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板放下叉子,連泡面都不吃了,再次嘆了口氣,徐徐說道:“高考那年,他考上了大學(xué),一心想著能離開大汖村了,誰知臨到頭,他父母說湊不出錢,沒法供他上大學(xué),他大吵大鬧,就是不肯認(rèn)命。沒辦法,他媽只能跟著他一起,挨家挨戶求著借錢,求了好幾天,湊了一筆錢,可是跟讀大學(xué)的費用比起來,頂不了一根毛用?!?p> 陳綻偏頭看了一眼楊宣,聽得可認(rèn)真了,手動挑起泡面卷啊卷的,散開,再挑起泡面卷啊卷的,散開……
這是又在重復(fù)機械系動作?
陳綻收回視線,繼續(xù)聽老板說道:“最后他爸爸交給他一個信封,信封里有一沓錢,他爸爸說是備著用來養(yǎng)老買棺材的錢,不夠再想辦法湊湊。那天晚上,誰經(jīng)過他家門口,都能聽到痛哭聲。第二天,他決定不去讀大學(xué)了,在家自學(xué)。恰逢官方開始宣傳大汖村,他們就拿著錢把家里裝修了一下,充當(dāng)民宿開始做生意。第一年挺好的,賺了點錢,陸陸續(xù)續(xù)也還了點錢,直到2010年到來?!?p> 楊宣努力克制住自己想挪到老板身邊的沖動。
可惜老板僅用一句話就概括了后續(xù),“他先死爸后死媽,轉(zhuǎn)眼就成了無父無母的孤兒了?!?p> 陳綻頗有些無語,還能這樣吊人胃口的?
陳綻沖老板笑笑,“你知道他爸媽怎么死的嗎?”
老板大手一揚,拍了一下自個兒的大腿,“當(dāng)年我去縣城治它了,還真不知道他爸怎么死的,”末了,又補充道:“不過他媽是自殺的,在他爸爸死了之后,陪他過完新年,然后自殺的?!?p> 楊宣覺著有些唏噓。
韓水年好像比他還慘,畢竟他十二歲之前,還享受過無憂無慮,金銀不愁,爸愛媽疼的日子。
泡面的熱氣逐漸消散,只留余溫,老板兩三口吃完剩余的泡面,再把湯喝完,一抹嘴巴,“一下說了這么多,你們別嫌我嘮叨?!?p> 陳綻笑笑,楊宣在她的笑容里看到了隱藏的話,她只會嫌老板說的不夠多。
她泡面都忘了端起來,直接起身,問道:“老板,能不能問你個事?”
楊宣見狀,主動幫陳綻端起泡面,候著等會給陳綻。
老板剛好將泡面桶扔進垃圾桶里,痛快道:“問。”
陳綻:“大汖村從建村至今,仍然只有韓姓,這期間,就沒有其他外姓人員在大汖村安過家?”
陳綻查過資料,有記者前來采訪時,村民曾細(xì)說過大汖村的發(fā)展史。
他們的祖先是明洪武年間,也就是1368至1399年,由山西洪洞大槐樹下移民而來,當(dāng)時是姑舅兄弟三人,其中一人姓韓,住在沙湖灘。到了明崇禎1628至1644年間,韓氏家族人丁興旺,人口逐漸溢出,一些族人不得已從沙湖灘開始外遷。
其中一家人,帶著三個孩子,輾轉(zhuǎn)間,于清康熙1662至1722年間,遷徙到距離大汖村僅有五公里的御棗口。若干年后,排行老三的孩子,來到大汖,進行開荒種地,娶妻生子,使得大汖逐漸有了人氣,繼而成為現(xiàn)在的大汖村,同時也被村民尊為祖先,至今已是第十五代人。
按我國古代大致二十年為一代的規(guī)律計算,大汖村的歷史約有三百年,這三百年期間,真就沒有外姓人員試圖在這里安家嗎?
例如陳家祖先。
她奶奶余秀蓮,明確提到過,“北魏年間,戰(zhàn)爭不斷,陳家祖輩身在山西大汖村……”
可見一千多年前,就有人存在于此,并在此生存過。
背后刻著“永安二年”字樣的神像也能證明這一點。
為什么大汖村的歷史卻只能追溯到三百年前?
是三百年前的歷史乃子虛烏有,還是如同女魃的資料一樣,全部被抹掉了?
老板想了想,“家里老人沒有提起過,”一時又不敢確定,“反正我沒聽過?!?p> 楊宣解釋道:“古時候,土地私有制推行之后,老百姓領(lǐng)土意識強烈,何況辛苦開荒出來的居住地,就跟沒有人愿意往外掏自個兒的錢一個道理。誰要實在想來分杯羹,那就只有動刀動槍的干一架,不管輸贏,都免不了折損勞動力,那個時候勞動力的重要性,你應(yīng)該知道吧?不到萬不得已,沒人會選擇得不償失。”
說完,把泡面遞給陳綻,“再不吃就涼了。”
陳綻若有所思的接過,再三猶豫,還是把嘴邊的話咽了回去。
她暫時沒法說清楚,她真正想打聽的事情。
加上楊宣的說法,至少可以證實,這三百多年里,大汖村的確沒有外姓人員。
謝致從頭到尾沒說過話,最先吃完泡面,等著陳綻跟楊宣也吃完,一起扔掉泡面桶,離開小賣部。
楊宣憑著記憶,回想了一下韓天河指的三個方向,隨意選了一個,領(lǐng)著身后兩條尾巴一路邊走邊找。最后都走到了停著車的場坪上,再往前走,就離開大汖村了,依舊沒見到一滴水。
陳綻吐槽道:“你盲人摸路到底要摸到什么時候?”
楊宣有些不好意思,“之前忙,沒時間探路。要不你們在這里等,我找到后,電話聯(lián)系?”
陳綻抓住楊宣兩只胳膊,將楊宣轉(zhuǎn)到不會有人經(jīng)過的方向,再側(cè)身擋住右邊,抬頭沖楊宣笑了笑,楊宣心中警鈴大響,然而已經(jīng)來不及了,好在陳綻還顧念著,此時在外面——
她的食指搭上墨鏡鼻梁處,微微一動,壓著墨鏡往下滑,指尖蹭到楊宣的皮膚時,楊宣有一種酥酥麻麻的癢。她也不滑多了,只滑到楊宣鼻翼處,能看到她這雙心心念念的眼睛足以。
楊宣覺著她盯著看了許久,但實際時間,可能十秒不到。
陳綻滿意了,放下手,“我充完電了,勉強陪你再走一段?!?p> 楊宣不免失笑。
陳綻走了幾步,回頭見楊宣站在原地不動,佯怒道:“要我請你走?”
謝致看在眼里,笑著調(diào)侃道:“你充完電了,我們還沒充電呢?!?p> 楊宣立即點點頭,“就是就是?!?p> 陳綻手握成拳,沖楊宣揚了揚,“我給你來一個屁股向后平沙落雁式的充電?”
隨即收回拳頭,再看向謝致,“至于你,你隨時可以選擇回到民宿,打開韓水年的房門,借用他的航海船充電?!?p> 陳綻臉上的笑意更深了,謝致要是不介意,還可以嘗試著借韓水年本人充充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