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放開我!”張姮猛地推開他,并下意識打了他一耳光,兩人都愣了。
溫沨最后笑了,笑自己終于得到了答案,也承認自己的無知,也終于輸給張啓之了。
張姮不知道溫沨何時離開的,等她回過神,自己竟離開了東宮走到假山石的那片山洞,虧得阜平一直跟著,否則再出事可真叫人措手不及了。只是天公不作美,黑夜下看不到天空已經(jīng)陰沉,刮起的風有些猝不及防,跟著雨勢就起,張姮只得到假山石去避雨,可沒想到啟元卻意外地出現(xiàn)在那里。
“啟元?!你怎么在這?!”張姮趕緊抱住這個渾身哆嗦的孩子,可啟元卻只顧著哭,當他被張姮抱住后哭得更兇,張姮覺得他是受了大委屈,否則這大半夜的他一個孩子怎么跑到這來,而且死活也不肯離開,張姮只能抱著他躲在假山內(nèi)等著雨停。
沒過多久,一個撐傘的婦人尋找而來,并沒有喊,可見她知道到哪兒找人,又找的是誰。
而張姮和她在洞外對視,兩人這才算第一次相見,這婦人就是啟元的生母,張姮甚少謀面的婕妤謝荃。她見到張姮也是一驚,然后立即搶過孩子轉身就往臨明宮跑去,張姮見她不顧雨勢大喊:“你等一下,雨這么大難道你想要啟元生病嗎?!”
可謝荃根本不理她,只是將傘遮擋在啟元身上就拖著孩子離去,好似張姮是洪水猛獸,對啟元的哭鬧也置若罔聞。
“殿下不可,你的咳疾不能淋雨!”阜平攔住想要追去的張姮,見雨勢確實大,而且那對母子也不見了,張姮也只能放棄——她現(xiàn)在越來越喜歡放棄,或許和溫沨說得一樣,她已經(jīng)變得怯懦,變得只想依賴別人,也不想去爭了。
凌晨雨歇,阜平才將張姮帶回長慶殿,這時槿綿交給她一封信,說是宣王托人送進了的,不過那封信沒有多余的內(nèi)容,只有兩個字——有我。
張姮看著簡簡單單的信,頓時得到了一絲心安,讓她此刻無比堅信張啓之一定有辦法救她。只是內(nèi)心的壓抑一松,身子便輕易被風寒侵襲。也不知陷入病中的人,會不會喜歡胡思亂想,張姮看著已經(jīng)半好的安歌斷斷續(xù)續(xù)說道:“你說明天,這件事會怎么樣呢?”
安歌當然不知道,只能說:“不管會怎么樣人都要活著,屬下也一定陪著您的?!?p> 張姮不言,聽到安歌的保證,既欣慰又覺得害怕:“曾經(jīng)奶娘也說過,她也會一直陪著我的??墒撬?,可是我沒能留住她,究竟是不是因為我我也不知道了。我對不起奶娘......更對不起槿靈......”
她說這句話的時候一直斷斷續(xù)續(xù),可偏偏最后一句話讓來看診的田玉央聽到,于內(nèi)心更是反復思量。
對不起槿靈?為什么張姮要對不起槿靈呢?
他不明所以,可也不好在這時候深究。
一夜之后,王璇讓槿環(huán)傳達了張思戚的意思,表示皇上暫時沒決定人選,畢竟競陶是早就定下的人,而且他親口也表示不希望讓張姮和親。所以她對于張啓之的那句承諾越來越堅信,可是張啓之現(xiàn)在又在做什么?
此刻的他竟氣定神閑的對翟武分析當下的局勢:“長河公主和親以后,只怕這朝中再難有克制宬王的人,本王必須在這期間謀得一個更有利的位置?!?p> 翟武回稟:“王爺,錢莊已經(jīng)由謝舷盡數(shù)接管,至于范佳也早已不知下落,現(xiàn)在諸事都對您有利,王爺?shù)钠谠S看來不日就會達成?!?p> 張啓之輕蔑一笑道:“不過范佳這條喪家犬可不一定會安分,他竟能在謝舷陰晦之下洞察先機提前逃跑,可見也是個滑頭,本王的大業(yè)可不能壞在這人手里。你叫人去督奉苑查查這個人的籍貫底細,若他沒躲在長陽必定跑回老家,只要他一露面,務必將他秘密送到府里?!?p> 翟武不明:“王爺為何要這個隱患?”
張啓之道:“他確實是個隱患,但于我而言也是脅迫丞相的籌碼。我讓范佳逃,也是防著謝舷那個蠢貨將人滅口。只要他還活著,我便能讓丞相站到我的陣營來?!?p> 翟武這才明白道:“王爺深謀遠慮,謝舷做了這種事,謝珖這當老子的豈能置身事外?即便被瞞這么久,可為官多年他不會察覺不到一點異樣,只到時有范佳這人證在,那老狐貍絕不會再鎮(zhèn)定自若?!?p> 張啓之道:“凡事都不可疏忽大意,現(xiàn)在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和親人選上,你抓緊行事?!?p> 翟武回道:“是,不過王爺怎么肯定長河公主就一定會和親,萬一......”
“突賀人虎視眈眈,皇帝屈服是早晚,這件事已算是板上釘釘了。雖然長河公主傾心于我,可她做事不按章法,跟周邰一樣太過自我,駕馭起來一點也不稱手。且我平生最討厭這樣自以為是的女人,這次的冤案若不是我搶占先機,只怕她就要懷疑我了。對了,你之后再去知會那些名冊上的朝臣,讓他們多諫言皇帝盡快順從突賀人的意思,讓他們放心大膽地說,因為我已寫信安撫好了長河公主,讓她靜靜呆著不會在額外生事。介時只要皇上圣旨一下,那量她在如何翻天也無濟于事。而等她滾出我的視線,我也就能放心的將元家那乏貨捏到手里,而有了廬嶺元氏為后盾,我的宏圖霸業(yè)指日可待?!?p> 對于和親這件事的突變,張啓之不是沒動搖過,可現(xiàn)在的局勢讓他不能有婦人之仁。
縱然張姮貴為公主,可她的秉性越來越掣肘他的謀劃,這對他而言簡直是挑釁和蔑視。要知走到今日,他在那十年已沉寂太久了,被壓制得也太久了,縱然有諸多陰晦鋪墊,可每次都被珣王那酒囊飯袋躲過,讓他早就忍無可忍。
他不想再熬下去,也自信他絕對能比得過宬王那副病軀。
所以,若張姮不能助他扶搖直上,那他就必須除掉這個將來會礙事的人。又何況今時今日,上天已經(jīng)給了他一條更完美的捷徑,那他為什么要放過呢?
所以他非但不會去想辦法幫張姮擺脫和親人選的帽子,反而內(nèi)心跟杜若元裳一樣卑鄙,期待著她趕快離開魏國。對此還振振有詞;這不是他薄情寡義,要怪只能怪張姮太聰明,什么都看得通透,更糾結自己那點小情小愛處處束縛別人,須知這世間哪個男人會喜歡這樣頭腦清醒的女人。
相反元裳這個腦袋空空卻家勢及其重要的女人,對男子來說更具吸引力,不但擺布起來不費吹灰之力,介時就算兵權不落在他手中,那最起碼廬嶺元氏會傾斜他這邊。
所以對張姮,他只能說這一切都是上天注定的遺憾,她也該為自己這親王能為她駐足幾月感到榮幸了......
宮內(nèi),私傳畫卷的事依舊沒有結果。
張姮通過高才多少了解現(xiàn)在的朝局之緊張,雖然有一部分新貴對于和親的變更人選保持反對,可突賀人的堅持讓很多人越來越不敢抵抗,特別是謝珖。他不知為何一改往日中立的態(tài)度,堅持讓皇上順從突賀人的要求,說得話也有理有據(jù),一些老臣和平時隔岸觀火的官員竟也逐漸向他靠攏,讓張思戚想駁斥也無法,畢竟和親是兩國大事,若再有猶豫,那么內(nèi)憂外患更甚。
對此張姮不是不急,因為張啓之除了那兩字的承諾再沒有消息,也不知他在朝中又為此運作了什么。而更叫她心中不安的是,時間耽擱到現(xiàn)在,長慶殿現(xiàn)在無緣無多了很多御前的尚宮伺候,東君也借此混在其中,可她只是一個內(nèi)宮女官,面對這種軍國大事也無能為力的,只告訴她或許皇帝被逼迫至今,內(nèi)心已經(jīng)有了動搖。
張姮不想再猶豫下去,覺得至少要給張啓之爭取緩沖的時間,于是她借口又來到了葒桐殿,依舊對張昱開門見山:“王叔有興趣做個交易嗎?”
張昱看著仍是氣定神閑的張姮,心中猜測,張啓之莫非已經(jīng)打算放棄她了?說道:“你先說說你的籌碼,或許我會有興趣。”
張姮坦然道:“不管我的籌碼是什么?你一定會答應,因為你現(xiàn)在也沒有選擇了?!?p> 張昱未答復,因為張姮說得是事實。只聽她接著說:“你要競陶去和親是出于什么目的我很清楚,這里的權衡利弊恐怕大多是出于你報復她的私心,至于連外制衡不過是事外索取。然而她現(xiàn)在根本就抗拒這件事,更不湊巧的是突賀人也看不上她,對于你而言,帝姬已真正成了一個棄卒?!?p> 張昱問道:“那你想怎么做?”
張姮反問:“那就看王叔怎么選了?”
兩人之后就陷入沉寂。
其實到現(xiàn)在,張姮也沒有十足的把握讓張昱開口,看得出他的糾結,對于這種至親造成的傷痕,她到現(xiàn)在也沒把握張昱能放開顧全大局,只是再一意孤行下去,誰的期許都會幻滅。勸慰道:“我跟王叔一樣,對帝姬的恨不比你少??墒峭跏逡浀媚愫臀叶际沁@個國家的人,特別是你,這個魏國的天下還不是你一個人的,你還沒資格任性。”
“......你既然說得出,那么你心里已經(jīng)有把握了?”
“只是盡力一試而已,我考慮了很久,想要在這件事上有轉圜,那魏國就必須搶占先機,畢竟朝臣中還有反對的人。那么就要讓所有的人心服口服,包括突賀人?!?p> “你想要我做什么?”張姮的話說得夸大,張昱卻始終看不透她,也根本不知她如何在這件事上力挽狂瀾。張姮淡淡道:“我們被突賀人逼迫,視其為天敵,那么對突賀人來說,他們就一定戰(zhàn)無不勝嗎?是永遠站在頂端的嗎?如果是,那他們何必來示好?所以他們也一定有軟肋?!?p> 張昱道:“突賀是很強,可是駐國之多,他們并非孤傲群雄。他們就像一群狼,冷冷窺視這龐大的中原?!?p> 張姮道:“可即便是狼,再兇狠再野蠻,在它之上也還有虎,還有狡猾的狐貍和豚鼠讓他們頭痛,甚至還有上天?!?p> 張昱忽然想到關于突賀人的信念;那就是對強者的崇拜,比起中原人他們更虔誠地服從強者。
張姮見他有所觸動接著說:“雖然突賀人驍勇善戰(zhàn),但這一次的使團中,并沒有絕對的武士,而突賀向來以強者為尊,若要讓他們臣服魏國以武力對之并無不可?!?p> “你想讓元家人出面與之對抗?”張昱對此倒沒有把握,可張姮提醒讓他一下就想到了元氏,可這絕非偶然。
張姮冷笑對他道:“王叔也和皇祖父一樣,都覬覦著人家的兵權,可是捫心自問,面對強敵來勢洶洶,你們真的有把握去面對嗎?滿朝之中不缺抵御強敵的精兵猛將,缺的只是想要抵抗的雄心壯志而不是如何趨炎附勢。王叔,我對你和皇祖父看得很透徹,你們作為權勢者,心中除了如何謀算他人,除了忌憚,除了猜忌,除了達到自己的私欲無所不為外,你們當真有這個能力和這份決心來保護這個國家嗎?”
張昱啞然,張姮又一語中的:“你告訴我,面對強勢,你除了想辦法讓競陶屈從,去報復她,去找那畫卷的幕后者之外,你真的想過反抗嗎?沒有!所以現(xiàn)在局勢變成了這樣?!?p> “那你可知反抗的后果是什么?”
“那王叔你可知不反抗的后果又是什么?”
一輩子仰人鼻息,俯首稱臣,那魏國又和那些附屬國有什么區(qū)別。張姮深吸一口氣道:“未戰(zhàn)而怯是兵家大忌,皇族做事更不能瞻前顧后,否則軟肋示人會有什么后果我們都不用猜了。”
張昱定定看著她,說實在的,他確實只想著將競陶的事解決,至于突賀人怎么樣他真的沒在意過,也不得不承認張姮在此事上比他更有政治頭腦,他確實自私了。
最后他接受了張姮的交易,暫時不去窺伺元家的兵權,但張思戚除外。說道:“你能有辦法讓突賀人改變心意,那么競陶呢?她現(xiàn)在即便喝了藥也反抗這件事,如果她一路瘋癲下去,那么突賀一樣還要再找你和親,到時候你怎么辦?”
張姮卻說:“以王叔的手段,怎么會缺和親的人。不過她已是一個棄卒了,留著對王叔也沒用,事情若如預期解決,那就請王叔將她交給我?!?p> 張昱看著張姮道:“......你想殺了她?”
張姮道:“去年她造了那么多孽,憑什么就因為一個和親的使命讓皇帝放過她。我要她,也只是讓她償還自己該償還的債而已?!?p> 張昱看著張姮手腕上的青玉手串,各種原因不必再說,只感嘆張姮的心狠手辣確實是天家人:“好,若事成,那這個人就給你,你愛怎么樣就怎么樣吧?!?p> 兩人不算握手言和,但至少暫時休兵給一切帶來了轉機。
張思戚對此一無所知,朝臣們也一無所知,張啓之更是,不過也因為他之前的那封寬慰信,讓張姮誤以為他會私下轉圜,故今日與張昱的交談也未去信提醒。也就造成不知不覺間,張啓之的自作聰明再度被打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