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宵節(jié)前后，我到了徐州。徐州已經(jīng)開始和日軍交鋒了，日軍的胃口越來愈大。尤其在攻陷南京之后，他們的野心已經(jīng)膨脹到要馬上就進行南北對接。
國民黨的人在淮河北岸死守，延緩了日軍的戰(zhàn)機。盡管這樣，還是沒有阻擋住他們繼續(xù)侵略的腳步。
我的任務(wù)是把這里戰(zhàn)士的名字帶出去，把這里的消息帶出去。我真希望把他們也一同帶出去。
元宵節(jié)的那一天，我已經(jīng)到了臨沂，日軍南下直撲臨沂，路上到處都是逃難的難民。
一個山東大漢看見我直沖沖的就走了過來，在我的面前像一座山一樣。
“大姐，別再往那邊走了，要打仗了，快跑吧?！?p> 我抬頭看著他穿著單薄的棉衣，皺著眉頭看著和人流對沖的我。
“我家人還在那里，我得接他們一起走?！?p> 我們兩個站在人流的旁邊和擁擠的人群格格不入。
“那大姐......我跟你一起回去吧，咱們天黑之前就得走，不然不知道什么時候日本人就來了?！?p> 山東大漢拽著我就要往回走，我差點一個趔趄就倒在泥土地上，我伸手?jǐn)r住了他。
“沒事，我們說好在路上匯合了，你不也有家人嗎，快走吧。”
我看見他的家人和孩子隔著人流等著他。
“俺......俺讓他們先走了，他們怎么還在這等著呢?！?p> “自己的家人最重要，我們說不定，下一城還能再見?！?p> 大漢猶豫的撓了撓頭，然后跟我說了聲小心點，就穿過人群去到他的家人身邊。
我看了他們一會兒，再次轉(zhuǎn)身上路，我路過的每一村莊都空了，我想半路上歇一歇，就隨手打開了一家人的門。
我本以為這里的每一個人都走了的，我沒想到在房間里還有一個老人，是一個婆婆。
“不好意思大娘，我以為村子里都沒有人了，我想找個落腳的地方?！?p> 婆婆坐在炕上抬起眼皮看了我一眼，她穿著厚厚的棉衣像是沒看見我一樣卷著旱煙。
我一下子不知是該進還是退。我想，我還是不要這樣隨便進別人的房子了。
“不好意思婆婆，我去找個別的地方住一晚吧。”
我向著婆婆鞠了一躬，轉(zhuǎn)身要離開。
“回來吧，這個村子里就剩下我了。別的地方什么也沒有，我這里還有一口熱乎的吃。”
我回頭看向坐在炕上的她，被旱煙濃濃的煙霧模糊了面容。她忽然動了，她的臉穿過煙霧向我走來，辛辣的煙霧嗆得我睜不開我的雙眼。
“城里來的吧，沒聞過這么沖的煙味吧?！?p> 她穿上地下的棉鞋，走過我的身邊，我連忙跟上她的腳步。
“我家是上海的?！?p> “上海啊，那是個好地方啊。”
她帶我到廚房里，她拿過旁邊的玉米葉子，坐到鐵鍋旁邊。
她骨節(jié)粗大、滿是傷痕的手拿著旱煙將玉米葉點燃，放到灶臺里開始做飯。
“婆婆，我能干點什么？”
我看著廚房里好也沒有什么東西，我也不知道婆婆想要做什么。
“去地窖里拿顆白菜吧。”
我好像不知道她家的地窖在那里。
“算了，看你的樣子也知道你不知道什么是地窖吧，一會兒火好了，你跟我去取吧?！?p> 我安靜的坐在婆婆給的小板凳上，像小孩子一樣，一點也沒有四十歲女人該有的成熟樣子。
“你怎么來這里？”
婆婆沒看我，但這里只有我們兩個，肯定是在跟我說話。
“去軍隊?！?p> “干什么？”
她沙啞的聲音像是粗糲的沙子摩擦著人心。
“去參軍?！痹徫因_了她，但我實在是想不出什么合適的理由讓我逆著所有逃跑的人群去往戰(zhàn)場。
“這么大歲數(shù)也要？你能干嘛？”
婆婆犀利的話讓我實在是不知道該怎么回。
“去......給他們做做飯也好?！?p> “怎么，兒子也去參軍了？”
婆婆看著我，她下垂的眼皮實在是讓我看不出情緒。
“是?！?p> “兒子多大了？”婆婆拿著燒火棍通著火，像是在閑聊一樣的詢問。
“21?！边@應(yīng)該合理吧。
“我孫子比你兒子小了點，他19歲。”她緩慢地聲音像是在思念，她把手中的煙丟進火中，火光忽然變大，然后恢復(fù)平靜。
“那.......”
“走吧，我們?nèi)ツ冒撞撕头蹢l，不然你晚上就得餓著了。”
我閉上了我剛張開的嘴。
我其實一直想問婆婆為什么她不走，直到晚上的時候，我看著她的家里什么也不缺的樣子，我可能有點理解了。
“給你拿套新被褥，本來是要給我大孫子結(jié)婚用的，你小心點?！?p> 我把褥子鋪在炕上，雖然延安也是睡差不多的，但我覺得還是這邊的好睡一點，至少很大。
“熱了嗎？”
什么熱了嗎？
“炕熱了么？”
我伸手摸了摸確實熱了，真暖。
晚上我和婆婆誰在炕的中間，婆婆背對著我突然說起了話。
“明早你就走嘛？”
“嗯，明早就走?！?p> “走的時候幫我?guī)c東西給我兒子和孫子?！?p> “好?！?p> 我和婆婆說完話很想問問為什么婆婆還不走，翻來覆去還是沒有問出口。
我聽見婆婆的嘆息聲，我想要翻身的想法突然中斷。
“你是想問我為什么不走嗎？”
婆婆坐了起來，我只能借著窗外的月光看見她的背影。
“我的丈夫，兒媳都死了，兒子，孫子都上了戰(zhàn)場，只有我了，我能去哪....”
我好像什么也做不了，我只能看著她的背影，看不到她的臉?biāo)植诘氖郑麓沟难燮ぁ?p> “我哪也不去，我逃那里都不是家，還不如留在這里，就在這里?！?p> 我不知道什么時候睡著的，我醒來的時候婆婆已經(jīng)做好了早飯，我把小桌子拿到炕上和婆婆吃完飯。
婆婆給了我一個布包，告訴我他的兒子和孫子叫什么名字。
“他們要是活著就給他們，他們要是死了就分給別人吧?！?p> 她摩挲著布包，她告訴我他們在本地參的軍應(yīng)該在前線，見到是最好的，見不到就算了。
我離開的時候，她坐在家門口的椅子上，點起了一根旱煙，火柴劃響的聲音在空蕩的村莊里格外響亮，
我如果回得來，就帶著她一起走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