕，可是，不包括他們。
李維新低頭思索，為什么落寞，為什么傷心，為什么在本該迎來新生的日子里神情低沉。
他想不清楚，越想越糊涂。只知道這里一切都好，可是他還是想念故鄉(xiāng)，想念那個前幾天他用鋤頭親手摧毀的天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