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子轉(zhuǎn)眼就到了六月二十八,宗親權(quán)貴們?nèi)鐢?shù)都進(jìn)了長陽城,奉旨團(tuán)聚。
東武侯更是早早到了,礙于宮規(guī)約束他沒能進(jìn)宮看望劉葆,可也沒閑著,走親訪友忙得不亦樂乎。且花都三美的美名早就傳遍了長陽,很多世家誥命都借拜訪的機會欲見一面,可劉顯神秘兮兮的全推辭過去,好像他的女兒們是要進(jìn)獻(xiàn)皇帝的一份大禮。
此次,劉顯的正室岳夫人沒能同來,聽說是老母親身子不大好,所以回母家探望去了。不過她的心眼還是全的,除去劉葆,各宮娘娘都送了厚禮,特別是元容,其心昭然若揭。而元容操心勞力的為劉葆操辦生辰宴,不光是礙于皇上的圣旨,也是有她自己的私心。
宮里越來越熱鬧,張姮為李珌準(zhǔn)備的禮物也終于好了,是一副金絲織就的手套,雖然她不知道李珌的手有多大,但對比趙彬的,怎么也該差不多。手背面繡著飛鷹紋,看著大氣不失英武,給廖祈也準(zhǔn)備了一套精致的獸面護(hù)腕。
這一次難得相聚,李珌為了盡早到長陽,早就將金陵府安排妥帖,剩下的日子也一直忙著打理要送進(jìn)宮的禮物,更親自護(hù)送。二十九那天下午才過了長陽城門,住進(jìn)皇上分賜的暫居府邸。
廖祈看著李珌興致勃勃地整理那一箱自己種的菜,樣子傻傻的。這時有金陵軍親兵進(jìn)來說,東武侯三小姐求見王爺,廖祈皺眉;這個劉三小姐,上一次的教訓(xùn)還沒吃夠?在看向自家王爺,心里琢磨李珌有這么大吸引力?
李珌聽到,卻連頭都沒回,打發(fā)敷衍:“說本王出府遛馬去了,不在?!?p> 那親兵應(yīng)聲退下,廖祈方道:“看來東武侯為了攀上王爺,已經(jīng)不在乎自己女兒的清白了。”
李珌冷笑:“那老匹夫巴不得她清白毀在我這兒?!?p> 廖祈搖頭:“還是世家女子,臉皮也夠厚,大天白日的就往王爺府邸鉆。而且去年春蒐,帝姬不也漏了回臉嗎?看來這長陽的女子也不過如此。”
李珌不管他,自顧自道:“人跟人不能比,也不都像她們那樣?!?p> 然后不自覺地把玩起一塊玉佩,那是他和張姮初見時她掉落的,一直被自己藏在身上,心里想著;一年沒見了,也不知道她在那水深火熱的地方如何了,真是讓人等不及要見她了......
三十日就在眾人的期盼中到來。
劉葆是這一天的主人,自然宴席擺在綠漪宮,珠簾紅綢,花團(tuán)錦簇,曲樂奏響,各宮妃嬪也早早安坐。因為皇帝允許其家人進(jìn)宮祝賀,東武侯自也成了受矚目之人,可他熱情得招呼宗親,及他們的誥命內(nèi)眷,好像不覺得是客,像在替劉葆盡地主之誼。
許是因為氣氛,無人覺得不妥。而此次宮內(nèi)設(shè)宴,血緣上和皇族沒有關(guān)系,但在長陽居住的侯爵也應(yīng)邀參加,可謂熱鬧非凡。然后是宣王,珣王身后緊跟著的是皇城......三公子。
李涵被皇上革去職務(wù)后,就終日流連在胭脂堆中,連家都不回,李既已大概也不想讓人看見這不成器的兒子,這次是只身前來。
李珌最后才到,他原是叫人先將禮物送去給張姮,才知道她四月就搬去了長慶殿,還真叫人吃驚。
最后等賓客差不多都到了,就聽宮門外侍監(jiān)一聲高喝:“長河翁主到——!”
引得大家齊齊望去。
今天的張姮可謂令人驚艷,朝云近香髻上裝飾著純金打造的重明鳥銜花發(fā)飾,姜黃色袍衣上繡有羽翼的花紋,與首飾交相呼應(yīng)。牙白色的披帛也用金線密織出吉星裝點,腳穿明玉勾頭履,彰顯貴氣又不奢華靡費。最耀眼的是腰帶上的那顆水晶明珠,那是春蒐時她得到的,特意叫巧匠能人佩到了衣帶上,光彩怡人。
在座賓客早就聽聞這位長河翁主,與故世的慈獻(xiàn)皇后有七八分相似,而慈獻(xiàn)皇后當(dāng)年又是江州第一美人,張姮自然也不會差,這一身貴氣彰顯,叫人紛紛主動起身行禮。
但張姮知道此次宴席的主角是劉葆,所以并未招搖,一句免禮后,就在宮婢的攙扶下坐到了自己的席位。她當(dāng)然也看見李珌和張啓之,不過礙于賓客,相互也只輕點了下頭算打過招呼。
三位公子的目光則不同以往,竟緊緊粘著。特別是杜焎,他怎么也不相信這個長河翁主就是去年春蒐,那個被競陶玩弄的怯懦孩子。那時的她何等卑微,可不過一年光景,人就出落得如此美麗,單單從容貌上就已經(jīng)蓋過了競陶。
而且他還聽說,這位翁主從春起就一直受到皇上的優(yōu)待,甚至在宮里可以乘坐步攆,還住進(jìn)了東宮。暗自慶幸當(dāng)初沒跟著李涵瞎參合,競陶不久前又被送出宮靜養(yǎng),眼下正是天賜良機。可春蒐上的誤會恐怕會讓她疏遠(yuǎn),日后得好好補救;只要拉攏到這位大紅人,就算自己沒通過殿試又如何,還愁將來不會有榮華富貴嗎?
其余兩人也都一個心思。
可他們浮想聯(lián)翩,那些宗親內(nèi)眷,卻聽部分臣婦說,這位翁主可不是軟柿子,就連帝姬也被她治得服服帖帖。而且皇上突然下旨廢了世子和梁氏,傳聞也和她有關(guān),可見這新貴不簡單。
因為張姮到來,在座竊竊私語,不敢再喧嘩,直到皇上和劉葆駕到,才覺得松快些??上啾群竺婢o跟著的元容,劉葆倒更像是后宮之主。不僅又覺得古怪,元容最在意自己的身份,現(xiàn)下暫理后宮,本該更加盛氣凌人,怎地和皇帝這么疏遠(yuǎn),如此沉默,像變了個人。
東武侯不在意,畢竟自家妹子才最重要,帶頭舉杯祝賀,宴席算是開始。
劉葆的壽誕,不知熱鬧多少,喜慶多少,奢華多少,這都?xì)w功于元容。雖然劉葆對元容的品味不屑一顧,可后來也釋懷了;這暫掌鳳印的人巴結(jié),何樂不為。
張思戚放下酒杯,此時見張姮一身精致裝扮很是賞心悅目,對方矜持:“今日是劉娘娘的好日子,長河想穿的喜慶些,婕妤也會開心?!?p> 劉葆是真的高興,客氣道:“殿下能屈尊前來就是嬪妾的榮幸了,來來來,這一杯果酒嬪妾與殿下同飲?!?p> 這舉動落在其她嬪妃眼里是又羨慕又嫉妒,特別是曲玫,她本就因為皇上要大辦劉葆的生辰不高興,又看她和長河翁主一答一合更是怒火中燒。而更叫她惱怒的是,舞姬獻(xiàn)舞正酣,卻忽然簇?fù)沓鲆欢浜叩幕ò缓缶`放開,紈美人一身緋色彩蝶衣脫穎而出。
雖還是薄紗掩面,但舞姿輕妙,翩翩婀娜,一下就吸引了張思戚的目光,劉葆的面色也不好了——這不明擺著喧賓奪主嗎?!
直到舞曲臨近終點,紈美人在張思戚身邊停下,見她蒙面就想伸手揭開,哪知被巧妙躲過,曲玫立即不顧形象嗔怪:“紈妹妹多日不見,今日來湊熱鬧怎么還不敢真容視人,怕是臉上的紅斑還沒消退吧。”
紈美人卻不惱,只對皇上低聲道:“皇上見諒,嬪妾雖然養(yǎng)居多日,可婕妤娘娘的生辰嬪妾實在想敬賀一番,所以自作主張,請皇上不要怪罪?!?p> 張思戚笑道:“你有這番心意,朕和婕妤心里是明白的?!?p> 他話未說完,突然紈美人的面紗松了一角,露出些許雪嫩的肌膚。張思戚上手輕輕揭開,一張精致如初的面孔呈現(xiàn)在眼前;哪里還有半點紅痕?!
紈美人莞爾一笑,叫皇帝有些神魂顛倒。直到劉葆輕咳提醒才回過神,忙叫高才在他旁邊新添個席位。曲玫更是不可置信;連元容都屈居下首,這狐媚子竟敢坐到皇上身邊,簡直不可饒恕,可皇上喜歡她只能干瞪眼。
張姮不關(guān)心后宮爭斗,從頭至尾只欣賞歌舞,品酒進(jìn)食。令她意外的只是元容,這個總自命后宮之主的人居然也漠不關(guān)心,更不再像以前那樣爭風(fēng)吃醋,原本曲玫今時的丑態(tài)該輪到她演,現(xiàn)在反成了旁觀者,對張思戚和紈美人的恩恩愛愛毫無介懷。
劉顯大概是不希望妹子尷尬,忙上來說:“皇上,臣的兩個女兒為了她們的姑姑特意編了一舞以作慶賀,還請陛下和娘娘一觀?!?p> 張思戚道:“早聽聞劉卿有三位貌美的千金,被贊為花都三美,怎么今日只有兩人?”
劉顯道:“回陛下,臣的次女本來也要進(jìn)宮敬賀的,怎奈她到了長陽有些水土不服,至今未愈,故而今日沒有入宮,改日一定叫她們?nèi)硕紒斫o皇上請安?!?p> “既是這樣,那宴會后你叫太醫(yī)給二小姐診治一下?!睆埶计莶簧踉谝?,倒是看著張姮道:“長河也該和宗內(nèi)的姐妹親近親近了,否則一個人也覺得寂寞?!?p> 劉顯樂意之至得很,應(yīng)承道:“是,小女別無長處,只有琴棋書畫略通一二,到時候臣一定要她們好好陪伴翁主殿下?!?p> 張姮也謝過張思戚,不過她對劉家的女兒可不敢恭維,單一個劉挽就夠了,誰知道她們不如意了又會對自己下什么藥。
說罷,琵琶舞曲輕輕奏起,八個身著乳白色秀裙的女子掩面上場,輕歌曼舞,配合著曲音婉轉(zhuǎn)驚鴻,在座皆靜心欣賞。
漸漸的,空氣中慢慢散發(fā)出花香之氣,而那八名女子執(zhí)起羽扇圍起,此刻,一聲婉轉(zhuǎn)動聽的歌喉響起,甜如浸蜜叫人甚是舒坦,神秘之下,一名貌美非常的少女,從后隱隱顯出。
她身著雪青色的單絲碧羅籠裙,飛仙髻佩戴著綴以珠玉的碧色簪,額間的荷花花鈿簡單而大氣,一邊歌唱一邊引領(lǐng)著舞姬歌舞,顛倒眾生。
——此女就是劉顯的長女劉翕,曲符城的絕代佳人。而且不光人美,她的歌聲也很有特色,叫人聽而忘卻。
不過張姮沒心思看她的表演,目光只在所有人身上流連。
珣王看到這位劉大小姐,眼睛立即就直了,魂都恨不得跟著飛出來。再看元容,她對這女也是連連點頭,張姮不想也知道,東武侯這樣賣弄自己的女兒,要的就是這樣的效果。
李珌也和張姮同樣想法,他看向她,對方也似心有靈犀向他看去,含笑點頭。忽然這時,為劉翕伴奏的琵琶音頓了一下,曲調(diào)忽的一變讓劉翕措手不及,也讓觀眾回過神。不過好在只是剎那,劉翕穩(wěn)住了步調(diào)和歌音,依舊笑容滿面。只不過在眾人不察的方向,假意到舞姬后方,對另一邊伴奏的人狠瞪了一眼。
張姮順著方向看去,只見那處隔檔著一層紗帳,琵琶聲不絕;那里的人應(yīng)該就是劉挽。這就難怪,她一直對李珌賊心不死,方才手誤失態(tài),怕是看見了心心念念的情郎和別的女人眉來眼去。
——哼,一點沒變,那這個劉翕也不見得好了。
可張姮對她們的評價不代表元容的,她看著這位出類拔萃的侯府小姐,恨不得馬上請旨,為她和珣王完婚;這樣的身段,這樣的出身和才情才配得起她的長子。她又看向劉葆,暗中發(fā)誓,不管這女人再耍什么幺蛾子,定要讓劉翕做自己的兒媳。
坐落一旁的劉顯,見元容如此迫切模樣,可謂勝券在握了。
劉顯此人,本身沒多大能耐,不過是靠著祖輩的蔭封才得到今日的爵位,他從未在朝廷上出仕,戰(zhàn)功更是沒有。但他卻有無止盡的貪欲,而他最大的王牌,就是三個貌美如花的女兒。他要靠著裙帶做人上人鞏固野心;讓最出色的長女做未來的皇后,他,要做未來皇上的老丈人!
曲終了,在座的宗親們鼓掌以示認(rèn)可,絲毫不介懷方才的瑕疵。
劉翕款款跪拜,顯得那般端莊大雅。張思戚問:“你就是劉武侯的千金?方才見你歌舞雙絕,可見平日武侯的教導(dǎo)有方?!?p> 劉翕不卑不亢道:“謝陛下夸獎,臣女不過獻(xiàn)拙小技,沒有掃了陛下和娘娘的雅興,更能在陛下和諸位長輩面前盡力為之,臣女就感到榮幸了?!?p> 張思戚見狀連連稱贊:“好,你恃才卻不傲物,這也是劉家的福氣。來人,為大小姐在翁主旁邊設(shè)個席位?!?p> 劉翕高興,忙謝恩。不過張姮對張思戚這樣的安排很是反感,他擺明了要拉進(jìn)劉家的關(guān)系,而珣王更順著意思迫不及待道:“父皇!大小姐德才兼?zhèn)?,今日一舞可謂冠壓群芳,父皇若不嘉獎豈不是埋沒了她的一番辛苦。”
冠壓群芳?張姮忍不住嘲笑,這個成語似乎不適合在百花爭艷的眾位娘娘面前說吧。她劉翕不過是侯府臣女,沒有納宮又沒有誥命壓身,珣王你當(dāng)她已是你的妻房了嗎?色令智昏,夸人也不分個場合。
果然,曲玫坐不住了,略帶諷刺道:“珣王莫不是喝多了,劉大小姐年過十八可還待字閨中呢,她能入宮為陛下獻(xiàn)舞已是大幸。陛下日后自然會給她一個大大的獎賞,你急什么。”
最后四個字是曲玫小聲嘀咕的,張思戚許是高興沒聽出她弦外之音,夸獎幾句便罷了。
此時劉顯則道:“陛下夸獎小女是她的福分,臣哪里敢討要賞賜,不過......”
就在他停頓的間隙,張姮抓住機會,忙對張思戚道:“皇祖父圣明,王叔說得對,有功就該賞。今日良辰,長河斗膽請皇祖父恩準(zhǔn),這大小姐的賞不如由長河為其挑選如何?而且今日伴舞伴奏的也有功勞,皇祖父可不能厚此薄彼啊?!?p> 話雖如此,可心卻道:你不是要拉進(jìn)宗親之間的情誼嗎?那我就順你這個意。
劉顯尷尬,他本意可不是如此,但張思戚應(yīng)允,只好將話題轉(zhuǎn)開:“是,殿下所言極是。今日為陛下伴舞的人都是我兒親自挑選,而且臣的三女也親為長姐彈奏琵琶,為陛下和娘娘助興。”
劉挽早放下琵琶,出來紗帳跪拜,她沒有近前來見皇帝,不過是舍不得有李珌的視線。
張思戚道:“三小姐?哦朕記得,去年春蒐,你帶著她一起參加。那時她還是貪玩的年紀(jì),不曾想也有如此技藝,那就叫她也入席,坐到其姐旁邊吧。”
劉葆也笑道:“陛下可莫要太夸這孩子,可鬧騰著呢。”
張姮在心里附和:是啊,鬧騰得死呢。
劉挽鶯聲謝恩,起身就和李珌對視上,順帶拋去一個媚眼,然后羞答答地來到皇上面前,步伐優(yōu)雅。想她為了今天在李珌面前大展一番,可謂日夜苦練,結(jié)果自然滿意,還得到君王了的夸獎。
當(dāng)然,如果她身上繡的圖案沒有沖撞張姮的話。
那一身春緋色的留仙裙,繡的是明月蜂蝶,碎花纏柳。指明月在春宵曖昧的氣氛下,蜜蜂蝴蝶和殘花縈繞柳枝。而月是誰?那是先皇后的名諱,更是姮的別意,劉挽就這么明目張膽的直指皇室嗣后是殘花敗柳,還招蜂引蝶。
她故意貼著李珌的席位走,自然對方一眼看到,瞬間升起怒火,酒杯仿佛下一刻便會被捏碎。
不過劉挽現(xiàn)在倒比李珌還惱火,厭棄叢生。她到了皇上和劉葆席前,眼珠轉(zhuǎn)了一圈也沒見到競陶,只有元容和珣王,可他們的位置反比張姮要次等,何況她還一身華貴,與皇帝也頗為親近,開始有點忐忑,直到父親催促她才醒過味,忙叩拜謝恩。
劉挽心道競陶怎么不在?難道是有事耽擱嗎?虧她為了幫帝姬羞辱張姮定做了這身繁花似錦的裙子。這張姮更可恨,如今竟趁著帝姬不在學(xué)會擺架子了!對!一定是因為帝姬不在,她才如此放肆!否則此等盛會,哪輪到這村姑前來!進(jìn)而恥笑雛雞就是雛雞,沾上鳳凰的羽毛也是低劣貨,想以炭火之姿跟日月同輝,真是不自量力。
劉挽暗自得意,可剛要起身坐到姐姐身邊,突然面前的張姮咳嗽起來,而且一聲比一聲猛,槿心槿綿忙圍攏過來。
劉挽被這突如其來,怔得不知所措,是起身不是跪也不是,尷尬停在半截的姿勢上。
張思戚沒顧得上她,忙命高才去請?zhí)t(yī),張姮緩著氣連說無事,可神情的憂郁唬不了人。
這時忽聽曲玫大聲道:“呀!三小姐這穿的是什么呀?。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