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兄,你沒事吧?!?p> 張姮見到王洐,立即上前詢問。雖然不過是第二次相見,卻又是這般狼狽,王洐直羞愧道:“總讓貴人見到這副模樣,真是慚愧?!?p> 溫沨和張姮對視笑笑,畢竟他兩次狼狽都因為他們啊。說道:“原也是我們不好,不過看王兄這樣子,又要去賣字畫嗎?”
王洐最近在長陽城出入頻繁,也確實是米糧醬醋等要價太高,不得不多次進出凌云軒。除此之外,像家里做的那些女紅草編也是盡可能多販賣一些,張姮看他還挎著一個大籃子,里面各種小玩意,便知他又在忙活生計,左右現(xiàn)在到了吃飯的時辰,就請他一起,可王洐并不肯。
一是他自己帶著米餅,二也是因和溫沨張姮才幾面之緣,何況凌云軒還是他們提供的商鋪,總不好再叫人家破費。
張姮倒是不想勉強,不過既然遇見總算是有緣的,加上幾次都給人家?guī)砺闊?,不彌補些也過意不去,再看那對草叉父子,索性也就邀請他們一起。
父子二人原是猶豫的,可迫于下腳地沒個著落,吃飯什么的也少不得花銀子,所以盛情難卻下,就跟他們到了一間小鋪子。那家賣的是湯圓,味道還不錯,價錢也合理,只不過在街末尾所以顧客不算多,張姮等人正好將鋪子坐滿。
老板見生意上門自然是樂呵,而眾人等湯圓的時候,也就相互攀談起來。
那年輕人看著張姮,只覺得她柔弱的不堪一擊,但那惡少偏偏一見到她就跑,想著必是個大富大貴之人,好奇道:“剛才那人,為啥見了公子就跑了,公子是何人?。俊?p> 張姮眼睛一轉,笑道:“哦,這個啊,那人欠我不少錢,所以躲我還來不及哪還敢撒野?!?p> 父子二人對視一眼恍然道:“原來如此!難怪俗話說寧得罪閻王不得罪債主,這話還真不假。”
張姮搖頭苦笑,不想再談這些新仇舊恨,轉移話題問道:“還未請教二位大名?”
年長的性子爽快道:“俺姓康,叫康奎,這是我兒康豹。俺們爺倆是粟州來參加武舉試的,只不過尋了半天都找不到落腳地,去了應試的衙門交帖子,人家說現(xiàn)在掛名的地方都住滿了人,無處安排,讓我們自行解決,正尋摸地方就碰見那蠻不講理的大少爺??善媪斯至?,俺們也不曾得罪他,愣是非要趕俺們爺倆走,心里還琢磨這長陽城的人咋都這么不講理?!?p> 他話說的直白,叫溫沨和張姮不免尷尬,那康豹戳了自家老爹一下,這才發(fā)覺自己口誤了。張姮倒不介意,畢竟蘇梓陽確實帶壞了一些世家公子的風氣。忙道:“既是為下腳地犯愁,那不如這樣,內城在下有一間屋子正好空著,二位要不嫌棄先住下。至于租金嘛,就當提前支取,等二位考中了功名,有了俸祿再給也不遲。”
張姮是有心接濟,心里并未將功名看得太重。雖說蘇梓陽言語跋扈,可他說得也不無道理。這武舉雖不像文科那般肚繞,但也不能是睜眼瞎,像排兵布陣等兵法套路也必須掌握。畢竟武科將來是要為皇上帶兵打仗抵御侵略的人,空有一身蠻力也不行的。
康氏父子倒沒想那么多,本身也是性子爽直,又聽她講高中頭名的話自然喜笑顏開,對張姮的提議也不反感。之后湯圓上來,吃飽喝足后,侍衛(wèi)就帶他二人離去了。
王洐喝完了碗中的湯后,也想起身離去,忽然張姮出言道:“王兄,你這籃子里的小物件在下看倒都精致,不知你可賣嗎?”
王洐詫異,沒想到張姮一介公子會注意這些女孩家的東西,不好意思道:“實不相瞞,這些都是母妹做的,平日拿去販賣賺些補貼,既然,呃......抱歉,在下到現(xiàn)在還不知兄臺貴姓大名,真是失禮?!?p> 張姮也才想起自報家門,只是她這姓氏太特別,不能輕易告知啊,于是說道:“不敢當,小弟姓,姓徐,單名一個姮字,王兄隨意稱呼就好。”
“徐恒?啊好,好名字,那在下就高攀了。這籃子里的也原是要賣的,徐公子看好什么盡管挑?!?p> 張姮看著一籃子的手工,倒沒什么特別,都是些家常閑趣的草螞蚱花籃沙包等,粗制的棉線但針法蠻細膩,雖然大人提不起興趣,不過對小孩子來說或許會樂見吧。張姮忽然想到啟元,既然上次出宮買的飴糖沒了,不如拿這些給他逗逗趣也好,當即對身邊的王洐道:“王兄,這些小弟都挺喜歡,想送給給親戚的孩子,你算一下價錢?!?p> 王洐簡直受寵若驚,沒想到這些尋常物一下就尋到了買家,再三相謝張姮的幫襯,不過對方卻道:“小弟看王兄的年紀不小,今年的恩科又開了,從那些丹青看來,王兄也不是不通文墨的人,為何不考取個功名,也好維持家境啊?!?p> 王洐面色一僵,心中是說不出的苦澀,勉強答道:“才疏學淺,實在不好招搖文墨,只求安貧樂道混得一些安穩(wěn)便是足矣。”
張姮和溫沨看出他不想多談也就作罷:“既如此,是小弟失禮了,還望王兄不要介懷。不過眼下正有一事,或許王兄幫得上忙?!?p> 王洐立即答道:“兩位但講無妨?!?p> 張姮道:“小弟雖然不才,但也想為現(xiàn)在的局勢出一份力,這幾日正在看合適的場地,打算籌辦一個義塾,一應事務都好說,只是地方未定。還有就是教書先生也沒著落,小弟見王兄有些文底,不知能否請王兄擔任教書先生一職。”
王洐一愣,心道這確實是個難得的機會,可他并不在長陽城居住,家里母親和妹妹遠在郊外,也不知這時間和路程上如何安排。見他為難,張姮又道:“至于月俸王兄不必擔心,每月除了一兩銀子的脩金,還有伙食金六百文,若你覺得不妥也可以折算為米面,王兄覺得如何?”
張姮對教書先生的俸祿是按照現(xiàn)在的物價來定的,覺得應該可以維持他的生計,而對此王洐也是沒有放過的理由,要知他往日售賣的雜物和凌云軒的書畫加在一起也不夠四錢銀子,以現(xiàn)在的物價來說確實緊張,忙對張姮施禮道:“承蒙徐公子看得起,在下自是不敢推卻,只是家人仍需安頓,不知可暫緩幾日?!?p> 張姮倒不勉強,左右諸事待定,自是允了他的要求,但王洐在住址上還有隱瞞,溫沨見此也說:“既然王兄時常去凌云軒,那日后自可托那老掌柜帶話,只要書院的事完成,介時自可通知你。”
雙方最后達成一致,這事也算是一錘定音了。
既然夫子定下人選,那身外物也不是難題,又走了半日,幾乎全部搞定。只還是這書院的地點尚未定論,免不了心煩意亂,忽然迎面一輛馬車停在張姮面前,車簾撩開,張姮見正是張啓之,對方見一身男兒裝的張姮也故作驚訝:“殿下?”
張姮卻歉意地示意他不要暴露身份,為了謹慎,張啓之邀請他們去東興館的雅間商量。
翟武和東宮侍衛(wèi)守在雅間外,安歌卻始終站在張姮身邊,張啓之心里一頓,但面上卻不做疑問。
自從林蝶將畫卷寄來,他內心充斥著急躁和疑問,他不明白為什么林蝶會認得張姮,更不理解林蝶為什么要讓他在一年之內將張姮送去給他??伤氩怀鲈颍矝]有詢問的立場,更何況成陽大公主的性命還捏在對方手里,他無論如何也不能違抗。
為今之計,只能盡己所能先與張姮的關系拉進再做打算。
他見張姮坐定,親手斟茶道:“我沒想到皇上會允許殿下出宮來。”
張姮笑著反問:“宣王怎么知道是皇上允許的?”
“若非如此,你眼中何來無拘束的欣喜呢?”他說罷,將一壺上好的春茶遞了過去,溫沨卻先一步接過,張啓之歉意道:“溫夫子陪著殿下一天,想必也乏累了,此茉莉花茶最是提神解憂消除春困。”
溫沨聞著茶香,陰陽怪氣道:“難得宣王貴為親王,也品如此淡雅常茗?!?p> 張啓之輕笑:“情味于人最濃處,夢回猶覺鬢邊香(宋,許棐詩《茉莉》)。茉莉雖不是名貴之花,卻也沁人鼻根,自有獨到之處。殿下覺得呢?”
張姮抿了一口確覺得香味清幽,笑道:“世間萬物無不為人索取,只是難得有人肯駐足欣賞,宣王有此閑情逸致,實屬難得。”
溫沨對張啓之的攀談并不答話,事實上他的詢問也多是對張姮。他聽著言語心中暗想:宣王此人處境尷尬,但也不是風雅之人,循規(guī)蹈矩安身至今,卻故意與張姮攀談,不知是何目的。
張姮倒沒他想的那么多,今日之所以在街上偶遇,完全是因為張啓之剛從城外查看難民的安置情況。那里目前太醫(yī)盡數(shù)回了太醫(yī)院,早先的天災既尋到了由頭,那么解藥和瘟疫的治療方向也就不難琢磨,只是死傷嚴重,叫人看著于心不忍。如今預留在外的還有好幾千人,這也是個隱患,只盼著戶部趕緊將珣王府改建好,否則等諸國使臣來到長陽,豈非故意揣測。
張姮看著他一身簡樸,舉止親和,自是升起好感道:“難為宣王這么為民著想,只是你貴為親王還親善親為,他日必有后福?!?p> 張啓之卻搖頭:“唯心而已,我既是魏國的子民,倒沒有委屈一說,只盼著日后安泰。先前朝中趨炎附勢之人太多,撤換勢在必行,吏部監(jiān)察下,也希望不要徇私過重。畢竟現(xiàn)在的朝廷啊,是真的需要像溫夫子這般耿直之人了。”
溫沨隨口說道:“不敢當,宣王憂國憂民,也正是皇上心悅的臣子表率?!?p> 張啓之聽罷又是一番苦笑,將自己手中的花茶一飲而盡,似乎那是陳釀美酒。
張姮看在眼里多少有些不忍,她知道張啓之向來是個溫柔的人,年紀雖輕倒也不缺沉著穩(wěn)重,沒想到今日當著他們說出這般挖自肺腑之言,叫人刮目相看。只可惜他的出身實在是叫帝王不悅,否則以他的才干自然是頂梁之臣,絕不會比丞相差多少。隨即夾帶勸慰:“沉寂不過一時,有道是間常于有欲者,誰能想到未來,一人之力又是不是翻盤重生的人呢?!?p> 張姮這句話給張啓之的沖勁很大,他從十三歲孤身來到長陽,確實抱有這份信念,否則這刀山火海如何叫他存活,可走了一個張崇又來一個張昱,他費勁了心思終落得一場空,如何叫他甘愿。
且以往這個七皇子,一直抱恙幾乎被張思戚和朝臣遺忘,境遇甚至比他還不如,可萬沒想到此人在珣王和競陶接連倒塌下走到人前。
是的,張啓之不傻,很清楚大晟殿晉封旨意的背后是張昱的借機崛起,他用這樣的方式告誡了朝臣也重新樹立在張思戚的心中,更掃蕩了一眾對自己不利的政敵,而后好像早有預謀般接連在朝廷上針對當下的時局納諫,可謂一鳴驚人。
如此膽略和心機,讓他張啓之都不得不臣服了。思及此,也不自覺地捏緊手中的茶杯。
張姮擔憂道:“宣王這是怎么了?”
張啓之猛然驚醒,忙道:“沒什么,只是在想難民的事。殿下或許不知道,就在城外,雖然皇上設立了安民所,可也不是一帆風順。在難民中有不少人被玄天邪教趁機蠱惑,皇上連日處決那些狂徒竟也抵不住赴死的誘惑??蔁o奈,他們只是被蠱惑,并非真的窮兇極惡,所以這幾日時常有玄天邪教的人出現(xiàn)在長陽?!?p> “難道是因朝廷科舉的改變,他們借著人數(shù)增多,密謀滋事?”張姮對玄天教是心有余悸,特別是那些邪符妖人,因為張暉的引狼入室,可是讓宮內大吃苦頭。雖然這件事皇上嚴令禁止外傳,可凡事沒有不透風的墻,如此的變故怎會不叫人惻隱。
張啓之微微點頭:“不無可能,自從皇上下旨清剿,反而這些伏在水底的逆犯涌了出來,而且人數(shù)十分驚人,長陽又接連受創(chuàng),所以國都也不得不防范?!?p> 張姮一想到身邊都是這種隱患,心里也一陣后怕,不過皇上卻在此刻恩準她出宮,也不知他是否真的知道這事態(tài)的嚴峻。見張啓之面目愁容有些于心不忍,心里打定主意要幫他一把,義正言辭道:“這些逆犯無孔不入,確實叫人頭疼。既如此,為何不以民治民呢?”
“以民治民?”張啓之和溫沨皆是一愣,張姮繼續(xù)說:“宣王莫見怪,這不過是我悶在家里胡思亂臆想罷了。所謂以民治民,就是以邪教份子滋事的當?shù)剞r(nóng)民自發(fā)抵御玄天教的襲擾?!?p> 張啓之思索片刻道:“實不相瞞,對殿下的見解我曾有過想法,但細想他們終究不過一介平民,若去和那些叛逆相抗,不過是以卵擊石。追根究底,那些邪教中的叛逆也曾是農(nóng)民,如此民斗萬一過盛豈非更叫尸橫遍野。”
張姮覺得有理,不過還是說:“確實如宣王所言,這些邪教叛逆本身也出身平民,他們敢反抗朝廷,無外乎是受了有心人的蠱惑,心魔滋生,再加上手里又有了武器,自然就敢不懼百姓的榔頭鋤具,大肆恃強凌弱??墒芷哿璧陌傩找膊皇欠稚⒌膫€體,他們有村莊,有郡鎮(zhèn),只要他們自己肯聯(lián)手,自然抵御之力也不亞于一座城池?!?p> 兩人放下茶杯細聽,張姮接著說:“他們惡貫滿盈,百姓們不敢反抗不光是怕他們。更因為朝廷沒有明確旨意,畢竟清剿邪教向來是軍方的事,若手無寸鐵的平民百姓真一時之憤打死了邪教分子,官府也只會拿此類事件當做一般的刑案,如此反而自保的人遭了殃。其余的人更怕會招來禍事而袖手旁觀,可若朝廷愿意嘉獎那些敢于反抗的平民,那勢必鏟除邪教的民心高漲,做到軍民一心。就算平民實力微薄,可也能為朝廷大軍爭取時間,緩和玄天邪教滋生的趨勢?!?p> 張啓之內心泛起別樣的心思;如果,他能以張姮的提議謹言,或許會在此事上得到有力的立場,很快他豁然開朗,對她道:“難得殿下有如此見識,當真是叫我茅塞頓開,看來日后少不得多要請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