蒼十峰和貍?cè)锏故峭ㄇ檫_(dá)理，可那些山民被欺壓許久，看他們來勢洶洶，忙擋在還跪著的兵面前道：“我人微言輕，也知道眾位受迫害許久，不敢求眾位饒他們，但說穿了，害你們至此的也并非只是這將官一眾?！?p> 山民始終憤憤不平，怒道：“這都是他們害的！我們報(bào)仇沒有錯(cuò)！”
張姮又道：“是，殺人抵命，這是人人都曉得的道理。但如今你們受挫，這遭遇可也不是只有你們。五贏山外，還有很多同樣受長陽迫害的人。而一切皆是那新君害你們至此，他帶人屠戮長陽，兩代帝君不知所蹤。如今眼見齊國就在夷州外，他籌措不到其他地區(qū)的物資，便將主意打在你們身上，如今諸侯官宦加上昏君鬧得時(shí)局無道。為今之計(jì)，只有去平定大安關(guān)，將外敵驅(qū)逐，他們才能回來救長陽，救你們?！?p> “你胡說！”有人反駁道：“都是一樣的！只要是官是兵就都是欺壓我們的！”
張姮道：“可這世上還是有好官好兵的！你們不能一概而論！若無守關(guān)統(tǒng)帥和兵將，你們以前身在五贏，可曾被外敵欺辱嗎？這正是有他們保護(hù)，你們才能在這里義憤填膺！如今邊關(guān)戰(zhàn)事未平，他們一旦沒了支撐，國破繼而家滅，你們更會流離失所。知道嗎？齊國所過之處，尸橫遍野，怕是你們做夢也不會想到的慘烈?！彼f完竟跪在山民面前，懇求道：“所以，雖然我與他們非親非故，可也求你們暫時(shí)放過他們！即便要死，也讓他們死在戰(zhàn)場！讓他們抵擋外敵，同樣是為了自身所作所為贖罪，同樣是消你們心頭之恨！”
“妹子......”貍?cè)镉行┎蝗蹋m然他們出身草莽，可也明白家國的道理，正是有家才有國，無國也無家?？善R國虎狼成群，若魏國連小家也舍，那國又何在？豈非真的滅國！
山民面面相覷，一時(shí)都不知如何是好？蒼十峰此時(shí)也勸道：“江湖人雖然魯莽，可這些人是姑娘所擒，我和師妹絕不會霸占處置......至于各位鄉(xiāng)親，這些人雖然作惡多端，可除了他們，誰知道日后又有什么人來欺壓，既然邊關(guān)緊急，我們不妨一起到大安關(guān)去?！?p> 眾人不禁嘩然，貍?cè)镒灾斆В哺鴦竦溃骸按耸陆^不脅迫，但五贏山并非久留之地，縱然大家難以取舍，可避開禍亂才是上策。有不想去的，可以自行到別的州府安置，雖然無親無故，可到底是魏國子民，好過被齊人奴役?！?p> 張姮對兩人心中感激，此時(shí)溫沨等人早已近前，她起身道：“實(shí)不相瞞！我們走投無路，才會進(jìn)山尋找捷徑，如今眾位幫我們度過此劫，我們也是感激的?！?p> 此時(shí)她讓方塙等拿出鑿子道：“劈開這些落石，清理出一條道，便可引支援，將長陽的叛逆一網(wǎng)打盡，只是時(shí)辰不能耽擱，所以還請諸位盡快決定去留?！?p> 眾人嘀咕了一陣，雖然依舊怒目而視這些跪著的，可到底還是被說動，眼下已過黎明，張姮立即叫身邊十余人開鑿大石，速清理道路。
之后，蒼十峰和貍?cè)镆布尤霂兔?，有些山民則呵斥那些雜兵一同幫忙。等最大的那塊山石被火把燒灼得炸裂，一條小路在翌日下午方被整理出來。
天光大亮，張姮立即啟程，不過經(jīng)歷一夜的同心協(xié)力，眾多山民表示，左右家園已被毀了，也無投靠，倒不如一起去大安關(guān)，而蒼十峰和貍?cè)镆残廊辉敢馇巴?，算是額外的助力。等將小路做好遮掩，又做好地標(biāo)，一眾人兩百人便從五贏往郢山方向進(jìn)發(fā)。
這一走便是三日不歇，口糧自是缺乏，人心難免又有些渙散，不過張姮并不強(qiáng)求，有想離去的也是自便，只除了汪平和莊褚的一百余人。理由，張姮說得很清楚：“你們身為兵士，不能保家護(hù)國，那便去看看真正的戰(zhàn)場是如何慘烈。介時(shí)你們是想叛國投敵，還是折回告發(fā)，都由你們自便。”
雖然這些人仗勢欺壓慣了，可面對故意羞辱，誰也不肯就此做逃兵或做出賣者，何況除了言語，張姮并未借勢脅迫他們，甚至所受的傷，也被她的藥治愈。若真是那樣，不光是忘恩負(fù)義，也是豬狗不如，即便日后活著也抬不起頭，而汪平和莊褚更明白何為覆巢之下豈有完卵的道理。
不過汪平更覺得張姮是將拿捏人心修煉的如火純青，可她一直不已真容示人，實(shí)在不知是什么來歷。而且那跟隨她的人里，有些看著不像是山民，倒更像是讀書人。他們?nèi)胍剐菹?，便時(shí)常在人群中攀談講解很多不符合他們身份的話題，連帶莊褚，竟開始也有些附和。或者說，莊褚早已投靠了他們，捉拿叛逆不過是借口，根本是一出投石問路的戲碼，只是被將官橫插一杠，引得他也與之同流合污。
“你想走，我不攔著?！彼砗蠛鋈粋鞒鰪垔脑捯?，隱秘在黑夜中冷冷道：“但我奉勸你，別在到抵達(dá)關(guān)卡之前做出叛離的行徑，或者動搖他們的心。”
汪平見她又猜出人心，忙問：”你倒是什么人？“
張姮道：“......你們這些人，絕對不能殺的人?！?p> 什么意思？！汪平很是狐疑，對她的身份更是懷疑。張姮卻反問道：“你是薊侯的人，跟他來長陽，你當(dāng)真不知自己的所作所為嗎？目的也當(dāng)真不知？”
汪平豈會不知，可他又能做什么？說什么？
張姮又道：“長陽的兵力既然已經(jīng)歸為皇權(quán)，那依你對薊侯的了解，絕對是用了非常手段被迫的。你自覺無力阻止，所以只能見事態(tài)發(fā)展而不顧，說是逆來順受，但也是懦弱無能。而且如果那人真值得擁立，也不會讓你們跟著一錯(cuò)再錯(cuò)?！?p> 汪平不言，很不湊巧張姮又將他揭露的體無完膚。之后的時(shí)日，也是郁郁寡歡。倒是張姮和那師兄妹甚是投機(jī)，不過言談接觸，還是留了一分疏離......或許黑鳥林之后，她對每個(gè)人都難以親近，更不愿交付真心了。
“對了，我那天看到妹子腰間掛著的刀，可否借我看看？”貍?cè)锸菒鄣吨?，張姮也只她沒有惡意，于是將逐離解下給她。
貍?cè)飳⑺频端苿Φ闹痣x握在手中，只覺得反襯火光甚是晶亮，贊嘆道：“是把好刀，也可以說是好劍，只是，應(yīng)該還沒沾過血吧?！?p> 張姮道：“我不善武，二來，若是斬殺像將官那樣的人，也覺得是糟蹋了它。”
貍?cè)稂c(diǎn)頭道：“不錯(cuò)，妹子所言極是，這樣的好兵刃，確實(shí)不該沾了小人的血?！闭f罷她起身揮舞幾下，然后又道：“既然是防身之物，那我便教你幾招防身，至少無人敢近身欺負(fù)你?！?p> 張姮求之不得，貍?cè)镞呇菔具吔忉專骸斑@一套叫‘兩面三刀’，乃入師門最基礎(chǔ)的招式，姿勢也較為簡單，但刀之勢，就是一收一發(fā)迅猛。”
兩面三刀，雖然字意為貶，可這兩式卻別有意境。一面一刀半式，橫劈，身傾斜度度皆在張姮能接受的范圍，貍?cè)镆彩穷櫦暗剿鯇W(xué)，算是將此傳授。
張姮才要道謝，可忽然山道傳來一聲渾而有力的嘲笑：“湯老兒的把式還是那么老套，不懂變通，難怪他的的門閥凋零了?！?p> “誰？！”蒼十峰和貍?cè)锫犚娪腥速H低師門，自是不忿。可那聲音又道：“小娃，你那兩面三刀不過是架勢，真要遇敵，人家可不等你，狠得直接將你一刀劈了！”
“閣下既然頗有異議，那為何不現(xiàn)身一見，如此藏頭露尾！算什么好漢?！必?cè)镌捳Z激將，而對方狂妄大笑，讓一眾人甚是不安。然后一陣風(fēng)刮過，一個(gè)抱著酒壇的壯漢，從林子里竄出。
寒冬臘月，這人卻赤著胳膊，蓬頭垢面，身上也只有著單衣，渾身上下的酒氣直沖人鼻。但他不是劫路山匪，也不是陌生人，蒼十峰和貍?cè)镎J(rèn)得他，是孤雁山莊的人，叫雷不同。
蒼十峰一見他，竟不怒反笑：“你個(gè)姓雷的，又是灌了黃湯在這兒胡說八道！”
雷不同又灌了口酒道：“哈！我是喝酒，可沒有胡說八道。方才你師妹的兩面三刀，那花花招式只怕就是去削面了，簡直丟你們師父的臉！”
貍?cè)锞挂膊粣懒耍勺焐铣褟?qiáng)：“是，雷兄教訓(xùn)的是，可那不是為著我妹子，她是初學(xué)者，我能將殺招暴露傷她？！”
雷不同“咦”了一聲道：“你師父又收人了？你哪來的妹子？”
貍?cè)镆痪湟愎?，便扭頭不理。那雷不同也是酒勁上來，硬是在她面前將那“兩面三刀”的弊病說了邊，然后還將這里面的變通之法演示一便，行云流水，好像就是成心氣她。
張姮并不懂江湖事，但這人并無惡意，也不多去深究，眼見招式比方才要簡單，便記在心里。不過緊跟雷不同后面喚他的聲音，卻讓張姮停頓。
徐悒竟和他是一起的？！這意外的相遇讓她有些手足無措。畢竟徐悒不比旁人，是她張姮在世上血脈相連的至親，張思戚和張昱都不能與他同日而語?？蓮垔瑫簳r(shí)不想暴露身份，便躲在后面，靜觀這一幕舊友重逢。
貍?cè)镆詾閺垔律?，于是搪塞幾句敷衍，徐悒不疑有她，而剩下的除了阜平等東宮舊人，溫沨不曾見過，只是一直留著空間給他們攀談，沒近前，也就沒認(rèn)出他。
徐悒的話音略顯疲憊，但張姮還是聽得真切。齊軍退出郢山后，因?yàn)榇蟀碴P(guān)被損毀實(shí)在不能抵御，于是又往裴城去，可那里因?yàn)橄暮钛拥臍埍?，早不適合居住，更別談是鎮(zhèn)守，加上軍中的疫病越來越重，反撲了兩次，但前后的攻勢有些不同，最近鎮(zhèn)守退往大安關(guān)外的山中，以此修渠造陣。
可那里正是嚴(yán)琦和穆族人，以及永州難民的躲避之地！
張姮心中警鈴大作，只聽徐悒道：“元老將軍和齊光侯從各處籌備了糧草，已經(jīng)源源不斷運(yùn)到大安關(guān)，秦將軍撥派的五千工兵連夜修整，暫時(shí)能夠抵御。齊軍且戰(zhàn)且退，傷亡都不盡相同，看路線是往裴城去，可不知為何占據(jù)到了之間的山頭駐扎，那里雖然不及郢山，可也是易守難攻，從九月至今，魏國竟拿不下來。”
蒼十峰道：“這些齊人當(dāng)真可惡！我聽說永州失陷，一路被那號稱‘拾骨’的煞神碾壓，不光廬嶺，所到之處也全部慘淡一片?！?p> 徐悒嘆氣道：“我們到大安關(guān)時(shí)，那里尸骸遍布，城墻殘破不堪，光收斂遺體便是個(gè)把月，可見那里的硝煙慘淡。這其中......還有元家的二公子的遺孤。廬嶺關(guān)破后，他被齊軍俘獲，竟被凌遲掛在旗桿上示威，元家上下豈止是痛不欲生，可始終顧全大局沒敢冒進(jìn)?？蓱z他忠君為國，其妻也遭受磨難，一路顛沛流離就躲在大安關(guān)和裴城的山中?！?p> 貍?cè)锎篌@失色，忙道：“齊軍占據(jù)的地方不正是那山？！”
徐悒點(diǎn)頭，又道：“幸虧上天庇佑，齊國大軍駐扎，動靜讓山中避難的人及時(shí)發(fā)現(xiàn)，在他們上山時(shí)撤離出來，只可惜元二夫人，只留下個(gè)女嬰便撒手人寰。雖然祖家和外祖家皆在，可卻已成了孤兒......”
張姮始終未發(fā)一言，但她心上又劃出了一道痕跡，她張家的罪孽又加重了一分。
可她不想說抱歉，因?yàn)橐磺幸呀?jīng)于事無補(bǔ)......她悄然起身，離開了人群，矗立在昏暗的林間，思索著接下來的對策。
不知多久，身后忽然傳來聲音：“你想去便去吧?！?p> 張姮猛地回頭看向來人，沒想到徐悒竟會認(rèn)出她：“你知道是我？！”
徐悒沒有燃火，說道：“我開始不知道，但憑感覺，我認(rèn)為是你?！?p> 張姮撩開遮擋，看著這個(gè)同處在黑暗中的親人，徐悒也不靠前，又道：“你孤身回來，從南疆那里，我知道你肯定遇到了很多，也......失去了很多，所以對那二夫人的事，你一定耿耿于懷?！?p> 張姮問道：“嚴(yán)琦她真的......”
徐悒道：“尸身已經(jīng)和二公子合葬，并未落到齊軍手里?！?p> 良久，張姮道了聲謝，雖然徐悒不覺得有什么值得可客氣的，然后指著一個(gè)方向道：“我已經(jīng)命人在那里備了一匹馬，如果你騎馬，相信會更快?！?p> 張姮問道：“你不阻止我？”
徐悒搖頭：“我護(hù)不了你，且那種行跡也是愚蠢的，因?yàn)槲颐靼啄阋膊辉傩枰俗o(hù)著。雖然我不是李珌，但也是你的后盾，只希望你明白自己在做什么，那就夠了?！?p> 張姮道：“我要去那里，不管如何，我都要做些事情?！?p> 徐悒道：“我明白，從你離開郢關(guān)我就明白，你需要強(qiáng)有力的幫手，而不是銅墻鐵壁的遮擋。何況這個(gè)世界的規(guī)則是適者生存，沒人護(hù)得住誰。但作為手足至親，我還是要啰嗦一句......萬事小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