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李啊，我們家小姐明日大婚，點名要你家的豬肉。明天帶來二十斤上好的豬頭肉，二十斤上好的五花肉，二十斤上好的豬蹄，要干干凈凈的，一根毛都不能有！”
“好勒，王管家放心，明兒一定送到?！?p> 李屠夫磨好了刀，來到了養(yǎng)豬場。
角落里，一只白豬兀自安睡，對自己的命運一無所知。
屠夫在刀上啐了一口，拿袖子擦了擦:
“好嘞，又肥又壯，就你啦！”
他揪著肥大豬耳，豬哀嚎連天，鉆心的聲音響徹半個鎮(zhèn)子?？韶i就是豬，如何有掙脫的本事？
肉案大概是它的歸途。
刀鋒正要下落，卻被突如其來的一聲打斷。
“善哉善哉，請施主手下留情?！?p> 李屠夫瞥了一眼來人，便知道這不是客人。
因為他剃著光頭，穿著僧袍。
“你是和尚就好好念你的經(jīng)，我是屠夫就好好吃切我的肉，你來管我作甚？”
“這只豬萬萬殺不得……不不不，眾生平等，都殺不得?！?p> “我不殺豬，叫我喝西北風？”
冷哼一聲，屠刀再次舉起。
說話間，屠夫一走神，怎料白豬瞅準了救命的機會，從案上一躍而下，一路狂奔。
屠夫提刀去追。
于是小鎮(zhèn)街上出現(xiàn)這樣一幅奇景:
一頭又肥又白的豬如赤兔馬一騎絕塵;
一個又黑又壯的大漢如惡煞如影隨形;
一個又高又瘦的和尚提著袍子衣擺，跑的甚是滑稽。
李屠夫喊道:“死豬爛豬臭肥豬，你給我站住。喂，你往哪兒跑呢？前面是王員外家的菜地！站?。 ?p> 豬是聽不懂人話的。
所以它將地里的白菜踩了個稀碎。
菜農(nóng)聞聲趕來，指著李屠夫的鼻子破口大罵:“你活膩了吧！”
李屠夫沒好氣的說道:“分明是豬活膩了！”
拱完了白菜，白豬又奔著王員外家的后門去了。
李屠夫心中大喊不妙，一筆大買賣要泡湯了！
可是白豬居然停了下來，因為它面前是一個乞丐——不，是道士。
那人看著它說道：
“不要亂跑了，你兄弟不在這里?！?p> 這豬卻像是聽懂了人話一樣，果真一動不動，哼哧哼哧的喘著粗氣。
屠夫:“多謝道長，有勞道長！我這就把它帶回去剁了，拿點兒肥腸孝敬道長?！?p> 道士給了他一錠銀子，一錠足以買兩頭豬的銀子。
“別的豬隨你安排，這頭豬我要定了?！?p> 這世上哪有人和銀子過不去呢？屠夫也不管其中緣由，謝過之后，拿著銀子回去了。
這時，和尚也趕了過來，說道，“多謝道長，阿彌陀佛?！?p> 道士俯身摸了摸豬頭，看著他道:“怎么，你也想救它？”
“正是。”
“這么多人上趕著救你，你人緣還真不錯?！彼鹕韱柲悄贻p和尚，“你叫什么名字，無嗔大師又在何處？”
“小僧法名覺遠，師叔在朱家等我的消息——道長認識我?guī)熓澹俊?p> 覺遠大為不解。
因為無嗔許久未出過寺院半步，眼前這個道士更是眼生。
“這世上，上趕著救一頭豬的，除了我，恐怕也只有他了?！?p> 兩人一豬向城北走去。
朱家既不是官宦人家，也不是名門望族，最多只算半個書香門第，日子過的不好不壞。
半年前朱家的兒子中了舉人，還和王員外結了親家，朱家人說話也硬氣了不少。
只見一僧一道一頭豬，一起來到朱家院里。
這頭豬雖然白凈，可畢竟是豬，朱舉人從小就有潔癖，這時眉頭不由得一皺。
道士的目光落在了舉人身旁的和尚身上。
“「和尚不念經(jīng)，滿嘴瘋話無人聽?！鼓氵@臭和尚不念經(jīng)，跑來這小地方做什么？”
“「道士下了山，天下閑事都要管。」你個臭道士管天管地，還管我愛去哪兒？”
兩人說話像是在吵架，臉上卻是笑意融融。
和尚法號無嗔，道士名叫迦南，二人是舊相識。
迦南:“這頭豬是什么來歷，你告訴他了嗎？”
無嗔:“你看他，一看見豬，這眉頭皺的能擠死一只蒼蠅，你覺得我敢告訴他嗎？”
“這倒也是，他要是知道這頭豬上輩子是他弟弟，他指定得瘋了。”
朱舉人:？？？
無嗔看著朱舉人:“你知道為什么你爹娘皮膚這么白，而你這么黑呢？因為你上上輩子是頭黑豬?！?p> “你這和尚怎么罵人？”
迦南問他：“我來問你，你是不是從小到大從來沒有吃過豬肉？”
“我挑食！”
“你左腿上有一塊胎記，是不是？”
“你偷看我洗澡？”
迦南又問道：
“你考秀才那天差點遲到，是一陣豬叫聲把你從夢中驚醒，對不對？”
朱舉人愕然：“你怎么知道？”
迦南指著豬:“這頭大白豬在路上告訴我的?！?p> 朱舉人怔怔地看著那頭豬：“是他把我叫醒的？”
“對，是它把你叫醒的，而你第二天把它賣給了屠夫，就因為它總是吵醒你——就像以前一樣?！?p> 以前？
一道光像是在他眼前化開。
朱舉人記起來了，什么都記起來了。
第一世，他是一頭小黑豬，他還有一個弟弟，一頭可愛的小白豬。
兩頭豬快快樂樂的，每天吃了睡睡了吃吃了睡睡了吃，后來有一天，他和弟弟被宰了。
第二世，他和弟弟一起去私塾，一起考試。每當他犯懶不想起床，他弟弟就敲鑼打鼓的鬧他。
“哥，你怎么跟懶豬一樣？你再不起床，今年的鄉(xiāng)試就又落榜了?！?p> “你哥我天資聰穎，怎么會考不上？來，我們打個賭，誰要是考不上下輩子就變成豬?！?p> 覺遠看著白豬說道:“如此說來，你的弟弟沒有考上舉人，所以變成了……”
阿彌陀佛，所以話不能亂講。
無嗔:“如今你弟弟變成這般模樣，明天還要做你婚宴上的下酒菜，你這個做哥哥的是不是應該有所表示??？”
朱舉人俯下身子摸著大白豬的腦袋，悲喜交加:“弟弟交給我來養(yǎng)，有我護著你，別怕！”
無嗔:“牛鼻子，這一次咱們各退一步，這豬魂誰也別動，如何？”
迦南兩只手揣在袖子里，點點頭：
“也罷，偶爾做一次好人吧?！?p> 飯桌上，二人對飲數(shù)杯，無嗔在一旁瞧著，覺得不太合規(guī)矩，但又不敢惹無嗔生氣。
無嗔打了一個酒嗝：“覺遠，時刻都要記住，你此番出來是為了歷練，要多動動腦子。今日之事告訴你什么道理，說來聽聽？”
“考不上舉人……會變豬！”
無嗔和迦喃異口同聲:“錯，是不能隨便打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