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大威天龍
節(jié)氣霜降這日。
秦紅玉要去觀音廟拜菩薩,硬是把蕭華和秦碧玉也一起帶著。
二女坐在一輛馬車,而他騎著頭驢,帶著五六個仆人,往觀音廟趕去。
因人數(shù)多,也有許多女眷,這行路的速度可想而知,與龜速無異。
“鐵棗,為何不拉我那頭騾子來?”蕭華騎著驢子,走了半個時辰,它不肯動了,抽了幾鞭也是無用,看來這驢脾氣犯了。
“三郎,鋪子里拉去用了?!辫F棗答。
“罷了,不管它了,我還是走路得了!”
他將繩子丟給鐵棗,與柳飛一起步行,他們走的是官道,還算好走,就是這鞋沒有前世的好使,雖然好看,但鞋底薄軟,走久了腳心疼。
“三表哥,上來坐吧?!鼻乇逃窈八?,他也沒客氣,正好歇歇腳,馬車有些小,見秦氏姐姐坐在一排,他便席地而坐。
秦紅玉見他坐車板上,微皺了皺了雙眉,冷聲道:“沒個樣子!”
小表妹嘻嘻一笑,往邊上挪了挪,拍了拍不大的空隙:“坐上來吧,下面臟。”
他本不想去擠,但被二表姐的話一激,反而硬是擠了過去,坐在二女中間,這秋天不冷不熱,穿的并不厚,挨在一起,總能感受到那微涼的肌膚,確實有些旖旎。
“多大個人了!”
秦紅玉冷臉瞪了他一下,他裝沒看見,也不見她發(fā)飚,繼續(xù)我行我素,更加肆無忌憚起來,往身后一靠,輕手攬住二女的軟肩來。
只是這回沒得逞,被秦紅玉打了手,只得縮了回來。
以前小的時候,經常這樣坐,只是現(xiàn)在大了,這樣的情況反而很少了。
跟小表妹玩鬧了一回,有些無聊了,于是他索性問阿秀要了本《孟子》,與小表妹背起古文來,還沒看一會,就被秦紅玉奪了去。
“別背了,聽著頭疼!”說罷,將書藏在自己身側,不許他再看,然后斜依著車廂,閉目休息。
一直這樣干坐著也無聊的很。
“我給你講個故事!”
“好呀!”
“相傳說前朝,有個修煉千年的白蛇,名叫白素貞,她的侍女叫小青,是一條青蛇……”
“為了報答書生許仙前世的救命之恩,與許仙同舟共渡……”
“金山寺有一位高僧法?!?p> 小表妹斜依在他的肩頭,聽到法海把白娘子壓在雷鋒塔下,氣憤道,“這法海真可恨!”
“好氣哦!”
秦紅玉并沒能睡著,閉眼聽著,她看過《西湖三塔記》,內容有些相近的地方,但故事并不一樣,相差很大,更不用說如此蕩氣回腸的愛情故事了。
特別是白娘子盜靈芝仙草,以及水漫金山,是故事的高潮部分,就連車廂外的阿秀和鐘靈也聽的冿冿有味。
“啊,許仙竟然去出家當和尚!”小表妹將牙咬的緊緊的,十分不滿。
一個躺在懷里,一個環(huán)手攬著,見她淚眼婆娑,用手輕輕抹了抹,于是又說起了許仕林中狀元救母的后續(xù)。
在秦紅玉的眼皮子底下,跟小表妹玩鬧可以,但他不敢逾越底線,哪怕是在家里也是一樣,該守的規(guī)矩還是要守的。
秦紅玉偷偷抹了抹自己的眼角,卻被回頭的妹妹瞧見,妹妹朝她笑了笑,惹來蕭華也看過來,她想繃起臉卻沒能成功,色厲內荏地道:“轉過臉去!”
他哈哈大笑,洋洋得意,突然耳邊一痛:“姐,疼,疼,輕點……”
三人打鬧一路,快樂的時光總是短暫的,不覺時間飛逝。
等到了山腳下,已經過了半天了,竟然絲毫不覺,上山進香。
三人跪在觀音像前,進香求簽。
“南無大悲觀世音菩薩……”
秦紅玉閉目低念著,將觀音靈簽筒抱起,心中念著所求之事,用力晃起簽筒。
“啪?!币幻吨窈灺涞兀傲似饋?,看了看,心中一緊,“中簽,炎炎烈火焰連天,焰里還生一朵蓮?!?p> 她起身,走到解簽處,將竹簽遞于老僧,鐘靈向解簽處的功德箱內塞了些碎銀子。
“女施主,所求何事?”老僧語速不快,但中氣十足。
“問安危!”秦紅玉低聲道。
老僧點了點頭,望著簽文沉吟了會:“此簽乃是火里生蓮之象,似險非險也。乃是涅槃新生,有驚無險之意!”
秦紅玉輕拂了胸口,心中大定,與鐘靈遞了個眼色,鐘靈又塞了些碎銀子。
一想這一個多月來的煎熬,她就有些心有余悸,一聽說他差點因賊人而亡,她當時還不敢相信,待見他一頭是血的被抬回來,就讓她想到了故去的父兄。
這種驚懼是無以復加的!
他昏迷了三天三夜方才醒過來,她和妹妹也在床前陪了三天三夜,每一夜都是煎熬,當時心里只想著,日后不再逼迫他上進,只求他平平安安,健健康康的。
哪怕他一輩子做個不成什么事,只要能守住她掙來的家業(yè),也是足夠一輩子受用的。
只是沒料到,這一醒來便是一番折騰,把她氣個幾天吃不進飯來,寧愿他能老老實實地呆在家里,最好是哪都不要去,更不要去讀什么書,考什么科舉。
最害怕的是哪天他又被抬著回來!
這一月來,這樣的噩夢已經不下五回了,著實讓她寢食難安。
特別是許郎中的那句話,卻又讓她起了憂慮,雖然自己不肯相信,但還是四處打聽著有沒有得道高人,能助他逢兇化吉。
前幾日她得到消息,一代高僧鏡月禪師正好云游到止,今天來此正是為他來的,為此她花了三十兩銀子。
此時,秦碧玉也持了一枚簽過來。
“這位女施主,所求何事?”老僧老眼微睜,緩緩問道。
“求,求?!鼻乇逃裼杂种梗t著臉頰,見姐姐在旁,硬是不說話了,秦紅玉見此哪還看不出來,便側身離開。
老僧看出她的窘迫,立馬會意,呵呵一笑:“可是問姻緣?”
她這才小鳥啄食似地點了點頭。
“出入營謀大吉昌,似玉無瑕石里藏。此簽石中藏玉,此姻緣自當稱心如意也,皆大歡喜?!?p> 秦碧玉低頭含笑,道了個萬福,稱心如意地離開。
“怎的不求個靈簽?”秦紅玉見蕭華拜完觀音像后,沒去求靈簽,反而四處亂看。
蕭華回頭道:“這東西素來講究信則靈。我是個不信的,求之無用!”
“過來,帶你去見鏡月禪師。待會過去,禪師會為你開光,你可得有個樣子,不要冒失了。他是佛法無邊的高僧,這樣的機會可是難得,可是費了不少周折才能排上號,你可要注意點。”
秦紅玉將他招到身前,替他理了理微斜的衣裳,耳提面命著,“可記住了?”
不知道看這個鏡月禪師有何用處?
他又不信這個,開個光真能成佛不成,就算能成佛,若是要舍棄如此如花似玉的美眷,他是萬般也舍不得的。
色不能空!
但被她看的有些發(fā)毛,只得隨意點了點頭:“姐,你放心,我只裝聾作啞,一切任他施為。”
“你。”秦紅玉被他這樣子氣到了,用指按著他的額頭,用力推了推,薄嗔道,“非氣死我,你才甘心?”
“姐,我知道錯了,我老老實實的?!彼坏脽o奈地認個錯,卻完全不知道自己錯在哪里。
“哼,少跟我陽奉陰違,若是出了岔子,你書也甭讀了!”秦紅玉又放了句狠話。
蕭華立馬真的老實了,乖乖跟著去了。
在知客僧的引領下,眾人來到后院的一處禪院。
“禪師正在里面等你,但二位女施主還請留住,請隨我到偏堂歇息。”知客僧在院門前止步。
蕭華跟著進去,見秦紅玉望著他,只得又拍了拍自己的胸脯:“姐放心,保管馬到成功?!?p> 這處禪院,說實話有些舊,進了屋里,才發(fā)現(xiàn)這屋里倒是異常的氣派,主榻上坐著一位光頭和尚,穿著一身赤色袈裟,上了些年紀,一臉平和,有些慈祥,讓人心生親近。
“禪師,蕭施主帶到了!”知客僧稟報一句,退出屋去,關了屋門。
屋里頓時暗了下來。
“蕭施主請坐吧。”鏡月禪師指了指榻上的一個蒲團,緩緩說道,中氣十足。
待蕭華與他相對而坐,鏡月禪師開始口誦佛號,接著就是念經,反正蕭華根本聽不大懂,往往只能聽懂幾個字。
不多會,這種不高不低的聲音頻率,當真是催眠神曲,困得他眼皮直打架,但想著不能睡,就不停地點頭打瞌睡,不停地掐大腿。
鏡月禪師似若未見,依舊神色專注,不知念了多久,鏡月禪師誦完經文。
“聽聞你頭上曾遭惡人所襲?”
“回禪師,是的?!?p> “且讓老衲與你看一看!”
他低下頭來,任由鏡月在他頭頂上摸索,摸到個已經擴散開來的骨包后,又開始了誦經。
蕭華被撫來撫去的,著實有些舒服,更加困了,實在熬不住了,“我就瞇一會?!?p> 鏡月在那骨包四處摸索,也是驚奇,受這等傷勢竟然還能活著,慢慢發(fā)現(xiàn)這骨包像一道山脊立在頭頂,顯然當初定不是挨了一棍。
這條山脊像什么?當真是那位女施主所言的一樣乃是邪物所致?
鏡月陷入思索。
而蕭華此時早已入夢,夢見自己回到家里,與秦氏姐妹喝雄黃酒,發(fā)現(xiàn)秦紅玉變成一條紅蛇,秦碧玉變成一條青蛇,二蛇張開血盆大口,要來吃他。
他大驚失色,見逃無可逃,突然想起最強法海來,趕緊用盡畢生力氣吼道:“大威天龍,世尊地藏,般若諸佛,般若巴嘛空。”
這聲音一出。
鏡月禪師心中一驚,手略顫兩下,“天龍八部,人與非人?”
“南無觀世音菩薩……”
不知過了多久,蕭華醒過來,只覺得脖子有些酸脹。
“施主醒了?我觀你與我佛有緣,可愿隨我修行?”鏡月禪師突然問道。
這話把蕭華嚇壞了:“禪師說笑了,我六根不凈,還參不破財氣酒色,自當在紅塵里再走一遭才是!”
“也罷,若是來日參破紅塵,可來尋我!”
蕭華絲毫不敢多待,跟這和尚告辭后,趕緊跑了。
見到秦紅玉,她又問了一遍情況如何。
“他就不停地念經,然后拂我頭頂,最后還說我與佛祖有緣,非讓我跟他出家!”蕭華唯獨省去了自己睡覺的事。
秦碧玉“呀”的一聲,自知失言,又趕緊捂住口,依在他的身側,小鳥依人。
秦紅玉臉色立馬拉了下來,冷若寒霜,久久不語。
他理解不了這話在這個時代的意義,兩京十六省,佛教信徒數(shù)不勝數(shù),下至販夫走卒,上到皇室王孫,都有虔誠信眾。
只要一位禪師開口,十萬民眾相聚佛會,這樣的影響力,就連官府都忌憚。
他見二女神情不太對,趕緊道:“放心,放心,就算打死我也不會出家的?!?p> “呸,呸,少說這些不吉利的。”
秦紅玉輕呸兩聲,瞪他一眼,然后便拉著他和秦碧玉匆匆下山。
走到山腰處。
“蕭施主請留步!”幾個僧人追了過來。
秦紅玉擋在他身前,揮了揮手示意,一眾仆從擋在她身前:“不知有何要事?”
“女施主勿驚,這位我寺護法,也是鏡月禪師座下弟子悟智大師。”知客僧上前介紹。
一個身材高大的和尚走上前,遞上一串佛珠:“奉家?guī)熤?,送蕭施主一串佛珠,此佛珠乃是家?guī)熕髦铮沈屝氨芎?,保家宅平安?!?p> 秦紅玉這才讓開,與蕭華遞了個眼色,他這才上前接過佛珠,雙手合十:“多謝禪師賜佛珠,有勞大師遠來相贈?!?p> “家?guī)熡芯湓捵屛規(guī)c你,你若不愿出家為僧,也可在家出家?!蔽蛑堑?。
不待蕭華開口,秦紅玉搶道:“還請大師轉告禪師,此事還需回家商議一番。”
悟智知道她這是委婉拒絕,略有不快,不露聲色:“既如此,家?guī)熢c蕭施主有言,若是來日,亦可來尋?!?p> “謝過禪師親睞,有勞大師傳話?!?p> 蕭華剛說完,便被秦紅玉扯著脖子拉下山去。
她突然有些后悔來這寺廟里給蕭華驅邪,這讓她信佛的信仰有些潰散。
待到山下,天快晚了,顯然今晚要在外夜宿。
秦紅玉有些經驗,讓吳伯在附近的村子里借了一間還算干凈的院子,給了些錢,一眾主仆住了進去。
此時,寺廟后院,悟智回到禪院。
“宗主,弟子不解,為何親睞這個小子!”悟智有些沉不住氣。
“悟智啊,凡事當三思而后言?!辩R月不想理他,悟智只得低頭聽訓,不敢多言。
此時屋內又來了一位布衣僧人,關了屋門,上前輕聲道:“宗主,這次佛會也安排好了,承天府的徐通判已經傳來了消息,那邊也沒問題!”
“阿彌陀佛,善哉,善哉!”鏡月打了個佛號。
“宗主,江南白蓮派各教,皆傳來消息,相邀宗主起事!”布衣僧人又道。
“傳話過去,時機未到!”鏡月擺了擺手。
兩人退出禪堂,禪堂后走來一位少女,面容姣好,膚白貌美,身著佛衣,雙手捧一莖一尺七寸的玉蓮花,玉蓮青莖白蓮。
“爹,為何親睞這個少年?”
少女見鏡月不理他,噘起嘴角,有些不樂意,只得將這玉蓮捧在胸前,捏了個蓮花指,然后朝鏡月一指,“禪師,答圣女話!”
鏡月嘆了口氣,這才緩緩站起身子,雙手合十:“回奉蓮圣女話,這秦氏女與壽寧侯關系不淺,可助我等成事。這少年乃是秦氏女所看重之人,可為質?!?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