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殺鱷

　　“他們當(dāng)然找不到尸體！”人群中站出一個漢子，他穿著一身獸皮衣裳，臉上有幾道舊疤，似乎是個獵戶，他高聲道，“你們鎮(zhèn)子外面那只大鱷魚有人管沒人管?。坷献釉诮吶雠菽?，被那大畜生嚇一跳！”

　　齊大人皺眉道：“堂下何人喧嘩，與本案無關(guān)就出去說話！”

　　“有關(guān)有關(guān)，當(dāng)然有關(guān)了！哈哈哈哈！”這漢子把兩旁攔路的殺威棒挪開，大步上前，拱手道，“在下萬獸莊少莊主虎生風(fēng)，今兒早上途經(jīng)貴寶地，一不小心打死了一只鱷魚，又一不小心給它開膛剖腹，從里邊兒掏出一堆血呼啦的玩意兒，適才已經(jīng)交給一位捕快小哥了。”

　　這時一個小捕快從后面跑了過來，不知受了什么驚，臉色鐵青，舌頭都捋不直了，對著宋思思耳語一番，宋思思跟出去看了一眼，也馬上折返來，那臉色也好不到哪里去。這可急壞了齊大人，道：“何事驚慌？！”

　　宋思思低聲道：“尸塊，拼起來剛好是聶、劉二人。”他看了一眼笑呵呵的虎生風(fēng)，想不通這是什么神人，居然打死了一只三丈長的千斤巨鱷？

　　倒也虧得這天降奇兵，不然還不知這潔兒要如何抵賴。

　　潔兒起身，將聶先生的琵琶抱在懷里，食指憐惜地摩挲著上面的喜鵲，哭訴道：“是我！是我殺了聶郎！可是我殺他是因?yàn)槲覑鬯?！?p>　　她的纖纖玉手撫上琴弦，竟彈起了《秦香蓮》的調(diào)子，小嘴微張，唱的卻是她自己的身世：

　　“小女子身世飄搖如浮萍，自幼孤苦又伶仃，十歲進(jìn)了春意樓，養(yǎng)父將妾換紋銀；

　　好在妾學(xué)藝用功且用心，端水灑掃樣樣勤，豆蔻年華做歌妓，客人夸妾賽黃鶯；

　　后來妾輾轉(zhuǎn)來到平安鎮(zhèn)，群芳斗艷實(shí)勞心，誰知初聞琵琶聲，聶郎俊俏妾傾心；

　　聶郎道愿救妾身遠(yuǎn)風(fēng)塵，結(jié)為夫妻兩相親，妾身此心如磐石，靜待聶郎傳佳音；

　　妾不愿害郎家財皆散盡，于是珠寶換紋銀，湊夠四百九十兩，只向聶郎索十銀；

　　怎奈何聶郎負(fù)心又薄幸，不念當(dāng)日恩愛情，冷言冷語如冷刃，字字扎在妾身心；

　　茫茫然奮起奪刀淚涕零，揮刀割斷當(dāng)年情，待得醒轉(zhuǎn)始心驚，愛人尸骨江邊傾?！?p>　　宋思思很無奈，這種博人眼淚的戲碼她還是頭一回見，但是她相信以齊大人的慧眼，他一定看得出——她抬頭一看，齊大人已經(jīng)“平安縣令青衫濕”了?？h令大人都中招了，更何況百姓？扭頭一看，圍觀群眾已經(jīng)嗚里哇啦哭成一團(tuán)。

　　只有虎生風(fēng)是個異類，他一臉愕然，他只知道潔兒唱的很好聽，但是歌詞卻一句也沒聽懂。他被這些人哭的頭都炸了，大聲道：“哭哭哭，哭個頭啊！公堂之上哭哭啼啼成何體統(tǒng)？！”

　　齊大人倒叫他罵醒了，趕緊收拾了這副狼狽模樣，清了清嗓子，紅著眼圈道：“就算聶青衫負(fù)了你，你也不該下此殺手??！”他略一沉吟，心里有了主意，道，“念在犯人主動交代案情，且情有可原，判——”

　　“齊大人輕判吶！她也是可憐人?。　蓖饷娴娜丝偹憧迚蛄?，記起要為潔兒求情的事兒了。

　　“是?。∷贿@負(fù)心漢騙了，一怒之下才做出這等荒唐事，她本性良善?。　?p>　　求情的話語此起彼伏，一個比一個像菩薩，一個比一個高貴。跪在地上的劉李氏震驚不已，卻說不出話來，只能止不住的咳嗽。

　　虎生風(fēng)氣得鼻孔大張，噴出粗氣，大吼一聲：“李大毛，出來！”

　　人群里擠出一個十五六歲的孩子，躲在虎生風(fēng)身后不肯出來?；⑸L(fēng)低頭道：“你說，那天晚上把李發(fā)財從橋上推下去的，是哪個女人？”

　　李大毛探出頭，戰(zhàn)戰(zhàn)兢兢看了潔兒一眼，就像看見女鬼一般，囁嚅道：“是那個剛才唱曲兒的女人！”

　　宋思思心中了然，之前的外地富商原來不是意外，我早該想到的！心中難免奇怪：這個大塊頭和小毛孩到底是何來歷？

　　小孩兒依偎在虎生風(fēng)旁邊，膽子大了不少，一張嘴也越來越伶俐，把那夜?jié)崈喝绾渭s富商在相思橋見面，如何騙了銀票，如何哄富商喝下迷魂酒，如何讓富商落入江心喂了鱷魚的事盡數(shù)抖了出來。圍觀的人們聽罷，眼淚都倒流回了眼眶里，都化作了后背涔涔的冷汗。

　　潔兒的手雖然微微有些顫抖，但她有的是托辭：“想必是小兄弟看錯了，黑夜之中如何看得清臉？怕不是旁人裝作我的模樣，去橋上害人了？”說完這話，她又看著樂兒。

　　眾人仔細(xì)看了看，除了樂兒一張臉長得沒潔兒精致以外，二人身高、體態(tài)、年紀(jì)都相仿，這小孩子看不清也是理所當(dāng)然。

　　“呸！事到如今還敢嘴硬，嫁禍也得挑個你惹得起的人吧？六扇門的人你也敢得罪？”虎生風(fēng)拿出一枚六扇門的令牌，指著樂兒，道，“這位姑娘，是我們的人！她幫我們滅了星宿派，是大功臣！星宿派知道嗎？天下最毒的魔教知道嗎？她要想害你，早就把你毒成口歪眼斜的老巫婆了，還由得你來欺負(fù)？你這女人蛇蝎心腸，滿口花言巧語，流的全是鱷魚眼淚！要不是我剛在六扇門入職，以我萬獸莊的脾氣，非得把你掛在樹上扒了皮，掏了心，扯出腸子好好看上一看，看它到底是什么顏色！”

　　虎生風(fēng)這番話說的過癮，宋思思聽了恨不得給他拍掌叫好。

　　樂兒卻懵了：我?guī)讜r成了六扇門的人？

　　她哪里知道，六扇門的秦捕頭數(shù)日前帶這位新入職的虎生風(fēng)，去處理星宿派滅門的收尾工作，途經(jīng)金城時在府衙遇上這個小孩子來告狀，說他家主人在平安鎮(zhèn)被一個青樓女子推下了江，秦捕頭聽見“青樓女子”四字，心中一驚：難不成她殺人了？不，不會的，她是個好姑娘。

　　虎生風(fēng)看見這位比自己小上幾歲的小領(lǐng)導(dǎo)神色復(fù)雜，就連哄帶騙的聽了一段免費(fèi)的故事，便想代他出馬。更何況知道此地有巨鱷，他興致高漲，尋思著剝張鱷魚皮，給自己做個護(hù)甲，絕對是六扇門獨(dú)一份的寶貝！不過他這回也感到六扇門的不便之處——若沒有公職在身，他有一千種法子收拾這個蛇蝎心腸的女人！

　　真相大白了：潔兒想贖身后去洛陽開青樓，于是專殺獨(dú)行的富商，每次銀票到手后就把人從橋上推下去喂了巨鱷。最近本錢攢得差不多了，就想拉舊情人聶青衫入伙做授業(yè)琴師，于是去征求聶的意見，卻沒想到被他譏諷了一番：什么“烏鴉飛上枝頭也變不了鳳凰”，“鄉(xiāng)野村姑，也敢學(xué)人做老板？”潔兒威脅他入伙，否則就殺了他，聶青衫冷眼相對，哪里肯信？

　　潔兒原本可以就這樣殺了他，但她想知道用恐懼征服一個男人是怎樣的感覺，于是她出去叫了一個糞水工進(jìn)來殺了。聶青衫驚慌之下更是不肯答應(yīng)，還說要去報官，潔兒情急之下便殺了他。

　　如果巨鱷沒有被殺死，故事可能是另一種結(jié)局……

　　七月初十是個好日子，因?yàn)檫@是潔兒被處死的日子，她跪在斬首臺上流淚，嘴里一遍又一遍的陳述著自己的冤屈，一個不知從何處飛來的臭雞蛋精準(zhǔn)的投進(jìn)她嘴里，她終于閉了嘴，接受這個世界對她的宣判。

　　劊子手的大刀落下了，百姓們的歡呼聲升起了。宋思思抬頭去找那顆臭雞蛋的源頭，卻在對面二樓屋頂上看見一個熟悉的少年身影。她會意一笑，拍了拍一旁的樂兒，道：“有人來找你了?！?p>　　樂兒抬頭看見那個大傻子在屋頂上向她揮手，不由得笑了：這六扇門的小鬼還是有點(diǎn)良心的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