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姮想那齊國奸細(xì)也混進園內(nèi),而皇帝連日奄奄無趣,就私下與李珌商議,先將這潛伏的間諜抓到。但能如此悄無聲息的,也絕非一般賊寇。既然侍衛(wèi)衣著明顯,那便從眾多侍監(jiān)宮婢中找尋。
這日,張姮竟一改端莊,坐在廣玉蘭樹梢上,花大如荷,花白而潔,翠葉碧痕,如飾如衣。這副美而似幻的景致,無不叫人動容沉迷。只是樹的高矮,正能看清倚秋館里的一切。
何凈柔還是那么淡雅,看花看鳥,寫字畫畫,總不停歇。若不是張姮早懷疑她,只怕真當(dāng)是宮妃的愜意。
“姮兒?!崩瞰伒吐曉谙旅嫣嵝?,張姮看見他,竟直接從樹上跳下,李珌慌忙接住,可還是沒防備被她壓倒在地。
這番突兀,倒沒驚動誰,兩人相視一笑,卻也趕緊分開。
閑暇意趣,從來只是一瞬間。
這段日子,眾人明里暗里,都在為那齊國細(xì)作勞神??赡侨藰用?、功法深淺、甚至男女都不能確定,猶如大海撈針。昨夜宋鈺提議,既然孤星煉藥的秘卷實屬齊國,那就干脆以此著手,先叫他不打自招。
只事情說來容易,長生不老,本就是虛無縹緲之事,只因人心頭的貪欲才存在的奢望。孤星本人未必也信,只充作保命之物,又怎會輕易承認(rèn)欺君?
商量結(jié)果——既然他消極對待,那索性助他一臂之力。而他自持妖言迷惑君王,若要在迷惑他,就必須找同道中人,最后此事落在余南卿身上。
論狡辯,可沒人能抵得過他的三寸不爛之舌。借著余有琊的身份,他兩人傳信商量對此,先讓孤星身邊的藥童和出園子采辦的侍監(jiān),前仆后繼被他這街面算卦之人說得心服口服。然后孤星又被數(shù)人成虎,原本沒有門道的他,實驗幾次,果然爐灶大旺。
皇帝著人檢驗,發(fā)現(xiàn)沒有大礙后,吞咽了幾粒。只覺得耳聰目明精神萬倍,幾日的壓抑瞬間揮灑一空,圣心大悅之余,賞賜這位孤星大師豐田百頃,綾羅十箱,黃金百兩,還加封為“星昌君”。
如此,一些尚有理智的朝臣,對這方士更是不滿!可諫言不是被駁斥,就是引猜疑上身,最后敢怒不言。今日大全殿朝散,張姮正欲來請安,見吳盛又是一臉陰郁。好言勸慰:“皇上難得高興,大人也不必計較,只當(dāng)是吃些補藥,補補身子?!?p> 吳盛嘆息道:“若真如公主所言,微臣自不會多話。只可惜這方士來歷不明,單是些胡言亂語,就慫恿著陛下服用丹砂。卻不想自古以來,多少君主......都?xì){在這荒唐上。”
張姮輕咳一聲,提醒他慎言。
吳盛也忙遮掩,還是張姮勸道:“大人憂心圣上是好事,只別觸了底線,如今這星昌君正得圣意,大人也不要失了分寸?!比缓蠊室馓崧暤溃骸斑@幾日城里的書畫坊也不知還無新作,本宮知道吳夫人最精通此道,所以還請吳夫人多注意些,有好的,提前稟告一聲?!?p> 吳盛忙應(yīng)承,不過他夫人又何曾喜歡這些,只得親自去畫坊看看。也因此,“剛好”聽聞市面上盛傳的鐵口神卦余南卿......
張姮回到鹿壽堂,宋鈺表示星昌君這幾日被人奉承的不知所以,那收著的長生丹秘卷已被他復(fù)制出來了。張姮看著一軸藥單,又交給了小哲子帶出去......
長陽連過了三日無波無瀾,但初伏這天,異常悶熱,還不等驅(qū)除暑邪,吳盛就帶著好幾個人求見。張思戚看著跪著的人問道:“吳卿,這些人怎么回事?”
吳盛忙回稟:“陛下,微臣重新統(tǒng)計城內(nèi)戶籍,有內(nèi)史督奉苑配合,查閱到司農(nóng)所籌朝廷藥物一處。其人行為鬼祟,經(jīng)過查閱往年舊賬,從中找到這一物?!?p> 張思戚看著呈上的一份卷軸,里面詳細(xì)記錄了不少珍貴藥材。疑惑道:“這有何不妥?”
吳盛回稟:“微臣拿下審問時,有手下人招供,此藥單上所購藥物......一部分來自齊國境內(nèi)?!?p> “什么?!”張思戚大駭,吳盛忙命人將司農(nóng)幾個押上,他戰(zhàn)戰(zhàn)兢兢回到:“皇上恕罪!這,這原本是別人背著主顧,私下勾結(jié)做的孽,微臣實屬不知。只知道有一陣,宣王逆犯曾吩咐進購??升R國那虎狼之地,微臣是萬不敢沾惹的?!?p> 司農(nóng)手下一個下士,被嚴(yán)刑拷問倒是招認(rèn):“皇上開恩,小人真是一時糊涂。當(dāng)初確實是宣王一黨的吩咐,只自他們倒了以后,仍有人暗中知會相互換購藥材,小人被金銀蒙蔽了,所以才......求皇上開恩!”
他們正說著,風(fēng)荷谷那忽然傳來一聲轟鳴乍響。張思戚忙派人去問,去人回稟說,只見新晉的星昌君的丹爐不知怎地炸了一個,正撲救著。鬧哄哄一片,張姮面色驚慌的從鹿壽堂奔來,忙說道:“晴天白日的,怎么忽然發(fā)生這種事?!幸好東宮的人跟著救,倒是搶出來一些雪蓮和白角鹿茸,否則真是可惜了。”
她不經(jīng)意的一句感嘆,讓張思戚又看向藥單,其中的白角鹿茸,是雪山中生存的一種珍貴白色麋鹿所有,而雪山,正矗立于齊國境內(nèi)!
張思戚大驚失色,想魏齊兩國斷交少說有一甲子,互市都變?yōu)榱吮鲙?,那這東西就一定是走私!而且就混跡到魏國皇宮中?!甚至在星昌君的丹爐里!
張思戚立即派人將孤星等人全部押來,張姮識時到后殿避嫌。
藥材走私,這是一條秘線,是當(dāng)初謝舷為內(nèi)史時,斂財?shù)钠渲幸粭l收益。后來投靠張啓之,便聽吩咐進購了更多樣,也不知用作何處的?趙彬自從謝家倒臺,就一直派人盯著,不想舊事已去,還有人為了財帛鋌而走險。
風(fēng)荷谷因丹爐炸裂,什么都亂哄哄的,孤星正命人救助,偏偏被高才一行拖去了大全殿。見張思戚面沉如水,顧不得禮數(shù)忙回稟煉丹爐忽然爆炸之事。
可吳盛卻質(zhì)問:“大師,長生不老卑職一直以為是書中幻想,您言之鑿鑿,所以想問問大師,這長生不老丹具體有何藥物?”
孤星一愣,從沒遇到趕來質(zhì)問他的人,何況加上心虛,只好裝模作樣:“大人,仙家之物乃是天機,貧道萬不敢透露。”
吳盛諷刺:“那大師私自將仙家神藥煉制,可也是要遭天譴了?!?p> 張思戚此時發(fā)難:“星昌君!你煉丹所用藥物中怎么混有齊國藥材!你可知擅用敵國之物,等同禍國之罪!?”
孤星不知所措,也不知如何答復(fù)。想這煉丹秘卷忽然出現(xiàn)在書箱里,又牽扯長生之法,宬王要問,只當(dāng)用他充作遮掩,何曾知道那里還有宮中禁忌。再者說此物煽動皇帝對他信任非常,更不懷疑這內(nèi)里的陰謀,如今牽扯到了齊國,他是有口莫辯。
正焦急時,忽然風(fēng)荷谷的藥童,捧著一盒丹藥來稟告,還不等傳喚就先聲奪人:“陛下!萬千之喜!長生丹要成了!要成了——!”
吳盛心中一頓,而本在盛怒的張思戚忽聽此言,面容立即緩解叫傳。
藥童跪在地上,一身邋遢,怎么看都不像正常,可他卻言之鑿鑿:“陛下,那丹爐忽然炸裂,可蘊含七彩光芒,接下來金光大起,等一切平穩(wěn),竟有一枚金色藥丸!”他說罷攤開,一粒猶如黃金的丹丸呈現(xiàn),自是奪人眼球。又忙道:“陛下有所不知,此藥雖非長生丹,但先師曾言,他入夜受仙人指點,之后反復(fù)試驗,終于今日煉制成了副丸。若七星丹爐的剩下六尊也煉制出副丸,那么合在一起再度煉制,就可大成了!”
藥童的話,等于救了星昌君一命。
吳盛見皇帝儼然被金色丹藥吸引,竟有了既往不咎之意,立時跪下諫言:“陛下三思!這方士一眾來歷不明,且煉丹之物混跡不清,多有不軌之舉,微臣擔(dān)心皇上被人蒙蔽,從而......從而正中了齊國人的陰謀!”
張思戚手一顫,果然疑慮再起,可孤星一眾見勢立即又反駁,并以性命作保絕不敢欺蒙。
吳盛冷笑道:“既然星昌君認(rèn)為自己清白,那卑職請您將煉制的藥單交于皇上一觀,以表忠心!”
孤星受挫,見張思戚應(yīng)允了他的話,只能將秘卷呈上。當(dāng)兩張卷軸交到皇帝手中對比,這前后除了注語不同,只淡淡區(qū)別一種藥材,其余皆是一模一樣!如此印證有人與齊國串通,欲圖謀不軌!
但看向金丹,心中又開始搖擺不定;這里面的藥材雖然來歷不妥,可都是珍貴之物,萬一這真的是長生不老丹,豈非錯失良機抱憾終身?。克紤]再三,他定了個自以為兩全的佳策:“吳卿,你查到的這些人知法犯法,一律全部轉(zhuǎn)交刑部。此次你勞苦功高,朕也會予以嘉獎。另外星昌君十分可疑,朕自會叫人嚴(yán)查,也就不牢臣下惦記?!?p> “陛下?!”吳盛豈會不知張思戚這是想保住這妖人,跪下道:“陛下三思,此人有不軌嫌疑,也理應(yīng)押往刑部候?qū)彛粦?yīng)證物也當(dāng)呈交。萬望陛下切不可姑息此類不正之風(fēng),更不能袒護這通敵之人!”
張思戚猛地砸了案幾呵斥:“放肆!你為臣多年,便想自持功勞,頂撞朕的決策?!”
吳盛盡忠直言,可皇帝明顯已不想聽,叫萬順將人轟走,又下旨讓孤星抓緊煉制長生丹。
孤星躲過一劫,已是誠惶誠恐,也深知若這神丹不出,他也將跟隨覆滅??墒獠恢靵y下,宋鈺在那七星爐撒了自制藥粉,等接二連三的丹爐爆炸,七彩光芒更甚。不光孤星越發(fā)心安,就是宮人也嘖嘖稱奇。
下午哺時初,等最后一鼎完全練成金丹。孤星立即將七枚金丹放在一爐煉化,又加了大批珍貴名藥,看著這番熯天熾地,心中已是認(rèn)定,他將為享天下人敬仰的先師人神。
但原本的悶熱,臨近西垂,忽然暗淡下來,跟著一股大風(fēng),刮得人都不敢在外。等一陣飛沙走石后,一場傾盆大雨接踵而至??傻t就立在院中,孤星見原本已被燒得通紅的丹爐,瞬間被大雨灌溉得冒出蒸霧,唯恐有事,不顧阻攔就往前查看??伸F在雨中不散,他一下失了方位,忽然被人猛地一推,只感覺皮肉瞬間被燙翻,大聲慘叫。跟著煉制長生不老的丹爐發(fā)生巨大爆裂之聲,院內(nèi)所有全部掀翻波及,而一處光芒卻大照直沖天際。
這一番比之小丹爐要猛烈,不單是孤星還是藥童,皆被炸得身首異處,還有生機的也成了殘廢,是慘不忍賭,幸而大雨沒讓火勢將整座風(fēng)荷谷吞沒。宮人護衛(wèi)全部投入施救,可混亂中,爆炸中心的宅院卻無人踏足。也就在此瞬間,那碎裂開的丹爐,一粒金燦燦,宛如金珠般的丸子,被一人迅速帶出火海。
此人正是馮容,他自長生丹開始煉制,一直潛在風(fēng)荷谷中伺機而動。雨下的一聲爆炸驚天動地,又出現(xiàn)異象,頓時心中貪欲作祟,趁無人靠近時,將金丹奪走吞入腹中。
但如此,正中了張姮等人的拋磚引玉之計。
那金丹除了外皮,內(nèi)置可也別有洞天,加上七彩粉末,讓馮容的面容呈現(xiàn)出詭異的金黃色,宮婢衣著也盡顯五顏六色。如此明顯的特征,自然被等候的捉拿的人群起攻之。
首先是灰鸮暗衛(wèi),其次是金陵軍和東宮侍衛(wèi),可馮容身法怪異,卻無法拿下,更仗著手中的弩箭,猶如如水的魚兒。
馮容自知中計,可雖悔晚矣。心生一計,朝著何凈柔在禁足前的宮苑而去。聞聲趕來的張姮見他逃離的方向,便知此奸細(xì)要引人陷害!立即大喊:“來人??!有刺客要闖秋心院!來人??!”
馮容被阻了去路,但聽出喊叫的人張姮,立即朝她奔去,并提前射出一箭。
一道銀光飛馳而來,張姮幾人卻來不及躲閃。千鈞一發(fā)之際,一名灰鸮暗衛(wèi)以身相當(dāng),那弩箭一偏,讓張姮逃過一劫??神T容已到近前,踩著灰鸮暗衛(wèi)的身子躍起,正要再對張姮補射一箭,阜安立即撲倒,又讓馮容失手。他猛地一踢,阜安的尸體便被他踢出老遠(yuǎn)。
“阜安!!”張姮驚恐大叫,李珌見來不及,立即抓過一柄長劍,朝著馮容就投擲過去,讓他才落地又想抓張姮脖頸的手頓時受挫。心知已無機會,馮容棄下弩箭奪路而去,廖祈和安歌帶人緊追,留下一眾人將慘烈報告皇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