曲符城寒氣愈發(fā)驟降，湖面結(jié)冰，對于冬日的人而言，最好的娛樂便是冰嬉。
而張姮早叫人尋覓游玩之地，如今請人一同游玩觀賽，對眾人來說自是難得的機(jī)會，很多年輕公子也躍躍欲試起來。
張姮此次并未過多儀仗，坐在湖畔架高臺，一眾子弟紛紛穿上自己的冰鞋到場中敬拜后，分隊站好是摩拳擦掌，欲要展露一番。（《養(yǎng)吉齋叢錄》卷十四曰：“搶球，即所謂冰上手球游戲。眾人爭搶，得球者復(fù)擲，則復(fù)搶焉?！贝隧椖勘荣惣ち覍剐詮?qiáng)，頗似現(xiàn)代的冰球比賽。）
只是今時不同往日，這其中最為矚目的內(nèi)眷不在是劉窈而換成了劉翕，這叫人很是詫異，因為自張姮來到曲符都是劉家次女劉窈陪伴左右，可形勢一轉(zhuǎn)，如今這劉翕倒得了青睞。
不過眾人對此漠不關(guān)心，畢竟那劉挽當(dāng)街騎著軍馬被金陵軍呵斥，害得劉府家宅陡空，劉窈是庶出怕是哪里也冒失惹得這公主不喜，可為了顧及宗親的顏面，這才不得不將劉翕搬出來了。
再看劉翕，接到旨意后簡直歡欣雀躍，本就對張姮的垂青感到欣喜，如今更好似浴火重生一般，又恢復(fù)了往日公府大小姐的派頭。也是許久未受到眾人矚目，今日一身華貴可謂大放異彩，反倒是張姮這位公主都被她比下去了。
張姮看著她眼神中的志得意滿，心中嘲諷，便轉(zhuǎn)向賽場；這三天來，時常有人匯報劉翕的動向，而與她串通一氣的戲子，今日也按兩人的新計劃混跡場中，現(xiàn)在就坐等這劉翕上演好戲。
不過她顯然比劉挽有耐心，比賽期間除了時常吩咐丫鬟為張姮烹茶鮮果，伺候的無微不至外沒有絲毫異樣。只是這般殷勤擋了后排人的視線，惹得她們無不嗔怪。
可劉翕視而不見，今日為了抓住這難得親近權(quán)貴的機(jī)會，可是做足了準(zhǔn)備。中場休息時，剛剛坐穩(wěn)的她又起身將一手圍進(jìn)獻(xiàn)：“殿下，今日寒涼，這是臣女特意為殿下趕制的護(hù)手圍，還望殿下不棄?！?p> 她話說的婉轉(zhuǎn)柔腸，叫人聽得耳根發(fā)軟，可故意將一雙凍得通紅的手展露人群，其顧影自憐的心思昭然若揭。
張姮自始至終都沒看她，只恩了一聲就叫人將那副白兔毛的護(hù)手圍收下，畫面顯得分外和諧?？蓜Ⅳ夥钌隙Y物卻并未退下，遲緩的好似慢了一拍，張姮就猜到有什么陰晦要來了。果然場下忽地有人大喊一聲，然后就見比賽中使用的球朝著這邊飛來，劉翕故作驚慌，嚷嚷著殿下小心，就徑直擋在她前作勢欲來個護(hù)駕之功。
可安歌哪里會叫她如愿，早將霸下出鞘擦著劉翕的頭發(fā)揮了出去，刀身將球穿透，扎到了遠(yuǎn)處的枯樹。
眾人皆嚇得不知所措，要知這冰球賽所用的球可不是蹴鞠那般柔軟，包裹著的皮面里頭含有一顆磁石，這要是打在人身上可是會受傷的，何況還是沖撞了天家人。
唯有劉翕還在那突如其來的刀身劃過而忘了跪下；她早聽母親說張姮身邊有個近身女侍衛(wèi)，而且行為大膽張狂，今日算是見識了。
而安歌沒理眾人的驚愕，從容地取回長刀和磁石球交給張姮。對方看著球問道：“方才是怎么回事啊？”
眾人哆哆嗦嗦，面對問話誰也說不出個所以然。方才劉翕惺惺作態(tài)，臺上的目光都集中在這兒，何況還未開賽呢，誰也沒注意那球是怎么來的。張姮轉(zhuǎn)而看向劉翕，對方也是支支吾吾的。這時場下有個年輕人說道：“殿下恕罪，是小人一時魯莽手勁用得大了，沒防備失了手，還請殿下恕罪?！?p> 始作俑者的聲音不但富有磁性，還透著半分叛逆半分羞澀，任誰聽了，非但反感反而著迷。
“抬起頭來?！睆垔f完，那年輕公子立即抬起頭，一張鳳眼朱唇容光煥的面孔映入人們眼簾，劉翕看著張姮沉默不語，心思轉(zhuǎn)歪，隨即在內(nèi)心恥笑對方那好似癡態(tài)的嘴臉。
不過真正暴露癡迷丑態(tài)的反是那丟球的人，他一見到張姮的真容瞬間迷得升起貪戀之色，擺出一副與男子不符的柔媚之態(tài)，眼神露骨地直盯，行為輕浮而放蕩。
張姮一見就明白這出鬧劇的前因后果；劉翕什么時候這么處變不驚了？而且沖撞了天家還一臉興奮之色，若說這般巧合不是他二人提前排好的戲誰會信呢？皮笑肉不笑道：“本宮雖然離得不近，可也一直盯著球，方才比賽可沒看見它落在公子手里?？蓜⒋笮〗阏驹谂_上，你就一下子朝這邊瞄準(zhǔn)投擲過來，這還真是奇怪啊?！?p> 油頭粉面的人頓時臉色一僵，此時劉翕道：“殿下息怒，比賽就是這樣偶有疏忽，那位公子也不是有意的，還請您寬宏恕罪?！?p> “那照你這么說，他因比賽而失手無罪，反倒是本宮不該坐在這么顯眼的地方了？”張姮面露不善，話語陰森，劉翕趕忙又道：“不！臣女不是這個意思，殿下怎么會有錯！是他，是他冒犯！”
“那你覺得冒犯天家，該當(dāng)以何罪?。俊睆垔恿耸掷锏那?，也不看她輕描淡寫道。劉翕又變得口齒不清，惹得張姮直接發(fā)難：“既是比賽，卻沒有身為隊員的嚴(yán)謹(jǐn)態(tài)度，誤傷旁人實在可恨。而且沖撞了本宮卻一臉喜悅，毫無內(nèi)疚之意，那本宮看你是有意行刺了。來人，將他拖下去，依法處置吧?！?p> “殿下?。〉钕滤∽?！殿下饒命啊，大小姐！大小姐你救我！你救救我啊！”那人見有侍衛(wèi)來拿，立即沖著劉翕哭叫，這番直指誰還不知其真相，頻頻對劉翕投去目光。而對方早已面色慘白，張姮勃然大怒道：“來人！東武侯意圖行刺，將這個女子也給本宮拿下?。 ?p> 劉翕聽罷如遭雷擊，忙跪下哭喊：“殿下！這從何說起啊！東武侯府怎么敢行刺殿下？！而且方才，臣女一心為了殿下以身相護(hù)，是救駕?。≡趺淳统闪诵写?！”
張姮聽著她申辯，冷笑著說：“那這還真是巧合了，比賽正酣，不見有人將球亂扔。偏偏休息時，大小姐擋在本宮身前，這家伙就忽然投了球過來，也偏偏大小姐處變不驚，沒失了往日的涵養(yǎng)，好像早知道本宮會遭遇不測一樣。那照這么說來，大小姐無罪反而有功，而意圖不軌的更是這些參賽的人，若不是他們傳了球，也怕此人還沒這個機(jī)會。既是這樣，那劉府就當(dāng)沒事，將這些參賽的人統(tǒng)統(tǒng)抓起來！”
眾人皆是大驚，要知今日冰嬉的人可都是有門面的富貴子弟，如此不惜犯下眾怒，任誰也控制不住局面了。紛紛喊道：“殿下??！殿下息怒啊！我們真的沒有沖撞殿下的意思?！?p> 張姮問道：“那是你們其中的誰，故意給此宵小機(jī)會，就自己站出來。否則，意圖傷害大小姐和本宮，你們可罪責(zé)難逃?！?p> 話畢，其中一個年輕公子道：“殿下，這不是我等傳過去的球，當(dāng)時那球被扔在紅隊不遠(yuǎn)，可方才此人忽然冒出來奪走，也是他大喊之后丟球過去的，我們當(dāng)是冤枉的啊?！?p> “是嗎？”張姮叫侍衛(wèi)散開，看著劉翕忽然抿嘴笑了：“原來是這樣，本宮還當(dāng)有人要欲行不軌，原來是有人想借此引起劉大小姐的注意，這還真是情到深處......不過竟用本宮來做鋪墊，劉翕，你們好大的膽子啊——！”她這幾句話才讓人放心的心瞬間被提了起來，連大氣都不敢喘。忽然她又軟下話語道：“不過也是難能可貴，眾位夫人，你們說是吧。”
旁人哪敢說半個字，聽張姮又自顧自道：“既然大家都這么以為，而方才大小姐也為了這個犯上忤逆的人說情，可見你們也是兩情相悅，那倒不如本宮今日成人之美，就為你二人賜婚，在場眾人皆是證婚者。也勞煩你們一會兒回去，給東武侯報個喜?！?p> “?。?？”劉翕驚得張大嘴巴，要知這個家伙根本就是隨便找來的戲子，一個下賤玩意，假扮混在比賽中借機(jī)用來翻盤的工具，張姮怎可以將她一個侯府小姐賜給這樣的東西！忙裝得可憐兮兮推辭：“殿下，這，這婚姻大事實則是父母之命，臣女，臣女是侯府的嫡女，怎么能隨便下嫁給來路不明的人，還請殿下收回成命啊?！?p> “嫡女？不對吧。”這時阜平的聲音響起：“殿下，奴才記得城門處侯爺已經(jīng)說寫降妻書，這岳氏既然已是側(cè)房偏室，那她的女兒又怎么能再說自己是嫡出，可見這東武侯是有心逆旨，今日這出也必定是劉家不忿蓄意的報復(fù)！”
劉翕見自己說錯話忙改口：“不不，是臣女口誤，臣女說錯了，父親沒有逆旨，請殿下明鑒?？墒浅寂降资呛罡@婚姻大事......所以臣女懇求殿下萬萬不可，萬萬不可??！”
“大小姐反對？而東武侯也沒有謀逆的嫌疑是嗎？”張姮淡然問話，對方自是連連稱是，于是張姮無奈道：“既然是這樣，那這個人實在是可疑，而且本宮看他的衣飾與他極不相稱，而眾位此來的又都是富貴子弟，那你們誰認(rèn)得這個人啊？”
她沒讓這人自報家門而是詢問旁人，眾人頓時明白張姮是有意寬恕他們，自是大撇干系說不認(rèn)得。
張姮又看向劉翕，心中諷刺：既然你自己往槍口上撞，那就別怪我了。忙道：“今日之事甚為蹊蹺，雖然不知道這是有人故意為之，還是單單為了大小姐，可意圖實在險惡。來?。⒋巳搜旱礁└罄螄?yán)加審問，務(wù)必將背后指使者給本宮審出來，若府丞再有疏忽，那就連他也嚴(yán)加懲辦了。”她的目光又掃劉翕：“大小姐，你意下如何啊？”
劉翕早嚇得六神無主，見張姮問，索性心一橫想來個借刀殺人：“殿下公斷，臣女不敢忤逆，而且行刺天家罪大惡極，臣女覺得，覺得此人該就地正法，以儆效尤！”
劉翕是心狠，可那戲子還沒被人拖拽走遠(yuǎn)，聽她說這般決絕的話立即反撲大吼：“賤人！你好狠毒的心啊，往日你深情意濃對我百般呵護(hù)，沒想到叫我投擲冰球是打得這個主意！殿下！小人事到如今也不敢隱瞞了，都是她！都是這個賤人讓我在今日向她這邊投球去的，她好裝作護(hù)駕給自己謀得榮寵！”
張姮面色一沉，劉翕當(dāng)即矢口否認(rèn)：“不是的殿下，您勿要聽信小人的讒言，臣女清白之身怎會和來路不明的人勾結(jié)，更做出如此大逆不道的事，請殿下明鑒！”
那人又連爬帶滾到跟前急道：“殿下不要信她的鬼話，這女子表面裝得清純，實則內(nèi)心污穢不堪！他不但讓我今日冒犯玉駕，在府里也預(yù)謀不軌，叫我等時機(jī)成熟后去毀了二小姐和三小姐的名節(jié)，好再沒人跟她作對！”
這人說得簡直駭人聽聞，誰都沒想到這往日看似華貴的侯爵小姐，竟是個心腸歹毒的毒女。劉翕見眾人怒目而視，涕不成聲地抓著張姮的袍子道：“殿下！臣女真是冤枉的，臣女真的沒有做過說過這些，都是他誣陷臣女的，懇求殿下萬萬不要聽信讒言污蔑臣女的清白啊?！?p> “清白？大小姐竟還有臉說自己清白？”張姮抽出自己的袍子，對劉翕那被淚水糊涂胭脂的臉淡淡道：“想想你配得上清白二字嗎？長陽城你們做過什么還用得著本宮提醒嗎？”
東武侯的心思昭然若揭，而皇帝的接連撤斥責(zé)，更讓曲符上下看透了他們，這貴千金的婚事被人拒之門外就是最好的證明。所以對今日所見所聞都深信不疑，鄙夷萬分；連親王都折在這不貞不潔的女子手里，那跟外男茍且犯上忤逆又怎會做不出來。
張姮此刻再不看她，隨即叫來行宮守衛(wèi)：“傳旨，劉翕行為不軌，敗壞人倫，今日更連同他人欲刺天家，如此犯上作亂，一并押去府丞大牢看押，并著令府丞嚴(yán)加細(xì)審！阜平阜安，你們帶行宮令，命曲符護(hù)軍立即包圍東武侯府，不準(zhǔn)一個人踏出逃離，若有紕漏，本宮唯你們是問！”
劉翕被這突如其來的旨意刺激的猶如一潭死水，直到被拖走也呆如死木。
而她這邊剛被扔進(jìn)大牢，劉家跟著就被重兵團(tuán)團(tuán)圍住，任憑你是主子還是使喚下人全攔在門內(nèi)不得出。劉顯大駭之余頻頻質(zhì)問，可那些人就是面無表情不吭一聲。
而且更糟糕的是，當(dāng)日下午金陵軍不知怎的得知了消息，以天家遇刺為由進(jìn)駐曲符城，還把府丞府也給團(tuán)團(tuán)包圍，言之鑿鑿說看管行刺的逆犯。府丞大驚失色，如此想通風(fēng)報信也不行了。
而牢里，戲子見獄卒言明厲害，可不敢再抱有僥幸，為求一線生機(jī)，連連在牢里喊這一切都是劉翕的指使，還把連日來的所見全添油加醋的捅了出來。對此劉翕當(dāng)然也喊冤，甚至鬧到最后顧不得身份跟這戲子在牢里互罵起來。
又過了一日，劉顯這才打探到遭人圍困的前因后果，當(dāng)即嚇得跌倒在地，岳氏也跟著哭天喊地，府內(nèi)頓時亂作一團(tuán)，有心喊冤，可劉翕與人勾結(jié)行刺是在眾目睽睽之下，在場所有命婦夫人小姐公子都是人證，沒半點狡辯的機(jī)會。
又接連困了兩天，眼看新正就在眼前，劉顯再也忍不住，跪求阜平阜安當(dāng)?shù)畋?，張姮收到消息，自然不會不給他們伸冤的機(jī)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