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綻沿著選定的方向,一路往下,行至一半時,前方不遠處忽然閃過幾束手電筒的光線。
謝致也看到了。
兩人立即停下腳步,同時看了一眼旁邊的樹。爬樹對陳綻來說,絲毫沒有難度,但剛剛才下過暴雨,樹干肯定濕潤且滑,再加上爬樹的動靜過大,無異于跟他們打招呼,嗨,我們在這兒呢。
陳綻笑笑,兩人直接作罷,索性不玩捉迷藏了。
陳綻用手肘撞撞謝致,“欸,你有沒有覺得,我好像判斷錯了方向?”
謝致點頭,“有。”
陳綻失笑,“那你不提出來?”
謝致:“想著跟你賭一把,輸了就輸了?!?p> 他們兩個要隱藏行蹤,只能摸黑前行,行動本就受限,比不過熟悉這片樹林,人數(shù)眾多,還打著手電筒照明的韓水年等人,實屬正常。
判斷失誤什么的,只是其中一個小小因素。
但陳綻不認同謝致的話,她斜睨了一眼謝致,嘴角露出一抹笑,“輸不輸?shù)?,還要看后續(xù)發(fā)展,現(xiàn)在下定論,太早了?!?p> 那幾束手電筒的光,四處閃爍幾下,其中一束光正好從陳綻身上掠過,一時沒注意,重新移了回來,光束上移,照在了陳綻臉上。
有人喊道:“找到了,他們在這兒!”
腳步聲頓時四起,朝著中心位置的陳綻謝致圍過來,漸漸的,陳綻能夠看清他們的臉了。
左數(shù)第三個,是韓水年。
眼眶泛紅,看向陳綻的眼神,居然讓陳綻升起一股于心不忍的情緒。
按照二零零九年高考,韓水年十八歲來算,今年二十三歲,比她小了整整三歲,可以當做弟弟看待了。
陳綻在心里嘆了口氣。
不過世事不由人,她也無可選擇,只能站到韓水年的對立面。
韓水年垂著手,手電筒的光在他腳邊蜷縮成一個白點,隨著他的向前,一點一點靠近陳綻。
最終距離陳綻一米遠。
謝致往前跨了一步,擋在了陳綻面前。
韓水年極力控制住情緒,視線第一次實實在在落在陳綻身上,開口問道:“為什么?”
從他躺在床上,意識到這個可能性開始,到他跑到韓瀑布家,叫上人,往這邊趕,他一秒鐘都沒有耽誤,快把命跑沒了,然而還是晚了一步。
當他看到那副他多次夢到的棺材真的被人挖出來,暴露于視野中時,村長的話,言猶在耳。
“有人告訴我,他們在找你父親的墳……他們幾個在,你父母死了都不安穩(wěn),你忍心嗎?”
他喘著氣,連殺了陳綻他們的心都有!
可下一秒,又恨自己無用。
死前,他救不了韓子志,死后,連韓子志最后的躲避之所都保不住。
他媽媽知道的話,會不會后悔,留他這種枉為子女的人在世上?
當年去追他爸爸的人,應該是他。
韓水年伸手,在眼淚流下來之前,用力擦了擦眼睛,又問了一遍,“為什么?”
陳綻正準備回話,緊隨其后的韓瀑布直接怒吼道:“照我說,問什么都是多余的,直接綁了,狠狠打一頓,讓他們?nèi)淮鰜恚⌒鲁鹋f恨,統(tǒng)一算個賬!”
剩下的人也全部趕到,將陳綻謝致圍在中間,每一束燈光都打在他們身上。
陳綻一一掃過,總共十三個人,每個人的表情,都恨不得燈光是劍光,用力刺穿她與謝致。
陳綻收回視線,看向韓水年,“你讓他們都走開,留你一個人,我就告訴你為什么?!?p> 韓瀑布立即阻止道:“你千萬別聽她的!我們一走,你一個人怎么對兩個人?他們還不是想跑就跑,到時候上哪抓人去?”說完,拍了一下自個兒的光頭,“忘記帶繩子了?!?p> 隨即指著一個人道:“你回去拿兩根繩子來?!?p> 被指的人腳剛移動,又擔心自己錯過重要環(huán)節(jié),猶豫了幾秒鐘,最終還是去拿了繩子。
陳綻冷笑一聲,他們?nèi)绻芙壍剿?,她陳綻兩個字就倒著寫!
她問韓水年,“你爸爸下葬的時候,你在嗎?”
她見韓水年不安的神色,笑了笑,“看樣子是不在。那你剛剛打開棺材蓋看了嗎?里面的場景,我看了都心驚?!?p> 尤二妮聽韓天河提起過,他們的所作所為是瞞著韓水年母子的,此刻要是揭露出來,他們跟韓水年剛剛緩和的關系就又要凍上了。
她暗自著急,驀然說道:“我們已經(jīng)跟水年敞開聊過了,你挑撥離間沒用的,不如好好想想怎么交代?!?p> 陳綻連一個眼神都懶得給尤二妮,繼續(xù)對韓水年說道:“你想聽的話,我可以告訴你。要是不想聽我說,謝致告訴你也可以?!?p> 韓水年幾乎是下意識地,看向了謝致。
尤二妮連走幾步,拉住韓水年的手臂,柔聲勸道:“水年,過去的事就過去了,別聽他們說些有的沒的,直接交給村長,要么趕出大汖村,要么帶到縣城去,交給警察。”
陳綻冷笑道:“你們要是敢報警,還怕我們待在大汖村干什么?”
韓水年抽出手臂,離尤二妮遠了些,忽然開了口,“你說?!?p> 視線依舊落在謝致身上。
謝致緩緩說道:“除了你拔掉的棺蓋上的七顆釘子,棺內(nèi)還有無數(shù)張用錢紙剪成的人形紙偶,上面用血跡寫著你爸爸的名字以及生辰八字,腦袋上也用血跡封著七竅,還有……”
風又起了,尤二妮著急到緊攥著手。
謝致一字一句道:“我們發(fā)現(xiàn)你爸爸的腿部,頭部,胸部都缺失了幾塊骨頭,我不知道你信不信,但是你應該知道,尸骨不全,代表著什么。”
陳綻適時開口,又逼了韓水年一把,“你現(xiàn)在跟他們站在一起,不怕晚上做夢,夢到你父母來找你嗎?”
韓水年渾身的力氣被抽走,一下跌坐在地,褲子上瞬間沾了大片的泥土。小時候,他爸爸常說男子漢不能輕易哭,所以他忍了很久很久,這一路都沒有讓眼淚流下來。
但是……尸骨不全……他居然這一刻才知道。
可笑的是,村長跟他談判時,居然絲毫沒有提及。
在村長將雨傘往他這邊傾斜了大半,同他說起小時候的那一刻,他真的有動搖過,要不要跟他們緩解一下關系——
他低著頭,眼淚瞬間奪眶而出,不是他們可笑,是他像個惹人笑的笑話。
韓瀑布不信,急著確認,“媽,他們是不是在胡說八道?。俊?p> 尤二妮沒搭理韓瀑布,話在嘴里轉了幾回,最終只蒼白道:“遷墳的時候,我們會把你爸爸的尸骨放回去,來得及的?!?p> 陳綻嘲諷道:“說得可真輕松,殺人毀尸,來得哪門子及?”
是來不及了,什么都來不及了。
尤二妮一時沒了語言。
韓水年啞著聲音道:“你們都滾。”
聲音不大,每個人卻聽得清清楚楚。
尤二妮嘆了口氣,“走吧,大家都走?!?p> 韓瀑布惡狠狠地盯著陳綻,不想放棄機會,“就這么算了?媽,我們直接綁了,交給村長處置,不可以嗎?”
陳綻偏頭沖韓瀑布笑了一下,豎了根中指。
韓水年突然吼道:“滾!”
尤二妮趕緊拉著韓瀑布離開了,其他人紛紛跟著離開,周圍立即陷入了黑暗之中,陳綻謝致先后掏出手機,點開手電筒,勉強照亮。
陳綻深呼吸一口氣,走了幾步,停在韓水年面前,蹲下身,垂著眼,“對不起?!?p> 韓水年的肩膀驀地抖了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