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姮憂郁了片刻,端著酒杯緩緩上前,還未站定,忽然見梁妃驚訝道:“長孫殿下的頭飾是怎么回事?怎么好端端的流蘇斜著插,這樣太不合規(guī)矩了,朝露殿的奴才也太放肆了,怎么給殿下裝扮的。”
她的聲音讓別的妃子都紛紛矚目她的頭。
今日張姮倒沒有之前那樣滿頭金銀,不過為了遮掩額頭上的淤青,特意翻出一支捶珠流蘇的前額簪,插歪也是不想讓人看見那塊兒淤青。原本晚上是不被發(fā)覺的,旁人見了也不過是嗤笑她的裝扮,可誰知卻被梁妃大驚小怪出來。
張姮照實說道:“皇上恕罪,長河不是故意這樣,也與旁人無關。是因前日不慎摔倒,在額頭上碰出塊傷,今晚赴宴也是怕被人衍生誤會,才找了這支簪子遮擋,叫娘娘誤會了。”
一邊的曲玫道:“殿下受傷,這可不是小事。上書苑和朝露殿的人實在太疏忽了?!?p> 劉葆未幫腔,只是走到張姮面前查看撩起流蘇,嘖嘖道:“看這傷可不小呢,跟著的人確實太不當心了。不過殿下受傷怎地不與人說?罷了,你也莫慌,本宮那有盒上好的軟膏,活血化瘀最好,一會兒本宮叫人送去?!?p> 不管劉葆是真心還是假意,張姮都恭敬謝過。
張思戚也叫人到跟前來,看了看皺眉道:“萬順,傳朕口諭,朝露殿護主不利,每人責打十板,罰俸三個月以儆效尤,如果再有疏漏,全部押入三思署?!?p> 張姮跪下急道:“皇上息怒,此事是孫兒自己不慎,與他人無關,今日良辰還請皇上開恩赦免。”
張思戚一旁的梁妃也勸慰道:“陛下,小孩子頑皮磕到是常事,叫太醫(yī)好好醫(yī)治就是。只是,殿下也快冠笄了,怎么還這么莽撞,以后可要注意啊?!?p> 張姮只能順勢認錯,而一直沒說話的元容忽然插話道:“是了,陛下雖然愛重長孫殿下,不過她既已知錯,您何必再動肝火,等日后長河殿下的笄禮一過,成人后自然會謹言慎行,不會辜負陛下的?!?p> 曲玫卻笑道:“昭儀娘娘這話嬪妾可不贊同,這人的品行哪是過個生辰就會改的?依嬪妾之見,還是該嚴加約束得好,否則天長日久,仗著陛下的恩寵嬌縱跋扈,豈不是辜負了陛下厚愛。梁妃娘娘,您說是吧?!?p> 一番話夾槍帶刺,不但諷刺了張姮,連張暉也帶了進去。
梁妃當然氣不過,可是又不好發(fā)作,竟陶也跟著說:“曲婕妤這話有理,后宮之序如果因為娘娘心慈放縱,日后勢必釀成大禍?!?p> 梁妃問:“那依竟陶殿下的意思該如何懲治?”
竟陶抿嘴笑,不懷好意地盯著張暉一字一頓說道:“長河目無宮規(guī),該入太廟思過,而那些奴才玩忽職守的......應該全部處死!”
張姮猛地抬頭看向竟陶,而對方說殺人卻無半點表情,好像那些人不是人,只是些可食用的畜生,這讓她十分驚恐,忙跪下向張思戚求饒:“皇上,長河自己不慎是長河的錯,長河愿意受罰,但旁人確實無辜,還請陛下開恩?!?p> 張思戚沒有說話,張姮心中更是忐忑不安,偷眼去看梁妃,對方卻悠然自得的扇著描金絹扇,坐看好戲的架勢,而除了梁妃,其他在座的均是一樣事不關己或者看巴望好戲的架勢,此刻竟沒有一人為張姮真正求情,這讓她心中無比悲涼,而隱藏內心深處的火苗,則越來越旺盛。
正在張姮不知所措時,忽然臺下傳來一陣美妙的琵琶音,曲調優(yōu)美聽之叫人沉醉,隨著音曲漸漸清晰,一名手持琵琶的人,在云燈襯托下漫步而來,叫人看花了眼,還以為是天宮的仙人奏樂乘云而來。
等來人曲閉,珣王開口道:“宣王不愧是世家小姐們情迷的對象,如此做派,當真叫人迷離?!?p> 來人正是張啓之,對珣王的諷刺充耳不聞,對張思戚行禮道:“皇上恕罪,微臣清點各方宗族敬賀之禮前來回旨,只是見到這進獻的五弦琵琶甚是精妙,才想借花獻佛,將新著的曲子彈奏給皇上傾聽,若驚擾了皇上,還請降罪。”
張思戚笑道:“無妨,這樂器本為人所用,她能發(fā)出如此美妙音曲,也是宣王的能力。既如此,朕就將此物賜給宣王。”
張啓之謝過,哪只珣王假意道:“恭喜宣王得此寶物,這下賞風弄月又有資本了?!?p> 張啓之笑道:“珣王說的是,本王沒別的長處,就會彈曲飲酒,不如珣王的大志?!?p> 珣王對此冷哼一聲,喝酒不言。
不過因為張啓之這一打斷,倒是解了張姮的尷尬,見人還跪在當中,好奇問道:“長河殿下這是怎么了?”
眾人不答,張姮怕他尷尬,忙道:“長河不慎受傷,讓皇上擔憂,只是罪在己身禍不及家仆,還請皇上開恩。”
張啓之了然,放下琵琶也跪在地上恭敬道:“皇上,如您覺得殿下有過錯,確實該小懲大誡?!?p> 張姮看著張啓之,但卻沒有竟陶那般的挑撥,心中并無怨懟,深知他肯定有想法,所以只是閉口不言。
張思戚卻哦了一下,他以為張啓之會給張姮求情問道:“宣王認為長河該罰?”
張啓之回稟:“有錯當罰,有功倫賞乃是常理。長河殿下或許冒失,不過殿下回宮不足半年,還未鉆研透宮規(guī)禮儀,學業(yè)也才啟蒙就隨君春蒐,又多番遭罪,還請陛下記下長河殿下的過失,待日后再行處置?!?p> 張啓之說的也有理,張思戚本也沒有責難張姮的意思,可是珣王和竟陶,身為張姮的長輩非但沒有出言求情,反而不聞不問,另一個甚至要嚴厲處置并無過錯的侄女,二人無半點情誼,還不及宣王這一個外臣,心中略有失望。繼而對還跪著的張姮道:“長河雖然行為有失,但念其在宮中尚淺,也就罷了。至于那些奴才,長河日后不可再縱容,既是主子,就要有主子的威嚴?!?p> 張姮趕緊謝恩,深怕張思戚反悔。
而張啓之沒有久呆,既然張姮已經(jīng)無事,他便告退。
竟陶見張姮全身而退,撇嘴不屑說道:“長孫殿下寬仁,聽說對自己的奴才好得很,就連御膳房給她準備的早膳,吃都不吃的全給了奴才,只怕這一遭回去還會一如既往。倒是父皇何必費心對她說那些?若叫那些宮人聽去,該埋怨女兒嚴苛奴婢了?!?p> 張姮否認:“皇上和姑姑教誨,長河銘記于心,日后定當恪守宮規(guī),不再有違長序尊卑?!?p> 竟陶輕蔑道:“殿下要真的記得才好。罷了,本宮何苦自己給自己扣上惡人之名。”
劉葆立即道:“竟陶殿下真是嚴于律己,寬以待人啊?!?p> 接著其她妃嬪也都是奉承之詞,張姮再也聽不下去,借口回去喝藥,向張思戚請旨退下。
——她怕再待下去,自己就要吐了。
張思戚多喝了幾杯酒也顯得倦了,叫萬順攙扶回宮休息,宴會也就散了。
張姮以為解脫,哪知被梁妃即時喊道:“殿下回去就要好生將養(yǎng),不知你的咳疾如何?那藥殿下可有按時服用?!?p> 張姮假裝感恩道:“謝娘娘好意,那鎮(zhèn)咳方甚有效用,原本按時服用并未耽擱,只因最近額頭外傷有些棘手,只好先停了,等外傷藥將淤青消除,會恢復如初的?!?p> 梁妃盯著她,最后點了點頭,溫和道:“那最好,那方子可是海外得來的,神效無比,殿下要按時服用,不能因為起效了一點就斷了,要去根方好。不過外傷藥據(jù)本宮所知,就算同時服用應不會有事,殿下大可放心,不必這般小心謹慎?!?p> ——這一切還不是拜你和你的好侄孫所賜!張姮心中埋怨,但也只能稱是,然后下了仙人臺。
莊氏和槿云早已等候,兩人一左一右的攙扶張姮上步攆回朝露殿。只回宮時,宮門處有些許微光,和宮燈不同,格外搶眼,等她們走近才看清,居然是張啓之。
張姮很是驚訝,張啓之離開仙人臺沒有出宮,此刻竟在等她。倒是槿云顯得格外喜悅,畢竟見到心心念念的宣王,都不等主子吩咐,一步跨前,含羞道:“宣王殿下安康,不知殿下有何吩咐?”
張啓之只看著張姮淡淡說道:“本王冒失了,能否請長河殿下借一步說話?!?p> 槿云被張啓之的漠視,沒有沮喪反而插話道:“王爺,我們主子乏了,您若有吩咐,告訴奴婢就好?!?p> 她的厚顏無恥讓莊氏很反感,呵斥道:“槿云!你太沒規(guī)矩了!殿下還未發(fā)話,你怎么能自作主張?!?p> 槿云一愣,立即裝出一副委屈的樣子,帶著哭腔,用能讓張啓之聽到的聲音說:“奴婢也是怕耽誤了宣王的事,更深露重,怎好怠慢王爺?!?p> 不過張啓之依舊不為所動,在步攆上的張姮則讓二人稍安,自己和張啓之走到一個角落,張姮道:“方才多謝宣王為我解圍?!?p> 張啓之謙遜道:“無妨,原本我就是想回稟圣命的,只聽宮人說你又被針對,所以才出下策?!?p> 張姮苦笑:“這宮里的人,黑白顛倒,是非歪曲原屬平常,她們?yōu)榱俗约旱哪康模贿^拿我做個幌子罷了。只是我怕宣王為我求情,日后又要被人非議?!?p> “旁人眼光與我何干,我只是想這樣做便做了......好了,本王在此等你,也不是為了這些,來,這是我敬賀長河殿下及笄的禮物,希望你不要見笑?!?p> 張啓之遞給她一個小錦盒,張姮心中說不出的情愫,沒想到宣王會送她禮物,還是在深宮這個盡是耳目的地方。
張啓之看她愣愣的,輕笑一聲,將手中的燈籠提起一些,示意張姮打開看看里面是什么。借著燈光,張姮看清錦盒里躺著一副瑛紅碧璽耳墜,晶瑩剔透紅潤光滑,著實精美,一時感念眼中似有水汽,抬頭對張啓之道:“這禮物我很喜歡,謝謝宣王殿下,謝謝。”
柔和的燈亮下,張姮的面容嬌美,雖然只才十三,但日后傾倒他人的雛形和水靈般的眼睛,著實叫人心中一動。張啓之眼神閃過不明情愫道:“殿下喜歡就好?!?p> “長河現(xiàn)在還不會習文斷字,無語言表自己的心情,只能說一聲感謝。不過我還是好奇,宣王怎么知道......我及笄的事?!?p> “這不是什么秘密,禮部早已擬定殿下及笄事宜,指望殿下不要怪我唐突。十日后我就要啟程去齊覺寺督工,這工程時日怕是到了十月都不能完成,所以就提前送上禮物......是我特意為殿下定制的,只為你一人的專屬首飾。”
張姮深受感動:“皇上有意重用,我這一點小事還要殿下掛心,真是過意不去。此番殿下一定會順利的,還望殿下保重身體。”
“你也是?!睆垎欀驗椴荒茉趯m中久呆,于是送張姮回到步攆處后,便道別離去。只是槿云剛才一直沖他們這邊張望,要不是莊氏攔著,她恨不得直接飛過來,眼下見人離去,她心有不甘,竟私自離開隊伍,緊追張啓之而去。
張啓之聽到身后有人,提燈看清是槿云,緊皺眉頭問:“你跟著本王作甚?”
槿云小鹿亂撞道:“夜已深,殿下一人怕是孤單,奴婢送您出宮去吧?!?p> 說罷就要伸手接燈引路。
張啓之卻嫌惡地甩開,說了一聲不用,就看也不看走了。
槿云也不惱,反而很開心的步步緊跟跟,張啓之才艴然不悅的對槿云說:“你是朝露殿的奴婢!跟著本王做什么?”
槿云被他言辭喝止,才嚇得沒有繼續(xù)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