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一聲喊,把滿院子的人都弄愣了。
莊不像眨了眨眼,扭頭問:“他剛才說什么?”
旁邊小個子有些不確定道:“他剛才好像說,錢他給了!”
“哈!”
莊不像嗤之以鼻,指著高忠喝道:“告訴你哈高老頭,別在這跟我胡攪蠻纏,誰不知道你是出了名貔貅,只進不出的主。再鬧騰信不信老子打掉你滿嘴牙?”
“打我?你一會兒就得求我!”
高忠哼了一聲,指著莊不像后面一群人道:“看看你們還有一點人樣么?龍虎鏢局跟你們家里是多少年的情分了,鏢局這邊一出事,你們便火急火燎的撲上來要錢。
餓死鬼投胎都沒你們這么著急的,讓外人怎么看?
表面上不說,背地里把脊梁骨都能給你們戳穿了!
丟不丟人???!你們自己說丟不丟人?”
迎著一群人吃人的目光,高忠不屑的一甩袖子,大模大樣的道:“不就是錢么?我給了!一千多兩銀子,屁大點數(shù)目還斤斤計較,果然泥腿子就是泥腿子,一輩子都上不了臺面?!?p> 莊不像氣得發(fā)瘋,瞪著牛眼,嘴巴子都在發(fā)抖:“好好好,你給是么?那拿出來啊!拿出來??!”
“著什么急?一點靜氣都沒有,狗肉上不了席面的東西!哼!等著!”
高忠不屑的轉(zhuǎn)頭,對柳師爺?shù)溃?p> “柳師爺,我記得你譚家錢莊就在兩條街之外,若我現(xiàn)在要取銀五千兩,多長時間能送過來?”
柳師爺面有異色,側(cè)頭看向一旁。
一名賬房先生打扮的家伙走了出來,拱手道:“若高老太爺賬面上夠數(shù),五千兩銀子用不了半個時辰!”
“好!”
高忠招收:“來來,我給你一份手書,先把五千兩銀子送過來,回頭我再把存契給你?!?p> “這……”賬房先生猶豫。
高忠瞪眼:“怎么?怕我賴賬不成?這么多雙眼睛盯著呢,你有什么可怕的,再說了,就算那幫泥腿子都是廢物,不可取信。
衙門口的李捕頭你總能信的吧?”
賬房先生看向柳師爺。
柳師爺捻了捻胡須,沉吟片刻,忽然一笑:“高家大爺話都說到這份上了,那就出銀吧!”
“得了!”
賬房先生拱手:“那請大爺賜手術(shù)一份!”
“好說!”
高忠看向高寧,道:“好侄兒,取文房四寶一用!”
高寧對家丁揮了揮手,自己則扶著石桌坐了下來。
不知怎的,他腦袋竟有些暈暈沉沉的,睡意一股一股的上涌,擋都擋不住。
家丁忙一路小跑取了文房四寶來。
賬房叫人抬了張桌子過來,高忠鋪好紙張,抬起筆刷刷點點,須臾便寫好了一張文書。
按好手印,拿起來遞給賬房,道:“怎么樣?這可以了吧?”
賬房仔細看看,對柳師爺點點頭。
柳師爺?shù)溃骸凹热粵]問題,還不快叫人去辦?告訴庫里的人,這是高家大爺?shù)臈l子,都給我麻利點!”
“得嘞!”賬房一彎腰,帶著幾個人就出了門。
見柳師爺這么說,高忠大覺有面子,大模大樣轉(zhuǎn)身,“看到了么?錢大爺我有的是,想要錢,就給我老實點!別吵吵嚷嚷的讓老子心煩!”
莊不像就要發(fā)怒,被身旁幾人同事拉住。
“三哥,三哥,不值當,不值當!一千七百兩銀子呢,等等看,再等等看哈!”
可不是,銀子當前,大家都理智了不少,目光長遠著呢。
見一群人被自己壓得不敢大聲說話,高忠嘿嘿兩聲,轉(zhuǎn)身:“柳師爺,咱們借一步說話如何?”
柳師爺目光微閃,點點頭,擺出一個請的手勢。
他也正想知道這家伙搞什么鬼,是突然轉(zhuǎn)性了?
“你們幾個把文房四寶收好了,回去若有一點磕碰,老爺扒了你們的皮!”
家丁瞪眼:“……”
高月娥:“……”
柳師爺:“……”
看來不是!
兩人一前一后走入西跨院,前院便安靜下來。
一群人大眼瞪小眼,不知道應(yīng)該說什么。
高月娥也是滿腹疑惑,看向高寧的時候卻愣了下。
他竟然趴在石桌上,不知何時睡了過去。
“阿川!”
“小姐!”家丁忙應(yīng)聲。
高月娥抬了下光潔的下巴,道:“大公子累了,你帶他下去休息吧!”
“是!”
家丁應(yīng)了聲,走到高寧身邊一看。
可不是,大公子已經(jīng)睡熟了。
家丁心中感慨:別看大公子一直不說話,事情都壓在心里了啊。
他忙將高寧攙扶起來,向后院走去。
莊不像一直看著,目光中似若有所思。
片刻后,高忠大模大樣的走出來,一臉的暢快,揚聲道:“德福,叫老孫備好馬車,咱們直接回莊子。
路上都給我把眼睛瞪大了,若是有不相干的人敢靠近,給我劈頭蓋臉地打就對了!
都警醒的點,馬車不但要快還要穩(wěn),要是中途出了什么差錯,老子扒了你們的皮。
哦,對了!
今兒個老爺我高興,回去吩咐廚房,給老爺我下一碗春風得意面加一個雞蛋。
記住了,是一個雞蛋。若敢多加,老爺我扣他工錢!”
在他絮叨聲中,帶著人揚長而去。
眾人面面相覷,心說這家伙花了這么多錢還春風得意,該不會真得了寶貝吧?
此時,柳師爺才一臉古怪的走了出來。
他不知道在想些什么,愣神了半天,看了下四周,沒找到高寧,這才對高月娥拱了拱手,道:“高小姐,不知大公子……”
“兄長心神俱損,疲憊不堪,已經(jīng)下去休息了。柳師爺有什么吩咐,若是不急,可容小女子轉(zhuǎn)達?”高月娥道。
“不敢!”
柳師爺搖頭:“在下是想說,適才大爺三千畝上好的水田,已經(jīng)將鏢局的賬平了。
真是沒想到,人都說高家大爺是瓷公雞鐵仙毫,玻璃耗子、琉璃貓,如今一看,何其繆也!
事都臨頭敢挺身,大爺仁義,在下佩服!”
圍觀的一群人差點沒把眼珠子瞪出來。
什么?
三千畝上好的水田?
好家伙,這老頭是瘋了還是傻了,還是高興得癲狂了呢?
眾人面面相覷,眼神中都多了些難明的味道。
此言一出口,高月娥的表情差點沒崩了,她幾乎用盡了全部的心里,才擠出了個感激的表情,感慨道:“是啊,多虧了伯父大人援手,否則我與兄長兩個小輩實在不知如何是好??!”
眾人看著他們演戲,表情古怪,心里大大的寫了個服字。
此時,門外呼啦啦涌進來一大堆人。
為首的藍布褂掃了眼,一路小跑到柳師爺面前,拱手為禮。
“小的劉十七,見過柳師爺。五千兩銀子已經(jīng)送到了!您看?”
柳師爺點頭:“搭進來吧!”
“是!”
劉十七一擺手,十個勁裝大漢抬著五個大箱子進來,一字排開擺在柳師爺面前。
箱子齊齊開啟,露出里面擺放整齊的銀元寶。
劉十七點頭哈腰:“五千兩雪花銀,都是挑庫里最好的,您過過目?”
柳師爺微笑:“十七?。 ?p> “誒!”劉十七忙應(yīng)道。
“做的不錯!”
“嘿,給柳師爺辦事,應(yīng)該的,應(yīng)該的!”劉十七嘿然,臉上的橫肉都笑開了。
柳師爺抬頭:“高小姐,交給您了?”
“好!有勞!”
白花花的銀子當面,高月娥也有些抑制不住激動的心情了。
鏢局本已窮途末路,不曾想竟柳暗花明,
寶物?我卻不信!
不過現(xiàn)在不是考慮這些的時候。
高月娥摒除雜念,高聲道:“風叔?”
“小姐!”
一個小老頭忽然出現(xiàn)在墻頭上,沒有任何征兆,仿佛他從最開始就坐在那里似的。
小老頭佝僂,獨臂,滿臉皺紋,一身粗布斷卦卻穿得板板正正,手上拿著個細細長長的煙袋鍋,黃銅鍋子燒得锃亮,冒著裊裊青煙。
“煩請風叔幫弟兄們分發(fā)銀兩?!备咴露鸬?。
“好說!”風叔微微頷首,目光卻始終頂在莊不像等人身上。
之前氣勢洶洶的眾人,此時卻像是老鼠見了貓,都不敢睜眼看風叔,一個個低著頭,像課堂上怕被老師點名的學渣們,都恨不得自己隱形。
前院忽然安靜下來,風刮而過,卷起片片煙塵。
莊不像被盯得受不了,小心賠笑道:“風叔,您老人家也在呢?”
風叔冷冷的哼了一聲:“怎么?盼著我死呢?”
“不敢,不敢!”莊不像慌忙擺手。
“諒你們也不敢!”風叔吧嗒一口煙,瞇著眼道:“你們這些小王八蛋還知道認老頭子,算是有點底線。
總鏢頭在世時是如何對你們的,你們一個個都心里有數(shù),你們又是如何對公子和小姐的,想來也不用我多說。
看來,平日我們幾個老家伙教導你們禮義廉恥都塞到狗腦子里去了!”
眾人被罵得滿臉委屈。
他們也不想這樣,可誰家過日子不得用銀子啊。
若是連撫恤都拿不到手,豈不是更悲哀?
不過這話,他們不敢說出口。
見冷場,高月娥打圓場道:“風叔,其實這也不能怪眾兄弟,一文錢憋死英雄漢,這也是沒有辦法的事。
況且,這本來就是我鏢局的不是。這樣吧,小女子斗膽替兄長做主,每家每戶多給一兩銀子,聊表歉意。
弟兄們別嫌棄,若是給受傷的弟兄養(yǎng)好身子后還有剩余,便再補償一些,可好?”
莊不像連忙擺手,正色道:“不敢不敢,大小姐。
大家伙也不是不明事理的人,鏢局的情況我們都知道。
總鏢頭為大家斷后而死,鏢局的弟兄們拼死搶回遺體,確實損失慘重。
之前是我等粗人欠考慮了,如今想來愧疚多多。
既然撫恤已發(fā),賠償之事再也休提,否則我等也沒有面目見人了!”
“就是,就是,誰人有高家大爺?shù)哪樒ぐ。 ?p> 有人說了句俏皮話,引得哄堂大笑。
高月娥也抿了抿嘴。
莊不像抱歉:“不管如何,大家伙跟鏢局都是多年的情分,總鏢頭出殯之日,我等不能不來,定要送總鏢頭最后一程!”
其余人也齊齊抱拳,齊聲道:“定要送總鏢頭最后一程!”
高月娥眼圈微紅,久久躬身。
半晌后,風叔冷哼一聲。
“這還像句人話!”
他跳下墻頭轉(zhuǎn)身邊走,“不是要銀子么?還愣在那里干什么?去抬兩箱子跟我走!”
當下便跑出來幾個小伙子,抬起兩箱銀子跟著風叔去了。
其余人緊忙跟上,一會兒功夫,所有人就都去了東跨院。
前院空曠下來。
柳師爺感慨搖頭:“果然仁義之家!”
他抱拳道:“小姐,既然事了,我們便不多加打擾,就此告辭!請!”
“請!”
高月娥跟著拱手。
柳師爺帶著隊伍出門。
鉆入馬車后,之前的賬房先生已經(jīng)等在那里。
“柳師爺!”賬房先生拱手。
柳師爺點點頭:“如何?”
賬房先生點頭:“果有蹊蹺,高老頭馬車一路未停,急匆匆奔了鄉(xiāng)下。”
柳師爺瞇眼:“看來,還真是個什么寶貝啊。能令這老吝嗇鬼爽快掏錢,應(yīng)該不是凡品?!?p> “師爺?shù)囊馑际???p> “老爺或許會感興趣!”柳師爺眼眸閃過一道光芒,道:“走,回譚家莊!”
“得嘞!回譚家莊!”
賬房先生一聲吆喝,馬車晃動中,在一群人簇擁下離開了。
送走了柳師爺,高月娥從心底里松了口氣。
這兩萬兩銀子壓得她喘不過氣來,如今去除掉,宛如重獲新生啊。
松快片刻,高月娥目露感激的望向那道一直站著不動的身影。
“多謝李捕頭援手,小女子銘感五內(nèi)!”
李捕頭擺手,定定的看了看高月娥,點頭道:“好樣的!你是好樣的,平安也是好樣的。既然事情也解決,我也就不留下多打擾了!”
高月娥忙挽留:“這怎么成?李捕頭大恩,怎么也得讓我們感謝一二才是,否則月娥心里過意不去!
奶娘,快去鼎香樓定一桌上好的酒席,今日一定要好好酬謝……”
李捕頭便直接打斷:“免了吧!我不過是幫著站站臺而已,從頭到尾沒說一句話。算什么大恩大德,無非職責所在而已!
再說了,外債雖然解決了,鏢局里還有一大堆事等著你處理呢。
再說,你我兩家的交情也不是一天兩天了,何必在乎這些虛禮,我走了!”
說完,李捕頭便擺擺手,也不顧高月娥的挽留,徑直出門,揚長而去。
高月娥還帶著奶娘虎妞,一直送到了門外,直到李捕頭身影消失,這才回轉(zhuǎn)。
關(guān)門時,奶娘忍不住掉淚:“太好了,太好了,這難關(guān)總算是過去了,菩薩保佑,菩薩保佑?!?p> 是啊,菩薩保佑!
高月娥望向后院的方向,若有所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