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思戚讓萬順速將畫卷捧近細看,顯然對張姮的墨寶十分滿意:“好好好,畫得生動,寫得也文采炳煥,不想長河還有這等技藝,真是叫朕大看眼界?!?p> 張姮帶著神采看向競陶,對方當然受不得這番挑釁,立時發(fā)作:“父皇!長河她連字都不認識,怎可能這么短的時間就會寫詩作畫,一定是有人為她代筆?!?p> 張姮故作委屈道:“唉,姑姑怎么還是不信呢?”
競陶回嗆:“事實明擺著豈容你狡辯!你回宮以來,種種粗鄙誰不看在眼里,就連行走側臥的規(guī)矩都沒有,怎可能有時間讀書認字!”
張姮還沒說話,倒是張思戚不耐煩道:“好了競陶,什么大不了的事值得你這般大呼小叫,成何體統?!?p> 元容也勸解道:“是啊姌兒,何必對這種小事少見多怪的,還不回你座位去。”
哪知競陶根本不聽,被父母責怪竟撒起潑來:“父皇!長河就是有心欺瞞的,她騙不了兒臣,這樣的詩絕對不會出自她之手,定是找人代筆,冒他人之名!”
張姮反問:“姑姑言之鑿鑿,那長河敢問我所寫畫的是出自誰之手?亦或者說,是長河身邊誰寫的,姑姑知道?”
“哼,對這種齷齪手段,本宮徹查一番就一定清楚。”競陶說得信誓旦旦,張姮卻不多加解釋,對張思戚道:“皇祖父,姑姑認為長河是竊取別人的文墨,長河無話可說。既然姑姑身邊的丫頭比長河寫得還好,那長河斗膽請寶雀按照長河的方式也書寫一番。”
競陶眼神有些閃爍,寶雀則嚇得不知所措,于大殿之上低頭不語。
誰能料到今時今日,張思戚并不像原先那般對張姮言行冷淡,鬧到這步田地,豈止是失策。
張姮見此更不打算收手,接著說:“如果姑姑還對長河有所懷疑,那為了公允,長河也不會藏私,請皇祖父將長河所寫的交于姑姑,仔細辨認也好詳查?!?p> 張思戚不想將氣氛鬧僵,何況又是小孩子間打打鬧鬧,就允了她的請示。只不過競陶氣焰旺盛,見侍監(jiān)送來畫卷,盛怒之下竟打翻在地,紙張本是薄弱,如此便被毀壞。
張思戚臉色驟變,元容也嚇得嘴唇哆嗦。好在書賢識時務,呵斥那侍監(jiān)手不穩(wěn),才解了競陶的窘迫,皇上也暫時壓下火。
曲玫就等著這好戲,忙不懷好意地笑道:“今天幸虧是家宴,小輩們打打鬧鬧也是有趣,這要是當著滿朝文武,嬪妾還以為競陶是故意針對呢?!?p> “你!”競陶剛要嚴詞反擊,幸虧被書賢及時制止,元容也一個勁對她使眼色才沒跟曲玫嗆起來;想她雖是帝姬,若當眾對父親的妾室還以顏色,終是不妥。張思戚向來注重皇室禮教,如此也太張狂了。
張姮這時嘴角彎起,然后將婢女寫的詩句一一放回她們手上:“你是叫菱花嗎?那這《春寒》收好了。”
侍女們不得其意,拿著詩文只能謝恩。
張姮這時走到寶雀面前忽然疑惑道:“寶雀,這是你的兩篇,一曰名為《福春相思》一曰《哀寄》?!栋Ъ摹冯m好,可惜是描寫孤母盼望出征的孩兒早歸,見到春樹萌新故人卻再未沾染故土無疾而終,是首悲涼之詩。今日是喜慶的日子,你怎會選寫這樣的詩呢?何況你年紀不大,尚未婚配,怎么心境如此涼薄?!?p> 寶雀一愣,下意識地看向競陶,可對方在氣頭上,并沒搭理。寶雀只能接過兩張紙支支吾吾答道:“是,奴婢,奴婢才疏學淺,多謝殿下賜教?!?p> 張姮又對旁邊的福萃說道:“你的《稻苗》寫得也不錯,想必你選寫這首詩,是因為你家鄉(xiāng)也是‘無邊綠錦織云機’咯。(此句摘自宋代詩人楊萬里的《麥田》)”
福萃哪里知道自己寫的是什么,只能點頭,這下書賢大感不妙,張姮這么試探肯定是看出什么端倪了,若不阻止露餡的可就是她們了!急道:“長河殿下自重,您這般和幾個奴婢計較,實在有失身份,這要傳揚出去,只怕會對殿下名聲不利?!?p> “如果你不傳揚,誰會對本宮的名聲有微詞?還是你覺得,皇上和諸位在座的娘娘會?”
張姮說完很不友善地盯著書賢,對方尷尬得不知所措。眼見她欺負起帝姬的人,競陶剛要呵斥,哪知對方忽然跪在張思戚面前大聲道:“皇祖父明鑒!這四個人,根本就不識詩中意,卻不知為何欺蒙圣上。”
眾人心中大駭,這反轉的也太不可思議了!
競陶見狀,與寶雀四人同是瞠目結舌的模樣,更自問天衣無縫,不曉得哪里出錯被人揭穿。沉不住氣大聲駁斥:“你,你狡辯!明明是你自己蒙蔽視聽,你反而誣賴本宮的侍女!是你抄襲了我的侍女!是你才對——!”
張姮不怒反笑:“皇祖父,長河方才將她們所寫的詩一一送回,誰寫了什么自然應該知道,所以方才還時,順序是故意打亂的??伤齻兘舆^非但沒有疑問,對話竟也風馬牛不相及;明明是寫麥田的詩句,這叫福萃的竟附和說長河說得對。那一目了然,她們這四個,就是存心來欺君罔上的?!?p> 寶雀四人嚇得臉色發(fā)白,競陶也是冷汗淋漓——萬沒想到張姮這賤胚子膽敢當眾給她難堪,再跪下向張思戚急道:“不是的!父皇不是這樣的!姌兒沒有欺瞞父皇!”
張姮并沒直接揭露競陶,可她自己竄出來,心里忍不住罵一句蠢,假意道:“姑姑這是怎么了?雖然這四個是你的婢女,有心袒護長河明白,但這欺君之罪......和姑姑你有什么關系呢?”
競陶被噎的無話可說,指著張姮咬牙切齒,卻組不成半句完整的話。
珣王在旁暗自搖頭;競陶蠢他可不蠢,當然不會覺得奴籍身份的會有多少文墨,只當是她又拿張姮取樂罷了。再看張思戚面色緊繃的定是氣惱,若求情必惹來不是,他這親王才不會像那個沒眼色只懂得開口息怒的母親一樣。
曲玫可是欣喜若狂,再度煽風點火道:“皇上,翁主剛得您青睞就招人妒忌,這些賤婢簡直是膽大包天,嬪妾相信她們背后一定有人主使,您可不能姑息,這可是大不赦的罪名啊?!?p> 競陶一臉懼色,此刻真的怕了,止不住哭起,可仍是不死心的暗指張姮從中作梗。
如此不知悔改的囂張態(tài)度,算是徹底激怒了張思戚,拍案大怒:“競陶,你太放肆了!從一開始就對長河百般刁難,好好的宴席也被你攪得一團亂。你究竟不滿什么?如此咄咄逼人出言誣陷至親,更要置其于死地。長河是朕親封的王姬,你這么對她,是看她不順眼還是對朕有意見,???!”
在座皆跪下望張思戚息怒,就連競陶也再不敢大聲喧嘩,只道:“兒臣不敢!兒臣一時情急,氣憤有人辱沒圣賢才會口不擇言,求父皇息怒??!”
元容趕忙相勸:“皇上息怒,競陶就是有天大的膽子也不敢冒犯父君。一定,她一定是被人欺騙了!”
劉葆這時候故意插話:“娘娘真是慈母之心,競陶殿下都過了二八年華,還這么容易被人蒙騙?!?p> 慎慧怡看似是在幫元容,實則也在暗地加火:“姐姐別這么說,殿下終究是娘娘的心頭肉,往日縱容些也是可以理解的?!?p> 曲玫更是針對直言:“可是皇上,要嬪妾說,這縱容也不能太過,否則要手中握有利器,怕不是要比嘴還傷人了?!?p> 新晉封的紈美人當然也不甘落后:“婕妤娘娘所言甚是,這賤奴會握筆,就讓人說是賢者,還搞出這樣的丑事,真不知是何居心?!?p> 三人搭唱的熱鬧,還有個臺下塞柴火的,讓這出戲可謂愈演愈烈,打了元容無數耳光。對方又怎會聽不出來,只現在競陶要緊,無心與她們周旋。
張姮看著被眾妃子惡言相向的元容,不由得替她感到可悲。
墻倒眾人推,這是從來不變的戲碼。自從皇上懲治了梁妃,也讓所有后宮女人不安分起來?,F今,元容連后宮這幾個人都轄制不住,讓皇上怎能對她不抱失望。
只不過......張姮向珣王看去,他可是元容的親子,又是競陶的同母兄長,此刻妹妹受責,卻只跪在地上半句幫襯也沒,這兄妹之情也當真是薄涼。
——所以說命數這種東西,有時候看天,有時候也必須要靠自己更改。
張思戚微微感到有些頭痛,也是不想再聽后宮婦人的聒噪,立即叫人將寶雀等拿下,她們自是跪在地上哭得梨花帶雨。特別是寶雀,自從競陶下決心對付張姮,她作為一等侍女遭的罪簡直是受刑,不曾想結局將要凄涼,哭喊著什么也顧及不到:“皇上!奴婢知錯了!皇上開恩啊。殿下!殿下您救救奴婢啊!是您讓......”
她沒說完,書賢立即沖前就是個巴掌,怒道:“你個賤婢還敢口出胡言!若再不老實隨意攀咬,殿下就不會再顧念主仆之情,將你全家嚴懲!”
張姮靜靜看著那書賢,她倒是比競陶活得明白,看來寶雀平時也就是出些戲弄的主意,真正有手段的是她,難怪競陶如此信任。不過相較她的冷靜,元容可是淚眼婆娑,哪里還有往日后宮之主的威嚴,可憐兮兮的只顧哭訴:“陛下,競陶可是您的女兒??!她一定是被這幾個丫頭帶壞的,您不能冤枉了自己的女兒?。 ?p> 競陶立即跟風道:“父皇明鑒啊!兒臣就是有天大的膽子也不敢欺君罔上,都是她們蒙騙了兒臣。特別是寶雀,她言之鑿鑿對兒臣說寫得一手好字,兒臣就信了她。是她!都是這個賤人害的?!?p> 寶雀不可置信地看著競陶,雖然她跟著帝姬有些年頭,也知道對方對辦事不利之人的手段,可萬沒想到有朝一日會落到她頭上。可書賢的目光越來越凌厲,最后萬般委屈,只能吞肚,好不可憐。
曲玫忽地道:“皇上,那這事就蹊蹺了。長河殿下一直身在宮中,她的墨寶,據嬪妾所知是皇上您在上書苑先看到的,這事宮內人盡皆知。怎么這丫頭有寶早不獻來,反而現在讓您看到,還在春起家宴上當著眾人的面,這分明是想給殿下難堪嘛。也幸虧殿下慧眼,一下就戳穿了她們。可嬪妾不明白,明知自己無才卻硬充文人,如此欺君的膽量從何而來?這怕不是有什么內情吧?”
張姮對曲玫的分析都要忍不住拍手叫好,幾句話棉里藏針,還是毒針,且根根刺向競陶毫不留情,看來她是鐵了心要對付元容,而元容引以為傲的就是她的孩子,曲玫這么話無疑是一擊即中。
寶雀聽著自己的罪過越來越大,幾乎嚇昏過去,但競陶只顧著自己脫身,將自己做擋箭牌,心中凄涼無比,此刻除了哭,也說不出別的話。
曲玫想再接再厲,可一直未出聲的何凈柔道:“皇上,夜來風涼,嬪妾特意命人制了些蓮子湯暖胃,您歇一歇?!?p> 然后張思戚竟然奇跡般沒在多言質問,就連面色也緩和了許多,可見這何昭儀在皇上心中的位份有多重。
眾妃嬪看在眼里,無不艷羨加妒忌,尤其是元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