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再無風(fēng)波,程遠志便命部眾急緊行軍,直奔常山。
不加速不行,糧草不夠了。
兩日后。
常山郡守府。
得知黑山賊軍已至城下,并攻破西門,眼看一時半刻將要殺到城內(nèi),太守孫瑾大驚,急令部眾據(jù)守內(nèi)城,并派親兵出東門,往中山郡國國相臧旻處求援。
常山距中山不過百里,步行需三四個時辰,快馬只需一個多時辰便到。
臧旻此時很苦惱。
他身穿甲胄,未帶頭盔,端坐于國相府后院涼亭,手持酒樽一仰脖,滿飲而下。
熹平元年的時候(172年),會稽人許昭在江東句章起兵叛亂,自稱大將軍,破城而據(jù),轄眾數(shù)萬。
朝廷任命他為揚州刺史,率部平叛,他連戰(zhàn)三年將叛亂平定,抓獲許昭父子,斬首數(shù)千,因功升為匈奴中郎將。
恰逢西北邊關(guān)羌、胡、匈奴犯境劫掠,熹平六年(177年)八月,時任匈奴中郎將的臧旻向朝廷請戰(zhàn),朝廷遂派夏育、田晏、臧旻各率一萬騎兵,分三路御敵。
三將初戰(zhàn)皆告捷,羌胡匈紛紛敗退;三將再戰(zhàn)又勝,羌胡匈再退。
三將遂率部出塞外,入草原,直追二千多里,途中不慎中計被伏,大敗于檀石槐,麾下部眾幾乎全軍覆沒。
三人僅以身免,輕騎而逃。
回師后劉宏震怒,本欲將三人斬之,以告數(shù)萬將士亡靈,念及三人前番數(shù)功,又得百官求情,方免除死罪,囚車下獄,永不起用。
如此蹉跎幾年,直止黃巾禍亂,臧旻方才再次獲得起用,被任命為中山國相。
這些年,臧旻時時長吁短嘆,悔不當(dāng)初,十年前他貴為一州刺史,八年前他身為匈奴中郎將,位高權(quán)重,前途無量。
接下來如果順利的話,仕途將是奔著四鎮(zhèn)將軍,大將軍,三公而去。
誰知請戰(zhàn)引禍,失足成恨,時至今日卻成了個小小國相。
當(dāng)過刺史的人如何還能安坐于太守之位?
這讓他如何開心的起來?
他時常在想,如果時間可以倒流,自己絕不嘴欠請戰(zhàn)羌胡,哪怕請戰(zhàn)了,也應(yīng)該見好就收,而不是追出去2000多里。
一入草原天地茫,東南西北不知向,朝廷軍不知哪里有山,不知何處有水,而胡人對這些門兒請,不斷騷擾,引誘官軍往設(shè)伏處去。
當(dāng)時勞師遠征,軍勢已疲,地利亦失,天時人和也皆不在我,如此焉能不???
可惜被勝利沖昏了頭的三人都不曾意識到這一點……
“唉!”臧旻重重頓下酒樽,嘆了口氣。
這時,一名親兵疾步而來,老遠就拉長了聲喊道:“報――”
“臧國相,數(shù)千黑山賊軍圍困常山郡,太守孫瑾差人前來求援!”
“哦,數(shù)千?”臧旻酒意瞬間清醒,騰地一下戰(zhàn)起,正待下令出兵救援,忽然心頭一動,按下心緒問道:
“此事當(dāng)真?”
“屬下不知真假?!庇H兵老老實實回道。
“那還不速去探查?”
“諾……”
望著匆匆而去的親兵,臧旻皺眉深思起來。
前番癭陶縣被黑山軍劫掠,用的就是調(diào)虎離山,中途設(shè)伏之法,據(jù)董昭傳告的消息,黑山軍有數(shù)萬之眾,軍紀嚴明。
可今日攻打常山郡的竟然只有數(shù)千?
如此,便不由得他不慎重。
現(xiàn)在的他可再也經(jīng)不起風(fēng)雨,若再有差池,那就只能去當(dāng)縣令了。
臧旻隱隱覺得,這幫黑山賊人的最終目的,必不是常山郡,而是他的中山國。
緊鄰太行山的常山郡,在冀州幾乎算是最窮的地方,而中山,則是最富裕的地方。
跋涉數(shù)百里而來的黑山賊,為何舍富而就窮?
賊軍所求不外乎糧草與金銀。這些東西在整個冀州,恰恰是中山國最多。
嗯,此事必有蹊蹺,本相且按兵不動,靜觀其變。
……
沒有援軍,外城被破,只剩數(shù)百兵士的常山郡如何能擋五千黑山軍?
所有人心頭都被一個大大的問號置頂了,同時涼颼颼的如墮深淵。
此時,外城已盡數(shù)落入黑山軍掌控,內(nèi)城之人已是甕中之鱉。
程遠志策馬城下,氣勢洶洶。
他在等,等一個合適的時機攻城。
孫瑾立于內(nèi)城城樓之上,內(nèi)心一片絕望,臉上卻不動聲色,勉強維持住鎮(zhèn)定。
這種時候,他不能怯。
時值晚冬初春,天冷風(fēng)寒,雙方軍隊隔著內(nèi)城的城墻上下對峙著。
北風(fēng)呼呼,旌旗嘩嘩,肅殺之氣逐漸濃郁。
盡管部眾多為老弱奸懶,程遠志的軍容依舊整齊的不像話,步兵持盾于前,弓兵上弦居中,五百精銳騎兵壓住陣腳,糧草部隊墜在最后面。
這是一支戰(zhàn)斗力很強的部隊,孫瑾暗暗叫苦。
按照常理,此時程遠志作為穩(wěn)操勝券的一方,應(yīng)該好言勸降,方能避免進一步的傷亡,利益最大化。
就連孫瑾也是這么想的,所以他心中雖怯,倒也不至于慌亂不堪。
不多時,力二將此戰(zhàn)概況報上。
全軍原本有五千人,因為不曾參戰(zhàn),五百精銳騎兵與五百糧草兵仍是原數(shù),四千主力兵士只陣亡了六十八個,失蹤一個,搶劫百姓時被一個半大小子給弄死了一個。
不過那半大小子現(xiàn)在已經(jīng)被綁住了,等候大帥處置。
現(xiàn)在,全軍還剩下4930個部眾,主力步兵為3930個。
官軍方面,陣亡兩百零七人,投降兩百四十三人,可以說,外城的兵士幾乎全軍覆沒。
根據(jù)情報推測,內(nèi)城兵士不會超過六百人。
由于兵貴神速,常山守軍猝不及防,城門未能關(guān)上,被黑山軍突入外城,死傷慘重。
外城駐守兵士見勢不妙,四散而逃,大部分被剿滅,少部分逃進內(nèi)城。
另外還有極小一部分在黑山軍的刻意放水下,殺出東門而去。
程遠志揮退力二,高舉長劍道:
“勇士們,朝廷腐敗,豪紳殘暴,我等本是良民,卻因缺衣少糧而瀕臨死亡,不得不易子相食,被迫落草為寇,今日,且殺進城去,斬盡豪紳,開倉放糧與民!”
“殺進城去,放糧于民!”
“斬盡豪紳,放糧于民!”
“……”
黑山軍部眾群情激昂,一時間聲震四野,城樓微顫。
“瘋了……都瘋了?!?p> 孫瑾失神喃喃自語著,忽然想起了什么,連忙探出頭喊道:
“城下來者可是黑山張燕?我乃太守孫瑾,可否聽吾一言?”
程遠志手中長劍一橫,身后部眾瞬間靜默,一言不發(fā)。
令行禁止,進退有度。
看的城樓上諸人盡皆膽寒。
程遠志微微一笑,倒也沒有立即下令攻城。
反正“殺富濟貧”的口號已經(jīng)喊出去了,籌備攻城器械,瓦解內(nèi)城官兵的抵抗意志都還需要一點時間,扯扯皮也無妨,便朗聲道:
“沒錯,本帥便是張燕,行不更名坐不改姓,孫太守,你何有話,但說無妨。”
你說你的,聽不聽在我。
如是想著,程遠志心下暗樂:大舅哥,本帥待你不薄哇,背黑鍋你來,便宜我占……啊不對,威名歸你,實惠歸我。
孫瑾清了清嗓子:“汝本為常山郡人,不思報效家鄉(xiāng),反引部眾來攻,是何道理?”
你這個書呆子,腦子秀逗了吧,我大軍壓城你嘴巴還敢這么硬......程遠志哈哈一笑:
“本帥確實是此間人氏,可這一方水土待我甚薄,本帥無恩可報,如此,唯有以血來還!”
孫瑾看了看身后神色各異的兵士們,無奈道:“張大帥,孫某若舉城而降,可否免除刀兵之禍?”
見攻城器械已到,程遠志用行動回答了他。
“勇士們,攻城!”
高大的內(nèi)城城墻下,黑山軍步步逼近,孫瑾見沒有退路,索性鼓動所有人背水一戰(zhàn)。
說辭也很簡單,“賊人言語不可信,賊人破城必然雞犬不留?!?p> 程遠志對此毫不介意,與張揚策馬遠處,觀望戰(zhàn)況。
初戰(zhàn)告捷,黑山部眾們士氣旺盛,似是打算在大帥面前好好表現(xiàn)表現(xiàn),悍不畏死往城樓上沖去。
孫瑾轉(zhuǎn)頭看向左右:“城中還有多少兵士?”
“不足五百……”部下哭喪著臉,說出的話令孫瑾心哇涼哇涼地。
兵法有云:倍則攻之,五倍則圍之,底下黑山軍密密麻麻,少說也有五千人。
十倍的兵力差……
直到此時,孫瑾仍然想不通,黑山軍看上常山郡哪一點了?
想要錢糧,您去打劫中山郡不好嗎,那兒好東西多的是,常山郡多窮啊。
想要攻城掠地占據(jù)地方?常山郡因為緊鄰井徑,側(cè)靠太行,自古以來為防野獸與野人襲城,故而城池又高,還分為內(nèi)外兩層,強攻之下傷亡巨大,哪有城池矮矮的無極縣好攻?
最重要的是,來者自稱張燕,張燕是常山郡人,常山郡走出去的人,即使當(dāng)了賊寇,又怎么會反過來打自己的家鄉(xiāng)?
不對……張角是巨鹿人,他最先攻占的就是巨鹿,本太守好像明白了什么……
就在孫瑾發(fā)呆的功夫,黑山軍已經(jīng)攻上城墻,并站住了腳跟。
戰(zhàn)斗很激烈,黑山軍像磕了藥,勇的不行,官兵根本抵擋不住。
程遠志看到,一個黑山軍部眾,身中數(shù)刀,胳膊少了一條,仍舊哇哇大叫著沖上城樓,死死抱住一個拿長槍的官兵從城樓跳下,同歸于盡。
程遠志看呆了,忽然意識到自己一刀切的方法是不對的,這些兵士還有救。
隨著官兵人數(shù)越來越少,抵抗意志也越來越弱。
不消一時半刻,內(nèi)城盡皆淪陷,五花大綁的孫瑾送到程遠志跟前。
他低著頭,神色黯然,因為說的話太多,嘴唇都干裂了,仿佛一下子老了許多。
我又不殺你,你悲傷個毛線.....程遠志暗自腹誹著,令部眾將其押下,好生看管。
力二湊過來笑道:“大帥神威,無堅不摧,常山城一戰(zhàn),必將名震天下……”
程遠志擺擺手:“差不多到這里就好了,再吹就上天了。”
張揚鄙夷的瞅了力二一眼,沒有說話,他可做不出此等阿諛奉承之事。
于毒,孫輕、白繞三人本也想拍幾句馬屁,見狀都住了嘴,于毒則改口道:
“大帥,我等接下來是否按照原計劃……”
“不,且容本帥三思。”程遠志搖搖頭,蹙眉思索起來。
直到這會還有點沒搞明白,這幫雜兵戰(zhàn)斗力居然這么猛!
難道真的是兵熊熊一個,將猛猛一窩?
原本他的打算是,一路強攻硬剛,把這四千多不頂用的雜兵給消耗掉,即使消耗不掉,也要把他們留給官府去頭疼。
現(xiàn)在,計劃要改一改了。
這些兵士經(jīng)過此戰(zhàn),已經(jīng)是真正的精銳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