定輝四十五年,后妃梁氏及其世子,于長河翁主回宮的第二年,一蹶不振。
這一消息激起了無數(shù)風(fēng)浪,畢竟前朝和后宮,向來糾纏不清。
妃嬪們沒了一個頂在頭上時時擔(dān)憂的尖刀,都開始展露了自己的野心,摩拳擦掌。
而朝中,珣王沒了繼承江山后的潛在威脅,也開始躍躍欲試,大肆瘋狂剿滅著和梁妃有關(guān)的一切。
沒人在意張思戚的旨意傳到及曄宮梁懿是什么反應(yīng),更沒人在意世子府會死多少人。
對那些“勝利者”而言,只會在意,這一次皇宮內(nèi)的浩劫,自己的所作所為能得到多少恩榮,能在君王的身上得到多少利益,新的格局又要如何進行,以及自己的權(quán)位如何攀爬到更高的位子更加的牢固。
而無疑,還在成望宮治療的長河翁主,成了最矚目的焦點。
妃嬪們很清楚,這件事的起因是長河翁主將張暉扔進上書苑招致的報復(fù),雖然過程曲折,可收獲的成果卻是無上的。
只張姮的傷不好,張思戚就一直不踏進后宮,甚至對任何人都不過問,也不嘉獎那些通風(fēng)報信的人,這樣的狀況維持了將近一個五月。
后宮女子紛紛使出了能耐,想盡辦法以探病為名接近張姮,可對方也不是瞎子,對那些人的諂媚厭惡至極;她們無非是想得到張思戚的側(cè)目,又有幾個是真正關(guān)心呢?所以在一天換完藥的時候,向張思戚闡述了自己的想法:“皇祖父,長河打擾您太久了,又勞煩娘娘們總來探望,實在不敢攪擾您的休息,所以長河想回東宮去休養(yǎng)?!?p> 張思戚看著她道:“唉,其實你是不想看見那些女人對吧?!?p> 張姮低下頭:“長河不敢......”
張思戚搖頭,現(xiàn)在他身邊少了萬順,很多都不適應(yīng),也許這件事給他的打擊也大,在張姮面前沒了那么多帝王的架子,倒更像是位孤立無援的老人,說道:“無妨,那些人的意圖,你皇祖父還不糊涂,看得清楚?!?p> 張姮嘆息:“長河不敢妄言,只因皇祖父貴為一國之君,娘娘也好,長河也好,您對我們來說就是頭頂?shù)奶?,如果沒有您的照拂......長河怕是也......”
張思戚苦悶道:“每個人都是攀附著皇權(quán)而活,不是攀附著我活著......你別多想了,現(xiàn)在還是你的傷要緊,很多事你皇祖父自會處理?!?p> “其實長河由太醫(yī)診治,身上已經(jīng)好了些,現(xiàn)在只需要靜養(yǎng)?;首娓溉绽砣f機,現(xiàn)宮中又剛恢復(fù)祥和,總分心顧念著長河,長河過意不去。唉,出了那么多事,娘娘們擔(dān)驚受怕也在情理,否則也不會時常來見您了,長河指望日后在無事就好?!?p> “后宮祥和與否,跟你沒什么太大關(guān)系,不過是些女人勾心斗角罷了。反正你需要靜養(yǎng),朕就準(zhǔn)你回東宮去吧,至于那些人,不干她們的事,朕也不會讓她們參合瞎起哄了?!?p> “長河多謝皇祖父恩典,既是這樣,那長河還斗膽,一直聽聞您封禁東宮,可這一次,她們盡力護我,忠心可表,且她們原都是皇祖父您撥派的人,更是銘記您的恩德和教誨,長河在這兒替她們謝過皇族的恩德。”說完就想下地行禮,被張思戚制止:“好了好了,你的心意朕都明白,也無需如此,這一次你宮里的人是該嘉獎,不過作為奴婢,也是他們應(yīng)當(dāng)?shù)?。有功有過,作為主子心里清楚就好?!?p> “是,長河銘記您的教誨。”
翌日拂曉,張姮在女醫(yī)的攙扶下準(zhǔn)備回往東宮,因傷勢未愈,身子及虛,皇上特別恩準(zhǔn),用自己的龍攆送她回我,陳恬等侍衛(wèi)護送隨行。等宮人安置好張姮后,陳恬恭敬道:“皇上有旨,自即日起,長河殿下可帶侍衛(wèi)出入內(nèi)宮隨行保護,此例僅有,微臣恭喜殿下?!?p> 張姮對他的虛偽嗤之以鼻:“本宮聽你的口氣,似乎對皇上的旨意很不滿?!?p> “臣不敢?!标愄褚琅f面無表情,不過張姮卻問了一句意外:“你玩過投壺嗎?”
“回殿下,微臣職責(zé)重大不容嬉戲?!?p> “投壺,射之細(xì)也(禮記),人皆望壺口之位,而非莫能投之入,惟綜沉得下心者,才一擊正中。本宮建議你多去玩一玩,也帶上鮑統(tǒng)領(lǐng)一起。要清楚,投擲者一定要找準(zhǔn)投擲的位置,否則非但看不準(zhǔn),也容易被腳后的石頭絆倒?!?p> 陳恬不言,張姮隨后命龍攆起駕,免了相護,浩浩蕩蕩的離去。剛出宮門,又遇到鮑挄,對方下施禮問安:“微臣參見長河殿下。”
張姮坐在攆上,連眼皮也沒抬,懶洋洋道:“免禮,鮑統(tǒng)領(lǐng)這一個月的忐忑不安,今日該有結(jié)果了,不過依統(tǒng)領(lǐng)和陳統(tǒng)領(lǐng)的交情,想來就算被罰,也不會遠離皇宮?!?p> “微臣不敢?!滨U挄低著頭,顯得那樣恭敬卑微。張姮嘴角一動:“統(tǒng)領(lǐng)謙虛了,長河的命都是您救的,哪里擔(dān)得起您的不敢。只本宮方才對陳統(tǒng)領(lǐng)閑話幾句,建議他和統(tǒng)領(lǐng)玩一玩投壺這高雅的游戲,好好探討探討,今后自己該站在什么位子上。不早了,本宮不耽擱統(tǒng)領(lǐng)了?!?p> 鮑挄起身避讓,對張姮的意有所指的話有些介懷,然后去往成望宮,接受張思戚的處置。
皇帝對禁軍的處理結(jié)果沒有當(dāng)著文武百官的面說。而且意外的是,張思戚將那些暴徒的出現(xiàn)歸咎為張暉的引狼入室。鮑挄全力廝殺,更救下翁主,雖未及時察覺情勢變化,可功底相過保留其統(tǒng)領(lǐng)之職,以觀后效??伤慕娊y(tǒng)領(lǐng)印被張思戚伺機扣下,內(nèi)宮安危即日起,一應(yīng)侍衛(wèi)由張思戚本人調(diào)度。
后宮的形勢也是波譎云詭。
紫霄宮,慎慧怡在隱蔽的內(nèi)室對一個面容蒼白的侍監(jiān)吩咐道:“這次的事做得兇險,皇上目前對各方還有忌憚,好在梁妃,不,是梁婕妤已經(jīng)有了應(yīng)得的下場,就算她還能出來,也是秋后的螞蚱了。”
那慘白面容的侍監(jiān)迎合道:“一切如娘娘所想,既然進展順利,那接下來......”
慎慧怡制止他道:“接下來你什么都不用做了,找機會躲出宮,千萬別讓人看見。這件事皇上震怒不小,可不能讓他知道是你去世子府通風(fēng)報信,又借著北城墻施工的空子,讓那六人從水渠中混進來?!?p> 侍監(jiān)扣頭道:“是?!?p> 慎慧怡揮手,那侍監(jiān)便溜了出去,因他有些身手,所以慎慧怡暗地里做什么,都會叫他行事,上次的寒翠玉鐲,就是他趁機塞進了長河翁主的衣袖口袋,不過可惜最后沒有占到好處。不過因禍得福,那次后,她就叫人盯著世子府,得知那些妖人所在,從而搶奪先機,下了一步險招。
慎慧怡來到主廳,盛長安便道:“娘娘,奴才打聽到,皇上今早讓翁主坐著自己的龍攆,回東宮休養(yǎng)去了?!?p> 慎慧怡道:“呵,這位小殿下果然不是池中物,看來日后,本宮可得提防了。其他宮有什么動靜?”
盛長安道:“如娘娘所想,各宮都借著翁主去接近皇上,不過結(jié)果都皆被拒之門外,伺機諂媚而已。只有一件事皇上很上心,那就是碧珪宮,聽說事發(fā)當(dāng)日,有個宮女突然跑到何昭儀面前說了當(dāng)時的情景,何昭儀素來體弱,受了言語刺激,才好些的身子當(dāng)場又嚇昏過去?;噬袭?dāng)時還盛怒著,加之翁主和萬大總管的傷勢引著太醫(yī),事后半個月皇上才得到消息,這才讓何昭儀受了太醫(yī)診治。娘娘是沒瞧見,當(dāng)時皇上的臉色駭人,斥責(zé)了碧珪宮所有侍監(jiān)宮女,可那報信的宮女,芷焉沒有見過,這事也無從查起?!?p> 慎慧怡聽來只是笑笑:“聽個消息就嚇昏過去,咱們這位昭儀娘娘啊,可也算是紙扎的身子了。不過那個報信的人,哼,只怕又是后宮哪個癡心妄想的人指派。張暉鬧事,梁婕妤根本不可能獨善其身,借機扳倒了何凈柔,然后再將元容拉下馬,那這后宮可不就是現(xiàn)成的掌中物嗎?這如意算盤打得真是精明。”
杳鳶擔(dān)心道:“娘娘,如今梁氏已倒,元容肯定是下一個目標(biāo)了,這后宮之權(quán)早晚旁落,介時必得一番血雨腥風(fēng),娘娘要不要早做打算?”
慎慧怡不在意道:“不急,等那人將元容霍霍得差不多了,咱們只做漁翁即可。對了。紈美人最近在干什么?怎么這么久都沒動靜?!?p> 杳鳶道:“紈美人一直忙著消除臉上的紅斑,聽聞,她娘家得了幾副民間偏方。奴婢去看過,倒是有些成效,斑紋真的淡了許多?!?p> 慎慧怡了然:“看來她也能重新啟用了,杳鳶,以后那些好的滋補之物,她能用得著的,都給她送過去。”
杳鳶剛應(yīng)下來,就見紫霄宮另一侍監(jiān)來報:“娘娘,宮外來人請示,說明天慎大人想進宮請安,娘娘您看......”
“他又來干什么?!讓他滾!”慎慧怡不聽他說完就讓長安將人轟走,可見對母家人有多厭惡。
杳鳶忙遞茶勸道:“娘娘息怒,慎大人教而不改,可也是您的兄長,娘娘萬一以后有事,或許能用得到他?!?p> 慎慧怡將茶推到一邊怒道:“這廢物,不是花天酒地就是惹事招怨,本宮有事,他躲還來不及,幫忙?不幫倒忙本宮就萬幸了,有他這哥哥還不如沒有!”
杳鳶急忙道:“娘娘息怒,這種人趕走眼不見就是了,何苦將自己氣病了?!?p> 然后給慎慧怡順氣??蓪Ψ叫睦镌较朐胶?,后宮女眷,誰的家勢像她這樣糟心?!若不是有這些累贅,她豈能只做個婕妤?!自己那個爹,本就輕視女兒,將她和生母扔在老家吃苦受累。若不是皇帝采選,他一輩子也不會想起她們。
后來入宮,這些年,她殫精竭慮,如果不是借著郭秀那些蠢材,能有幾日安穩(wěn)。他們倒好,拿她當(dāng)皇后嗎?要什么她就得給!否則就招來埋怨和禍端,簡直真群吃肉喝血的狼,害人精!如今老子死了,又輪到那個不成器的兒子來剝削她了!
盛長安趕走了侍監(jiān)后也忙來勸:“娘娘息怒,慎大人此來肯定是為了五方衙門主審一職。上個月主審被流放,職位空缺到現(xiàn)在,大人作為衙內(nèi)書吏自然著急。但娘娘無需動怒,且不說大人的官職根本不夠,就是這官員委派,那都是皇上御筆欽點,他就是來求娘娘,娘娘也沒辦法?!?p> “哼!本宮一個后宮婦人,若能去左右前朝官員的職位,那本宮就不是娘娘而是天子了??珊捱@貪心不足的東西,妄想拖本宮下水?!真是該死!”
慎慧怡在紫霄宮里生著悶氣,錦繡宮也同樣。
想元容貴為昭儀,獨攬后宮大權(quán),又是親王帝姬和一個未分封爵位的皇子之母,半年前伴君祭祖呼風(fēng)喊雨何等風(fēng)光??涩F(xiàn)而今,女兒神智癲狂被送出宮,長子卻對此不聞不問。闔宮上下的女人對她冷嘲熱諷,不服管束不說,現(xiàn)就連內(nèi)廷司,前八所和后十五所那些奴婢,也都開始迎風(fēng)倒,越來越不將她放在眼里。
所以就算她恨之入骨的梁氏倒塌,也沒有半點喜悅,整日懨懨的。
迎香端茶進來,見不慣她的頹廢,勸慰道:“娘娘,您不能再這樣不能消沉了,上個月宮里出了大事,讓幾位婕妤趁機討去不好榮寵,您可是后宮之主,她們?nèi)绱撕喼笔遣粚⒛旁谘劾??!?p> 作為妃子,如果連皇上的事也不放在心上,那還談什么錦繡榮華?她們跟著這樣的主子還有什么前程?不過迎香心里也抱怨珣王,他可是長子,帝姬被送走他漠不關(guān)心就罷了,生母已是這樣也不來問安,也太涼薄了。
她在宮里不知,自從梁妃倒塌,珣王幾乎日日在府內(nèi)和一眾幕僚大擺宴席,喧鬧不止。
元容呼出一口氣,嘲諷道:“消沉?不消沉你還讓本宮如何?!那一群賤人!從來都不將本宮放在眼里!即便本宮是昭儀!是管理后宮的主人!可她們一個個都仗著皇上寵愛,都跟本宮對著干!呵!本宮知道,本宮已是人老珠黃,皇上也早就厭棄,所以那些狐媚越是猖狂,越是欺辱本宮他就越寵她們!本宮從來都是場笑話!”
迎香不敢多言,這時,窗外忽然傳來一聲笛音,叫屋內(nèi)的兩人皆是一愣,可又被同時吸引。隨著聲音漸進,窗外一道男子的身影也顯現(xiàn)出來,在陽光下襯出種蒼涼之美。
元容驚訝道:“是,是你!”
那男子富有磁性的嗓音答道:“是我,唉,如今娘娘這般郁結(jié)難舒,我沒有別的長處,只能為娘娘作一首曲子,希望能讓娘娘舒坦?!?p> 元容踱步到窗前,顯得那么急切,眼中也含著淚珠,對那影子道:“都這個時候,你還關(guān)心我?不,你準(zhǔn)是和他們一樣,都是來討好我的??晌乙呀?jīng)不是當(dāng)初的昭儀了,一定是你見我快要失勢,又來唬我?!?p> 男子輕輕搖頭,聲音帶著說不出的誘惑又道:“娘娘,您是皇上親封的昭儀,在這個宮里,不,在這個國家您都是最尊貴的。梁氏是因為沒有自己的親骨肉,所以皇上發(fā)落她才會如此決絕,不計后果。但您不一樣,您有三個孩子?!?p> 元容背過身苦笑:“孩子,現(xiàn)在皇上只關(guān)心別人的孩子,自己的女兒卻不管不顧,他......真是狠心,將我傷得透了?!?p> 說完,原本對張思戚的埋怨竟不知不覺變成了恨。
男子則淺笑回道:“其實以我的愚見,這次競陶殿下被送出宮,反是件好事?!?p> 元容狐疑問道:“此話怎講?”
那男子道:“娘娘不知,宮內(nèi)出了暴徒,禁軍和侍衛(wèi)皆傷亡慘重,萬大總管還有長河翁主也受了重傷。您想,如果競陶殿下還在宮里,難免受到波及,所以我才覺得殿下離開的正是時候?!?p> 元容像是他的話點醒,想了想,應(yīng)聲道:“對,不錯,你說得不錯!我的宮人說那次的暴徒很是兇殘,如果后宮真的被波及,單憑那些女人根本不能抵御。我的姌兒,離開的正是時候???,可那畢竟是深山老林,皇上又不派人去伺候,她千金之軀,如何受得了?”
說罷又開始掉淚。男子及時勸道:“娘娘不要自亂陣腳,只要娘娘還掌管鳳印,只要珣王殿下還是皇上器重的親王,競陶殿下一定有重啟之日。”
元容皺眉道:“可皇上早對我沒了心意?!?p> 男子又道:“那又如何?皇上沒有,娘娘何須在有他?癡情反被情傷,經(jīng)此一事,娘娘也該看透了他。何況您手上還有鳳印,試想,這世間女子哪個能保青春永駐,可權(quán)利卻永遠不會背叛,只要這暫管之權(quán)還在您的手里,皇上不管對您如何,他都永遠不會放棄您,疏遠您。您以后的路,我不知會如何辛苦,但論長遠,皇帝年事已高,他是離不開他的兒子的,區(qū)區(qū)昭儀,區(qū)區(qū)妃位,難道都不及太后之位,對您的誘惑嗎?”
“對!你說的對!”元容原本泛黃的面色,漸漸失去的珠圓玉潤,得到點醒,竟回復(fù)了大半的神采:“那些女人算什么?!那些奴婢又算什么!太后,待本宮榮登太后之位!那些忤逆本宮的就能名正言順地統(tǒng)統(tǒng)消失!來日!只待來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