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綻與謝致悄悄離開房間,下了樓,出了民宿的門,擇了一處躲起來,候著楊宣自投羅網(wǎng)。
當(dāng)下并非夏天,溫度在外套的御寒下顯得相當(dāng)適宜,也沒有討厭的蚊子在耳邊發(fā)出呱噪的嗡嗡聲,所以陳綻心情不算太差,雖然僅僅只是相較于半個小時前。
發(fā)現(xiàn)楊宣有事瞞著她的那一刻,她第一反應(yīng)是匪夷所思,什么樣的秘密能賽過他身體不好,與眼睛這兩件事?關(guān)于韓子志的嗎?
等她到往床邊一坐,同謝致說起的時候,她忽然沒由來的生氣,楊宣居然還有事瞞著她?還要單獨行動?她清清楚楚地記得,楊宣提及過不喜歡一個人的孤獨感。
氣著氣著,就進入了自我反省的階段——
楊宣對她來大汖村的目的一無所知,她根本沒有立場生氣,她不能做一個雙標(biāo)的人。
可她家事情那么復(fù)雜,牽扯眾多,她自個兒都沒摸清門路,一時半會怎么跟楊宣說清楚?
她靜下心來,盯著民宿大門。
此時楊宣正在試探地敲陳綻房門,陳綻為了讓楊宣毫無防備的出發(fā),用謝致的手機循環(huán)播放了一段人在床上翻身的音頻,身體摩擦著被子發(fā)出窸窸窣窣的聲音,間隔時間為五秒鐘。她料到楊宣會貼耳細聽,也料到楊宣沒時間久站,聽不到第三遍循環(huán)播放的音頻。
楊宣松了口氣,做賊似的,輕手輕腳掠過,自樓梯口下到一樓,長桌上的小臺燈隱于黑暗中,楊宣看了一眼,只能瞧見模糊的輪廓。
他頭也不回地邁過門檻,推開民宿門,反身小心翼翼地將門帶上,深呼吸一口氣,放眼打量四周,憑感覺,決定先從東側(cè)一個廢棄的石龍廟附近找起。
他攏起手,哈了口暖氣,手機燈光隨著手上動作上下滑出一道弧度。他已經(jīng)錯過了八九點的最佳視覺時間,現(xiàn)下必須加快速度了。至于民宿后山,夜半十點,他從房間窗戶往外眺望時,黑黝黝的一片,光看就心慌不已,還是擇個白日再去。
陳綻潛伏在小道暗處,謝致在她旁邊,一個腳掌的距離,從楊宣出現(xiàn)起,陳綻的視線就沒離開過楊宣。
她看著楊宣步步踏上小道,逐漸靠近她,換了個蹲姿,以便自己能在一秒之內(nèi)沖出去,成功將楊宣制服在地。
鞋底摩擦地面的聲音緊緊跟隨在楊宣腳下,襯托的四周太過安靜,楊宣不由自主的放輕了呼吸,抬腳踩下也變得輕柔許多。
陳綻微微起身,瞅準楊宣與自己處于同一水平線上的0.1秒,像捕獵的豹子,迅速出擊,躥到楊宣身后,楊宣聽到動靜,剛想回頭,一股大力猛地拽過他的右手臂反折向后背,一時疼痛難忍,下意識地挺直上半身,幾乎同時,兩個膝蓋內(nèi)側(cè)也遭到了重重地一擊,雙腿一軟,往地上倒去。
陳綻手上動作沒松,另一只手立即扣住楊宣的腦袋往下壓,再用自個兒的腿部力量死死壓住楊宣的雙腿,又快又狠,楊宣瞬間無法動彈。
速度快到,楊宣連身后人穿什么顏色的衣服都沒來得及看見。
楊宣臉貼著地面,眼冒金心,感覺渾身哪都疼,尤其是原本就屬于發(fā)燒重災(zāi)區(qū)的腦袋。
下一秒,陳綻的聲音響起,“現(xiàn)在知道,飯店那次,我手下留情了吧?!?p> 居然是陳綻???
他腦海里跳出來的第一個人選,是前來報復(fù)的韓瀑布,但如此快速且專業(yè)的襲擊讓他否定了韓瀑布。
楊宣試著抬頭去看陳綻,僅抬一寸,就感覺脖子遇到強大的阻力,痛到快要斷掉,只得作罷。
另一個腳步聲響起,停在楊宣旁邊,想來應(yīng)該是謝致了。
楊宣首次吐糟陳綻,嗡聲道:“對一個病人下這樣的狠手,你小心以后吃泡面都沒調(diào)料包?!?p> 陳綻笑笑,“我不吃那玩意,會胖?!?p> 楊宣嘆了口氣,“想知道什么我直接說,你松手,再多挨一會兒,我真就廢了,你整天跟個廢人在一起,多礙眼啊是不是?!?p> 話雖沒錯,但……
陳綻手腕一用力,手臂一提,楊宣反折背后的手被拉直,扯著骨頭向上抬高幾許,楊宣咬緊牙關(guān),感覺額頭上痛出了冷汗。
好家伙,最后還給自己來一記威脅。
然后陳綻松手,往后退開一步,“咱們都是熟人了,我問你答顯得太生疏了,你自己說吧?!?p> 楊宣抓起地上的手機,艱難爬起來,豈料腳下沒站穩(wěn),往后趔趄了一下,下一秒,背上多了一只撐住他的手,他堪堪站穩(wěn),揉著肩膀,轉(zhuǎn)身看向陳綻。
月色下,陳綻抱臂而站,眼角上挑,臉上蕩著人畜無害的笑意,如果渾身沒有寫滿“等你交代”四個大字的話。
她聽到楊宣解釋道:“我要找韓子志的墳?zāi)埂!?p> 陳綻皺眉。
找韓子志的墳?zāi)棺鍪裁矗坑惺裁淳€索嗎?
楊宣扔下一枚重磅炸彈,“我懂唇語,看得見韓子志在紀錄片里說的話?!?p> 陳綻睜大眼睛,震驚問道:“說了什么?”
謝致也一臉驚訝。
他沒想到,楊宣藏著的,會是這么大一條出乎意料的線索。
楊宣不疾不徐,慢慢說道:“韓子志當(dāng)時的狀態(tài),十分驚恐,像在極力擺脫什么,掙脫一個困境,所以并不是真正意義上的說話,而是一種自言自語,嘴巴張張合合的,幾個字幾個字往外冒,連不成一句話,”他頓了頓,再次開口時,自動帶上了他猜測出來的韓子志的語氣,復(fù)述了一遍,“求求你們……救救我……黑……好黑……我不要……死了,死了……”
楊宣具備非常優(yōu)秀的模仿能力,韓子志的形象在陳綻眼前清晰地浮現(xiàn)出來,生動形象,參考性十足。
說完,楊宣換上正常的語氣,“還有一句話,我根據(jù)幾個詞琢磨出來的,大意是天黑黑,瞎子不瞎,啞巴說,噓,聾子在聽你說話?!?p> 第一句話沒頭沒尾,反而很好理解,第二句話……
陳綻眉頭皺得更緊了。
按照正常邏輯思考,想要瞎子不瞎,去醫(yī)院治療不就行了?恢復(fù)視力,重見光明,不就不瞎了?啞巴聾子亦然,進醫(yī)院一治,不說百分百,大概率都能治好,再不濟,還有手語跟助聽器可以發(fā)揮作用。
總而言之,壓根算不上奇事。
這背后究竟代表了什么,有什么含義,值得韓子志死后都持續(xù)念念叨叨?
過于荒唐?如同陳家傳言一樣,深入人心,足以流傳千年。
那就肯定就跟醫(yī)療方面毫無關(guān)聯(lián)。
亦或者是,發(fā)生這些事的當(dāng)下,韓子志處于一個驚恐的氛圍里。
一個人哪怕瘋了,神經(jīng)系統(tǒng)紊亂了,但腦神經(jīng)還存在,對曾經(jīng)發(fā)生的事情所產(chǎn)生的記憶也還在,所以有些瘋子的行為、說話時不時變得正常,只不過外人唯恐躲避不及,不會去細分哪些話是瘋子說的正常話。
例如,韓子志嘴里說的妖怪,說不定就是他曾經(jīng)遭遇過的事,因為神經(jīng)系統(tǒng)紊亂了,他只能籠統(tǒng)的用妖怪形容。
所以,驚恐的氛圍有沒有可能是指——
妖怪企圖挖出他的眼睛,扯出他的聲帶,掏出他的耳膜,給另一只又聾又瞎又啞的妖怪按上。
可這太平盛世,烈日照耀的人間,何處會出現(xiàn)妖怪?
若妖怪不是妖怪,又會是個什么東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