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姮站在西城墻上,在寒風(fēng)大雪中注視著遠方。
如果所料不錯,宜城縣馬就是接下來踏板。而算時辰,如果龐千再不出現(xiàn),只怕涪陵關(guān)真的走了下策。那她此時再讓董成出手,又該用什么理由?她憂心之余,參將忽然來告知城東發(fā)現(xiàn)了異象;平寧城外最近發(fā)現(xiàn)有人窺伺,看情形是絕不是一般山匪流寇。
張姮在遮罩下的面容得逞笑起——一切都是破釜沉舟之勢,這個國度,再不會有一個例外。
龐千還是來了,帶著八千精兵,不顧風(fēng)雪,在他憤恨的驅(qū)使下遲遲趕來。雖然對于攻城他依舊心存顧慮,可當(dāng)見到酷似宜城縣主尸身的那刻,他只發(fā)誓要為情人報仇,將此地踏平!
董成也來了,卻是迫不得已。
他與龐千雖然是結(jié)義兄弟,雖然也與宜城縣主有染,可公然反抗,他做不到像龐千那般不顧一切。入冬時,龐千身負重傷,帶著殘兵投奔涪陵關(guān)。當(dāng)時他以為三口關(guān)遭遇敵襲,他是來此求援的??杉殕栔虏胖且顺强h主被縣馬圈禁,府丞受命將人毒殺。而他去宜城問責(zé),可誰知當(dāng)夜遭襲,等攻入正欲拿問,不想府丞奸詐,竟提前帶著縣主的尸身逃亡。他一路追至平寧,又被人伏擊,可見府丞已投奔了那里,因為連日奔波不敵,便來此涪陵關(guān)求援。
董成對宜城縣主的死雖有詫異,可他們的情分并不如龐千那么深,他在意的只是龐千身為一關(guān)督總,竟私自帶兵攻打宜城。這可是重罪,他本不想受牽連,可三口關(guān)忽然派人緝拿,言明忠勇世子和明鄉(xiāng)侯忽然暴亡于宜城,且有人證明,那晚龐千帶人與兩府人丁搏殺,這事聽起來匪夷所思,但迫于兩大家族的威脅,龐千必須被押回審問。見他不從,更以其家眷為迫。
其實事情到此,董成若袖手旁觀,事情也不至于到領(lǐng)兵攻打平寧的地步。可誰讓涪陵關(guān)總兵歷來與董成不合,見有機會,便欲對董成除之而后快。不但言語污蔑,更以其家人性命威脅他承認窩藏之罪,混亂下,董成的兒子不幸被誤殺,這就觸了他的逆鱗,一時憤慨,將總兵也給殺了。
三口關(guān)見兩人反抗,自知兵力不足,急忙撤回駐地。龐千見此,干脆一不做二不休,慫恿董成與自己取道平寧。董成見已無退路,也就不得不被游說前來。兩人分崩離析下,竟也是箭在弦上不得不發(fā)了。
城墻上,張姮正往城東去,看城內(nèi)一如既往過著太平日子。思索若戰(zhàn)火起,城民難免被波及,于是對參將道:“朝廷可用軍力雖然不多,可也是殺伐的器械,你貼出布告,讓城民躲進山里,為接下來的戰(zhàn)事騰個空地出來?!?p> 參將卻道:“留著他們不好嗎?殺伐造成的傷亡越重,不正體現(xiàn)了陳氏朝廷的殘暴?咱們不更有理由?先生多此一舉,城民同意與否還是其次,時日上怕也不來不及吧?!?p> 張姮忽然冷笑:“大人不虧是能成大事者,但我要提醒一句,他們不離開,那大人的損失可就是最慘痛的,難道你想舍棄自己的兵力?”
參將一驚:“先生何出此言?!”
張姮道:“長陽不會傾注全部的兵力來對付一座小城,攻城器具也未必齊全,那就更談不到投石車。我讓你將城內(nèi)騰空,也不光是為了應(yīng)對長陽的發(fā)難。”她一指城東外,道:“我要讓那些突如其來的人,替我們打這一戰(zhàn)?!?p> 參將知她神機妙算,左右來襲,必是有絕對的把握。
張姮又道:“且此次大人不費一毫,更不傷百姓,也襯托了仁義之師的美名。如此,還怕日后討伐之路無人響應(yīng)?”
參將忙道:“是!是下官糊涂了,下官這就派人去辦,若他們不走,就讓兵抬也抬走。”
張姮不言,算是默認。只是看著參將的背影,面色陰沉。
布告一經(jīng)公布,平寧城門便不許再進出。這也是為了不被龐千發(fā)覺。盡管大規(guī)模轉(zhuǎn)移難免惹來抱怨,幸好參將的“仁善”早已深入人心,所以舉家秘密暫避郊外,并未太耽擱??扇杂幸徊糠秩吮硎驹敢馀c他同進退,參將不好拒絕,也就將他們編入軍中。
張姮調(diào)試著改良的弩箭,對此也沒發(fā)表異議。
一切準備就緒,而探子回報,宜城縣馬的一萬精兵距平寧不足五十里,張姮看參將局促不安,說道:“讓平寧守軍從此刻開始躲避于城內(nèi),兩處城門不必上栓,等著兩軍對壘就好。”
“那!那先生你?”參將的目光在張姮身上游離,對方知道他疑慮的是什么,說道:“我的心愿還未達成,怎舍得走?再說你以為將人放進城,他們就能打起來了?愚蠢,叫守軍準備勾繩,躲避的時候偷襲制造混亂,記住沒有?”
參將因那愚蠢二字,立即迸發(fā)出暴虐的秉性,雖然一直仰仗對方,可任人拿捏,對于一個男人來說實在是侮辱,眼里已是容不得人。介時等她口中的沖突過去,他殺些平民,借口舉兵讓那陳恬滾下龍椅,擁立舊主,勢必也就平步青云——這套陰損的計謀他早已熟知,如今物資充盈,再無可懼。
參將被編制的美夢束縛,連日來的順?biāo)?,已讓他不懂何為癡心妄想。見張姮離去,便吩咐手下暗中盯著,待宜城縣馬和龐千在城內(nèi)自相殘殺,也趁亂將她滅口。
此事,張姮即便不串通耳目,也猜到他的意圖。不過她也未退避,而是自那日后一直呆在城內(nèi)的鼓樓,算是地勢最高,最適宜射程之地。在此期間,除了一個老嫗送水,再無人與之接觸。事情傳到參將耳中,既懷疑又不安,畢竟張姮實在是詭計難料。正想對策時,他夫人忽然來找他,說遷居一切準備妥當(dāng),偏偏十五歲的獨子不見了,眼下城內(nèi)還亂著,也不知跑哪兒去了。
參將聽罷是暴跳如雷,他已經(jīng)三令五申在離城前誰也不準踏出家門,忙派人去尋,可日落也不見消息。他夫人急得連哭帶鬧,最后參將沒辦法,答應(yīng)留下尋找,之后再與她會和。
可兩軍就在城外,那不省心的逆子此時又能去哪呢?恐怕他做夢也想不到,他的公子就在張姮所在的鼓樓內(nèi)。
自從她“效力”參將,便隱匿于他的府邸,表面并未與其家人接觸,但卻讓這小公子知道父親身邊多了位厲害的“軍師”。那日巡察使和領(lǐng)兵將官來威脅,他趁亂躲在書房隔壁的柜中,也就在那日,他見到了張姮在斗篷下展露的些許面容;準確來說只有一個鼻子,卻是他見過最美的鼻子,單單就是這一眼,讓他十分想一睹張姮的真容。
前日大雪,張姮竟獨自前往城墻之上,在之后就離府往城中鼓樓獨居,這公子看在眼中自覺沒有錯失的道理,于是避過耳目,便也往樓內(nèi)躲著。
他的出現(xiàn),張姮自是洞悉,雖然無辜,可自愿觸及危險,自愿為籌碼,遇事不敵,也只能嘆一聲魯莽,怨不得旁人將他當(dāng)做庇護。
張姮對他故作不見,照常靜待著宜城縣馬和龐千。不遠處,那西川侯妻的尸身早已被挪到一處兩層酒樓外懸掛。是夜,因為城民的離去,城內(nèi)盡數(shù)昏暗,除去兩座城門還有火勢照亮,顯得十分古怪。而外面,宜城縣馬叫陣不應(yīng),開始攻門。龐千目的明確,沒有猶豫,也開始攻門。但兩處城門早已虛掩,雙方不費吹灰之力便入城進駐。
龐千和董成畢竟是武官,見攻城如此輕易,頓時疑心這是敵軍的請君入甕。但張姮豈會給他們退縮的機會,瞄準了西川侯妻的尸身,弩箭一劃便將綁縛在她身上的磷粉扎破,瞬間讓尸身燃起。
龐千和董成見不遠處忽然起火,看著又像是人,急忙往那敢去。而另一邊的宜城縣馬也發(fā)現(xiàn)這突發(fā)怪異,于是不顧勸阻,同往往那處奔去。
早前,那殺害巡察使的將官見剩余人投靠了參將,清醒后見無人阻攔,忙出城準備回朝告發(fā)??膳R近長陽,剛好遇到宜城縣馬,便將平寧之事大肆渲染一番,見此行有近萬人征討,也跟來準備一雪前恥??烧l想這領(lǐng)軍獨斷專行,他不知敵方底細,怕再生事端。
其實將官擔(dān)憂的并不錯,雖說兩軍相差千位之?dāng)?shù),可頭領(lǐng)一劣一優(yōu),實力也是勢均力敵的。等宜城縣馬先一步到達火尸體之處,那綁尸的繩索早已斷裂,尸身橫躺在地上,而那昂貴的項鏈卻未被火焚,加之受重力掉落影響,鎖扣一斷,也落在一旁。
宜城縣馬見那飾物眼熟,剛挑起來,忽然對面又來大隊人馬。他以為是平寧守軍,可借火光,卻覺得對方頭領(lǐng)很是眼熟。
龐千又何嘗不覺得他熟悉,一時錯愕,兩軍竟靜止不動,直到董成認出是宜城縣馬,龐千這才回過神,見情人尸身已毀,對方又拿著他贈予的定情之物,立時新仇舊恨引得他抽刀砍向?qū)Ψ健?p> 宜城縣馬大驚失色,將官見龐千沖來,忙率眾抵御,雙方頓時廝殺一起,似乎一切只為私怨。什么平寧,早忘得一干二凈。
張姮看著戰(zhàn)局如期展開,認定龐千連日來壓抑的怒火必饒不了宜城縣馬。而為活命,對方也會拼盡全力,這場糊涂的開局,定會有個預(yù)想完美的終了。
可她所在的鼓樓,卻也非獨善其身。她身后已經(jīng)出現(xiàn)兩名平寧守軍,已奉命上前取其性命。
“住手!你們,你們做什么?!”參將的公子見有人背后偷襲張姮,立馬現(xiàn)身,擋在人身前質(zhì)問。平寧守軍認得他,暫時不敢妄動,好言勸道:“公子,我們是奉大人之令,您不要為難。眼下城內(nèi)危險,您還是先離開吧?!?p> 參將公子豈看不出父親的意圖,寸步不讓,最后守軍欲上前將他轟趕,可忽然對方昏厥在地,兩人一驚,以為是張姮的手段??墒聦嵣?,是今日老嫗照常送水之顧。連日來都無恙,唯有最后一次,讓這公子對于張姮同服的凈水再不設(shè)防,提前飲用,從而中了迷毒。
“你們想取我性命,但我奉勸稍后,至少,將你們的公子送回去再來找我。”看不見的背后,似乎被張姮掌握一切。兩名守軍一頓,依舊寸步不讓。
張姮稱贊:“真是忠心,可惜,我為他費盡心思,助他成為一城主帥,卻落得鳥盡弓藏的下場,不知二位可有兔死狐悲的感悟?”
城池內(nèi)的兵力都聽虎符調(diào)遣,很多事,未必是閑雜能了解的,他們也只會聽命行事,但參將派遣的卻未必。殊不知,不被信任的手下,是絕不會為他在混雜的局面殺人滅口的。
果然其中一人道:“先生不必多費唇舌,我等奉命今日必取你人頭?!?p> “是啊,我已是將死之人......但怕只怕,你們會先我一步?!睆垔穆曇魳O具魅惑,像羽扇劃過耳畔,叫人一時忘形:“你,你什么意思?”
張姮轉(zhuǎn)身,指著倒在地上的公子道:“就因為他,你們的主子會先問責(zé)你們?!?p> 守軍面面相覷,根本不信她的鬼話,只是公子就倒在張姮腳邊,他們怕對方禽囚覆車,忙道:“不必使你那離間伎倆,你不傷公子,我等可以為先生留個全尸。”
“呵。”張姮未再說話,忽然守軍身后傳來參將急切地聲音,然后守軍就見張姮朝后仰去,等他們跑到欄桿處,人竟然消失無蹤——她是鬼嗎?!
當(dāng)然不是,張姮早已在腰間綁上繩索,正是她吩咐人準備的鉤繩,鉤頭埋入欄桿底部,混亂中誰也沒有發(fā)現(xiàn)。
“峁兒?!峁兒!”參將來到近前,發(fā)現(xiàn)他的公子倒在地上,發(fā)現(xiàn)人已氣絕,又驚又急,見兩名守軍在,質(zhì)問道:“你們?是你們殺了我的峁兒!”
守軍慌忙解釋,可方才的一幕突然,情急之下竟解釋不清。參將悲憤之余,立即抽劍捅穿一人為子報仇,然后又向另一人襲去。對方且戰(zhàn)且退,并說這一切都是張姮所為,可她人在哪兒?已然不得而知。參將有些神志不清,等再將這守軍誅殺,才想起他吩咐的事。
“啪啪啪?!睒翘菘?,張姮再度出現(xiàn),看著滿身是血的參將,拍手稱贊:“大人迫不及待殺我滅口,真是忘恩負義啊。”
參將看著她,手持長劍怒指:“你!是你害了我兒!”
張姮道:“此話何意?我好心請他們帶令公子回去,是他們不肯,可惜忠心的下場是被主人殺害?,F(xiàn)在你怎么又能說,這人是我害的?”
“你!”參將渾身顫抖:“你到底是誰?!你是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