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月中旬的申城降雨頻繁,接連幾日陰雨連綿,氣溫突降。
每當碰上這般陰郁的天氣,紀慈的左小腿就疼痛難忍。她沒有稍微厚實的褲子給腿部保暖,無奈之下,只得每逢課間在飲水機里接杯熱水,用塑料水杯按在腿上熱敷。
可熱水堅持不了三十分鐘就沒了溫度,上課的時候還要分出一份心來拿水杯,著實很不方便。
這不,才剛接不久的熱水又快涼了。
紀慈無奈,跑去廁所把涼水倒了出去,扯出書包把水杯放回去,誰知包里莫名多出兩個外來物品。
紀慈大感詫異,輕手輕腳拿出憑空出現(xiàn)的紙盒,小心翼翼拆開,生怕被教室里其他人聽見響聲。
盒子里放著保溫杯和一對護膝。
“小慈,你新買的???”齊遙見紀慈捧著兩個包裝盒,挨近一看,驚得咋舌,“我去,小妮子你最近發(fā)達了???!”
“我沒有啊。”
“齊遙拿過保溫杯湊近仔細端詳:“沒有發(fā)達你買這么好的東西,這杯子一看就很貴,材質像是純鈦的?!?p> 紀慈向來不太識貨,不懂什么純鈦材質,拿出手機在某寶搜索了同款,一看彈出來的價錢,嚇得手里的筆都快握不住了。
18k鍍金純鈦保溫杯,自熱艾草護膝。
保溫杯暫且不論,可誰會想到送她護膝呢?
放眼整個班,知道她腿傷的人只有齊遙和王義偉。難不成是王義偉對那天的事耿耿于懷,過意不去,買了這些給她表達歉意?
東西太過貴重了,她無福消受。
紀慈看了眼王義偉空著的座位,轉頭問齊遙:“你知道王義偉這會在哪嗎?”
“這個時間男生都聚在體育館打球呢,體委應該也在。怎么了,你找他嗎?”
“嗯,有點事?!?p> 紀慈把保溫杯和護膝重新裝進盒子,用透明膠帶封裝好,抱著紙盒下了樓。
申城一中的體育館是九八屆知名校友捐贈修建的,算得上是校內的標志性建筑,面積頗大,總共有四層。
室內游泳池,籃球場,網球場,應有盡有。
紀慈很少運動,從沒來過學校的體育館。
今日一見,體育館大氣磅礴,名不虛傳。
齊遙平時總愛開玩笑說,學校體育館是塊陽氣旺盛、雄性荷爾蒙爆棚的寶地。
放眼望去,果真如此,黑壓壓的一片幾乎全是男生,女生人數寥寥。
她乘電梯來到二樓,找到了已是人山人海的籃球場地。
無論在什么地方,蘇御永遠是那顆最耀眼奪目的發(fā)光體。紀慈站在一群男生身后,一眼便看見穿了身黑色球衣的蘇御騰空躍起,手腕向外一拋,籃球在空中劃出漂亮的弧度,最后完美墜入籃筐。
籃球落地,人群里爆發(fā)出熱烈的掌聲和叫好聲。
蘇御背靠籃球架,甩了甩被汗水打濕的頭發(fā),仰著頭咕嚕咕嚕喝著礦泉水,喉結上下滾動。
他接過鄒睿拋來的毛巾,擦了臉上的汗水,搭在肩上。
紀慈收回落在蘇御身上的視線,抱著東西走了過去。
正在和鄒睿談笑的蘇御見紀慈朝他走來,撇見她懷里的東西,面色微窘。
她這么容易就猜到了?
蘇御沒再和鄒睿說話,抬起手打算同紀慈打招呼,話還沒出口。
紀慈目不斜視,神情漠然,徑直越過了他。
蘇御:“……”
目睹全過程的鄒睿視線在兩人身上來回切換,最后停在蘇御那僵在半空中的手,笑得快直不起腰:“哈哈哈哈哈,兄弟,你這……噗哈哈哈!”
蘇御臉色倏地一沉,收回手,渾身透著股低氣壓,冷眼斜睨著鄒睿:“笑夠了嗎?”
鄒睿見勢不妙趕緊閉了嘴,一溜煙兒逃離了現(xiàn)場。
蘇御回過頭,就看見紀慈抱著他送的東西站在王義偉跟前。
王義偉臉憋得通紅,連連擺手,嘴里說了些什么,紀慈頓時面紅耳赤,神情很是尷尬。
顯而易見,她又弄錯了對象。
望著紀慈的囧樣,蘇御偏頭失笑。
這個傻子。
褲兜里的電話忽地震動起來,是蘇銘撥過來的,蘇御一邊拿毛巾揉著被汗水浸濕頭發(fā),走出體育館,一邊摸出手機按下接聽鍵。
電話那端蘇銘語氣難得的嚴肅:“蘇御,你瘋了是不是?”
“怎么?”
“你他媽的在家人群發(fā)的什么玩意兒?你打算考Q大建筑學?你發(fā)什么神經?你知不知道爺爺看到差點兒氣背過去!”
“我沒發(fā)神經,”蘇銘在電話里一頓噼里啪啦高聲斥罵,吵得蘇御耳根子疼,他掏掏耳朵,把手機稍稍拿遠一些,“我一直想考建筑學。”
“不是,你這也太突然了吧。以前爺爺和二伯跟你談賓大工商管理的時候,你不是一直都沒意見的嗎?”
蘇御來到體育館門口的梧桐樹前,背靠樹干蹲下身子,淅淅瀝瀝的雨水從樹葉縫隙中落下,滴在蘇御肩上。
他回答的語氣甚是堅定:“那是以前,我不想一味接受他們的安排,這次只想為自己活一次?!?p> 那頭的蘇銘沉默了很久,好笑問:“是不是心靈雞湯看多了?你這是為了什么啊?”
蘇御黑色眸子染著從未真正有過的流光溢彩,淺笑:“為自己,也為一個傻瓜。”
蘇銘:“……”
蘇銘在那端品味了很久:“怎么感覺你的話里全是戀愛的酸臭味兒,你這是談戀愛了?”
蘇御回答:“還沒呢,事情沒定下來,我暫時不會談,怕耽誤她?!?p> 陰雨綿綿,天際灰暗,明明是壓抑陰郁的壞天氣,他的心境卻難得這般輕松舒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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紀慈抱著兩個來路不明的東西原路返回,在(2)班教室門前竟然碰上曾經班級的老同學陳穎。
陳穎的到來讓紀慈深感意外,她以前和陳穎的關系還算不錯??尚輰W后全身心投入打工,陳穎升入高三,學業(yè)繁忙,兩人的聯(lián)系逐漸減少,關系自然而然疏遠。
走廊上的學生很多,陳穎一眼便在人群里看見了紀慈,踮起腳尖向紀慈揮手:“紀慈!”
紀慈走向陳穎,驚喜道:“你怎么在這里?”
陳穎:“紀慈,我今天是特意來找你的?!?p> “你先等我一下,我去把東西放教室,”紀慈小跑回座位,把東西塞進抽屜,再回到陳穎跟前,“怎么了,你找我有什么事嗎?”
陳穎抿著嘴唇,似乎在斟酌如何開口,思慮了片刻:“紀慈,校慶晚會我想邀請你和我們聯(lián)合出個節(jié)目?!?p> 按照申城一中的規(guī)定,高三學生不允許籌備校慶節(jié)目,避免投身排練耽擱學習。
陳穎渴望能再有一次登上學校舞臺的機會,畢竟這是他們在一中的最后一年時光。
陳穎清楚,紀慈對舞臺有心結。
一年前,紀慈入圍申城青少年歌唱比賽前十強,在父母陪同下乘車前往花源劇場參加決賽。
意外來的太突然,紀慈一家乘坐的小車在高速公路上與大貨車當面相撞。父母當場斃命,紀慈在母親拼盡全力的庇護下?lián)旎匾粭l命,左小腿被貨車掉落的鋼筋刺進,這也算不幸中的萬幸了。
紀慈偏過頭,眼神閃過一絲痛楚,捏緊拳頭:“對不起,陳穎,我……我可能做不到?!?p> 陳穎料到紀慈會拒絕,沖她笑笑,回憶起曾經幾人排練節(jié)目的日子:“沒事的,我來之前就猜到你會拒絕,我很懷念咱們高一站在舞臺上稚嫩的模樣?!?p> 陳穎離開前,留下了一句話:“你的心結不是拿來逃避的,面對它,解開它,我真的很想念曾經活潑開朗、閃閃發(fā)光的紀慈,我會等著你來找我?!?p> 紀慈目送陳穎的背影,嘆了口氣,手臂交疊搭上欄桿,彎下背,下巴擱在手臂上,抬眼望向天空,小雨雖停,陰云仍籠罩在天上。
她以前是什么樣的,她快忘記了。
“你在這發(fā)什么呆呢?”熟悉的聲音在耳畔響起,紀慈心一跳,卻沒有扭頭看他。
她埋下頭,腦袋陷在雙臂之間,悶悶開口:“我在想,我以前是什么樣的。”
蘇御背靠欄桿,偏頭看紀慈,女孩扎著高馬尾,兩鬢的碎發(fā)貼在臉上,脖子白皙纖細,身上穿著灰藍格子襯衣,版型偏大,不太合身,他甚至能想象出她襯衣里的身體是有多瘦弱。
蘇御頓時耳朵一熱,急忙挪開視線,清咳一聲,沒話找話:“紀慈,你可別只顧給我灌心靈雞湯,說我的時候振振有詞,到你自己身上,怎么就沒轍了?”
紀慈聽了蘇御的話,一頭霧水,抬頭看著他,假裝鎮(zhèn)定,臉頰卻緋紅一伸:“我什么時候給你灌心靈雞湯了?。俊?p> 蘇御盯著她紅彤的臉蛋,啞然失笑,順口胡謅了一句:“你告訴我,坎坷的道路不足以阻止人的步伐,越害怕的事,就越要去挑戰(zhàn)。”
“我怎么不知道我跟你說這些,”紀慈一臉莫名其妙,眼睛瞥見汪夢舒正走向這邊,心又涼了半截,“你女朋友來了,我先進去了?!?p> 話一說完,紀慈攜著一股莫名怒氣進了教室。
她也不知道自己為什么會生氣。
蘇御目視她憤憤離去的背影,揉捏了一下酸疼的脖頸,無奈又好笑。
他好像忘記告訴她,自己暫時還是單身狗。
覓見晨光
女兒,你這是吃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