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堂弟老瓦

　　近20年來，各種現(xiàn)代化的道路——柏油馬路、高速公路、高鐵，都漂漂亮亮地來到老夫所在的城市和鄉(xiāng)村。有一些原本十分閉塞落后的鄉(xiāng)下，因為一條條現(xiàn)代化道路的經(jīng)過，突然之間，跨越千年，脫胎換骨，丑小鴨變成了白天鵝。

　　小姑所在的鄉(xiāng)村就是如此，寂靜了幾千年的田野，如今道路縱橫交錯，村莊被拆遷也已經(jīng)遷入高樓，剩余不多的土地，遠遠不能滿足謀生的需要，打工之余，種一些農(nóng)作物也只能聊勝于無。

　　表弟九合僅剩下的這塊田地南端，就是一條剛剛竣工通車的東西向公路，綠化帶和行道樹還沒有栽種，行人稀少。因為下著雨，更是顯得空曠寂寥。

　　送葬的親戚和鄉(xiāng)鄰們，就在大路邊的人行道上，一溜擺開十幾張折疊式圓桌旁坐定用餐，上面撐著遮雨棚。一桌桌熱騰騰的飯菜，說上就上齊了，包括桌子板凳碗筷等等所有什物用具，都是承包方負責，主家只需要按約定付錢每桌350元，就一律搞定了。

　　這年頭，只要手里有錢，幾乎沒有搞不定的事情。

　　哇塞！麻辣隔壁的，錢真是個能夠通天的混蛋！嗯，當然也是寶貝蛋！

　　飯前，先是娘家人，也就是老夫等一幫娘家侄子（印象中娘家侄女不行禮），行三鞠躬禮。因為一直下著雨，腳下泥水埋鞋，磕頭禮就免了。然后說其他親戚來賓行禮。

　　每一波來賓行完禮，兩廂一應(yīng)孝子孝女們磕頭還禮。

　　禮畢吃飯。

　　飯后就是入殮下葬儀式。

　　錯開棺蓋讓娘家人與逝者告別，其他賓客與逝者告別。合棺釘棺，蓋棺定論，起靈，棺材運至挖好的墓穴，吊起放進墓穴，調(diào)整好方位，主事人請娘家人把把關(guān)，一般是娘家最長的長者，伸手象征性摸摸動動方位，或許根本就沒動。

　　一應(yīng)大小禮儀走完過場，四圍早就準備好的幾個壯勞力，但等主事人一聲號令，就賣勁兒揮鍬封土，最后壘起饅頭一樣的土墳包。

　　等墳頭堆起完成，所有來賓一同行三鞠躬禮，老夫小姑的葬禮算是圓滿結(jié)束。各路客人紛紛告辭回家。兒女們，孫兒女們，燒一把紙，松一口氣，也可以回家了。

　　在綿綿夏雨中，老夫的小姑駕鶴西去，與親人與世界長辭。

　　老夫送走了小姑，送走了過去的時光，來到了人生新的地界。

　　老夫的小姑永遠地走了，老夫的人生還在。

　　老夫的人生和人生難題還在，老夫的愛無力還在，老夫的家庭、婚姻和愛情還安全嗎？

　　老夫這年齡，面對上一輩親人一個個離去，早已習慣了生離死別，沒有了悲哀，只剩下沉默。

　　不定什么時候，老夫就會朦朦朧朧地產(chǎn)生一種錯覺，這輩子，少妻時時刻刻都在努力做著出軌的準備工作，只要時機成熟，就會付諸行動。出軌，是少妻人生的暗理想和黑目標。

　　說實話，老夫這輩子也有幾次送上門來的出軌機會，但是，都拒絕了。因為，老夫相信純潔的愛情，雖然很天真。

　　老夫明白，無論男女，有想法都是正常的，就好比，老夫即便55了，即便出現(xiàn)了愛無力，也依然對性感美女有欲望。當然，想與不想，和能與不能，是兩碼事兒。大多數(shù)人，都是想得多，做得少，或者只想不做，不做，反而天下太平。

　　老夫的小姑下葬第二天，天氣轉(zhuǎn)晴，小姑的兒女以及婆家親戚有將近20口子，驅(qū)車來二三里村謝孝。屋里坐不下，賓主就在當街里或站或坐拉一些家常話。然后，墳園燒紙后，去飯店吃飯。

　　如果事情只是這樣平平淡淡過去，那生活就太沒有味道了，老夫愿意，可是，命運不愿意，觀眾也不愿意。

　　必須發(fā)生意外的事端，才是生活真正的樣子。

　　意外的事端，猝不及防就發(fā)生了。

　　到了墳地老夫爺爺奶奶的墳前，就是九合九華的姥爺姥姥的墳前，老夫這邊幾位弟媳婦擺開貢品，點燃黃表紙，口中念念有詞。然后，九合九華一應(yīng)謝孝賓客三鞠躬行禮。

　　與此同時，幾位叔伯兄弟分頭去其他長輩墳前燒紙。

　　突然之間，沒有任何征兆的情況下，五十米開外雜樹野草叢生的墳地東頭，起了一陣喧嘩。

　　身高一米八五，體重一百八十斤，身材勻稱，相貌堂堂，威武雄壯的叔伯兄弟阿俠，和阿弟江中二人一道，去給最東頭大老太爺、二老太爺、大奶奶燒紙，此刻，不知為何，氣吼吼、怒叱叱地走回來。

　　老夫和堂哥老咬站在一起，正自納悶不知何事聒噪，只見叔伯兄弟阿俠氣咻咻地走過來，邊走邊吼道，你咋恁牛逼呀，老祖先是你自己的嗎？遷墳也不打一聲招呼，自己不吭聲把墳遷了？！

　　走到老咬跟前，阿俠更是放下狠話，有啥了不起，當官了不起呀，當官就可以不打招呼遷老祖先的墳呀？不說個道道不中，當官就可以不把別人放到眼里嗎？······

　　書中暗表，堂哥老咬是一村之長，大小算個官。

　　叔伯兄弟阿俠天不怕地不怕，自然也不怕這個堂兄弟村長，所以說話毫無顧忌，再加上，遷墳者是老咬的親兄弟老瓦。

　　老夫這一代，叔伯兄弟加堂兄弟一共弟兄九個。

　　老夫的父親江云天這一代弟兄四個：江云天親弟兄三個，下一代是老夫叔伯兄弟七個；江云天叔伯兄弟一個，老夫叫三大爺，三大爺兩個兒子，就是老夫兩個堂兄弟，大兒子村長老咬，二兒子老瓦。

　　老瓦比老夫小一歲，老夫小時候回鄉(xiāng)下老家過年，和老瓦玩的比較多，所以，有一種莫名的親切感。老瓦身材瘦小，人很精明。老夫在廠里上班的時候，老瓦和另一位遠房親戚一起，去廠里買廠里處理的染化料桶，拉回去倒賣，也自用喂豬。

　　老夫10歲時，隨母親工作調(diào)動，遷移到神州市區(qū)某公社家屬院，和老瓦見面就越來越少。

　　后來各自結(jié)婚生子，某一年，老瓦通知老夫，說兒子要結(jié)婚了，邀請老夫兄弟倆回老家參加婚禮。老夫算是第一次見到了老瓦漂亮的老婆和英俊帥氣的兒子，老瓦的兒子和老瓦一樣瘦小，就像一個模子刻出來的一樣。

　　老夫的叔伯兄弟和堂兄弟們的兒女都陸續(xù)到了婚嫁和生育年齡，結(jié)婚生子，都需要回來賀喜；上一輩生病住院、離世的事情，一件一件，也在紛至沓來，需要安慰。再加上春節(jié)走親戚。老夫兄弟倆，回來的機會每年都有幾次。

　　2012年，老夫的父親江云天去世火化以后，葬于鄉(xiāng)下老家的墳園。老夫的兄弟姐妹每年清明、十來一、春節(jié)，都會回來給老父親燒紙。

　　老瓦此次不打招呼私自遷移的老祖先墳塋，是老夫的老太爺（也是老瓦的老太爺）、二老太爺、大奶奶的三座墳?zāi)?。其中二老太爺終生未娶，聽老爸江云天說過，好像有些瘋癲。大奶奶是老夫爺爺?shù)牡谝粋€妻子，好像是因難產(chǎn)而死，沒留下孩子。然后，老夫的爺爺又娶了老夫的奶奶，生下三子一女。老夫的奶奶1987年85歲去世。

　　老夫沒有見過自己的爺爺。聽說爺爺53歲時，因為肚子不舒服，服用巴豆一類過藥不當，而一命嗚呼。要是在醫(yī)療發(fā)達的現(xiàn)代，治好根本不算啥事兒。

　　從墳地燒完紙回來，就直接去飯店。

　　老夫?qū)贤哒f，走吧，去飯店。老瓦回道，您先走，我回去騎車去。

　　老夫沒有多問，坐上車去飯店。

　　走到老咬大門口，阿弟江中停下車，讓老咬上車同去。老咬拉開車門一看，座位上是阿弟江中的工作儀器，就關(guān)上車門說，您走吧，我不去了。

　　阿弟江中下車把座位清理出來，再叫老咬上車。

　　老咬一臉陰霾，直接回院子里去了。

　　老夫、阿弟江中、叔伯兄弟阿俠、阿剛，四個人一起進院里去勸老咬。

　　老咬畢竟是村長，老夫的小姑不是他的親姑，今天發(fā)生這場遷墳意外，顯而易見，老咬并不知情。

　　老咬憤怒地說：哪個龜孫知道他遷墳的事情！阿俠說那話啥意思？噢，我當官有啥了不起？靠！我還沒張嘴管，就掂著刀攆幾道街。如果是其他人，嚇死他也不敢。那是親兄弟，我啥辦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