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03.雨落狂流之暗(大章)
車內(nèi)播放著男人特意挑選的愛爾蘭民歌《Daily Growing》,那個男人一邊開車一邊嘮叨個不停。
從前妻、洗車到兒子的成績和如何把車開進仕蘭中學的“英勇”事跡,談話內(nèi)容天馬行空,想到啥嘮啥。
不久,他又嘮到了特地挑選的這首“父子情深”的民歌上,直到楚實解釋了一下這首歌的意思,男人才悻悻的作罷。
男人調(diào)小音響,“我們爺們聊聊?!?p> 楚實看著眼前一邊開車一邊羅里吧嗦的男人,心里很想知道,當時楚子航的母親,號稱市舞蹈團團柱的蘇小妍究竟是怎么看上他的,不會是單純靠一張花言巧語的嘴巴吧。
再想想蘇小妍這些年的經(jīng)歷以及自己這個“新父親”,人人都羨慕楚子航的極品,沒人會料到他還有兩個更極品的爸媽。
楚實本不想?yún)⑴c男人的談話,可眼前的扮演任務再次出現(xiàn)。
【任務:與那個男人聊天。任務要求:尬聊,讓生活更美好?!?p> “啊這,你~”看著系統(tǒng)任務,楚實差點沒忍住一口啐了出來。
“怎么了?”楚實突然地粗口讓在前面的開車男人也愣了一下。
“沒什么?!?p> “看不看DVD,有《玩具總動員》、《怪物史萊克2》還有《雷神》,不過都是槍版的?!?p> “不看,周末的時候我們仨去看。”
男人哦了一聲,便不再說話,不知道是因為氣氛有些冷淡還是被“我們仨”打擊到了。
可沒過多久,他又忍不住原形畢露:“后座空調(diào)熱不熱?”
……
“好好照顧你媽啊?!?p> “嗯,按你說的,晚上睡前盯著她喝牛奶,她要是跟那幫姐妹聊天,我就把牛奶給她熱好端過去?!?p> 男子滿意的點點頭,話題又一轉,問起了楚實上大學的打算。
得知楚實的“父親”要送他去國外上大學,男人像是想到了什么,“出國不好,瞎玩玩野了,啥也學不到,現(xiàn)在國內(nèi)發(fā)展很好,干脆在國內(nèi)上學,畢業(yè)叫你后爹給你找找關系。”
聽到男人不負責任的回答,楚實不知為何,內(nèi)心有種針扎般的厭惡感,或許是楚子航的記憶,亦或許是藍星楚實那被父愛傷的遍體鱗傷的脆弱內(nèi)心。
“你閉嘴”楚實近忽如猛獸般低吼了出來。
“你這孩子真沒禮貌,我都是為了你好?!蹦腥算读艘幌拢澳阋嗦牬笕艘庖?。”
“聽你的有用嗎,聽你的我將來能找個女孩結婚又不離婚么,聽你的我能按時參加孩子的畢業(yè)典禮么,聽你的我能準時接他上下學么。聽你的,我只是會讓他后爹幫忙找找關系而已。”
楚實不知為何,內(nèi)心十分平靜,他想要從后視鏡里看到那個男人窘迫的表情,這樣好像狠狠報復了他一頓似的。
男人沉默許久,最終緩緩說了一句,“你將來就明白了?!?p> 楚實將目光瞥向車窗外,寬闊的高架路上僅有他們一輛車,在雨幕織成的帷帳中疾風電掣的穿行。
‘這是幾號公路來著?’楚實的記憶不知為何突然出現(xiàn)了空缺,他只記得車輛在駛上高架的時候,入口的編號被一潑濺起的雨水給擋住了,朦朧間他看向那個編號,在柳枝旁邊好像有一個數(shù)字0。
楚實轉過頭來,冷冷道:“一會到家你就別進去了,免得爸爸不高興?!?p> 沒等男人答話,楚實身旁邁巴赫的車門突然被咚地一聲敲響,聲音在致密的雨聲中格外清晰,仿佛是來自地獄扣響地獄之門的魔鬼之手。
楚實心里突然緊蹦了一下,他好像有什么事關生死的要緊事就在眼前,可是偏偏想不起來。
這里是高架路,根本就沒有人行道,更何況這是一輛高速疾馳的邁巴赫,有什么東西能夠在保持同步速度的時候敲門,這根本不符合物理定律。
咚地一聲敲門聲再次傳來,三五個黑色的影子聚集在車門外,有一個還從車頂探下頭來,居高臨下,倒吊著仿佛正在向車里面凝視。好在雨水沖刷著車窗,讓楚實沒有直視那些來歷不明的東西。
“怎么了”男人從后視鏡發(fā)現(xiàn)楚實死死盯著車窗有些驚懼,便回過頭來大喊道,“別開門”
那個男人的聲音也在顫抖,全然沒了剛才慵懶隨意的感覺。
邁巴赫的速度越來越快,很快便飆到了180邁,并且還在不斷加速。
車子仿佛在寂靜的地獄中疾馳,旁邊除了正在靜靜凝望的魔鬼以外,僅有他們兩個人類。
楚實的大腦如撕裂般疼痛起來,仿佛一條從腦海深處緩緩蘇醒的蛇在他的腦子里翻江倒海,尋找沖破桎梏的通路。
在他的眼前,無數(shù)千奇百怪的線條猶如亙古而來的儺舞,變幻組成著如文字一般的符號,深深烙進楚實的腦海里。
隨著文字的舞動,車外的魔鬼也在打著拍子,沒有掌紋的手拍打在車窗上,蒼白而又詭異。
“走開,走開,走開”楚實雙手用力的推揉著并不存在的壓迫者,好像下一秒車外的東西就要穿過玻璃,拍在他臉上。
“別說話,他們聽不到的?!蹦腥送蝗秽嵵仄饋恚@是楚實記憶里男人從未有過的姿態(tài),“兒子,你要記住幾件事,一會兒無論看到什么,都不要告訴別人,沒人會信的?!?p> 話好像沒有說完,男人沉默了很久,仿佛在考慮要不要把這事說出來。
而楚實則害怕的抱著膝蓋,把頭盡可能縮在膝蓋上,這個十幾歲的男孩真的嚇壞了,活像因為害怕打雷而瑟瑟發(fā)抖的幼獅。
“本來想起來有很多話想告訴你,再想想都可以不必說,你將來就明白了。”說話間,男人從車門處拔出了一把黑傘,細細看去,這竟然不是傘,而是一柄RB刀。
抽刀出鞘,男人手腕上突然暴起青筋,猛地把刀刺穿了厚實的鋁制車門,大半刀身直面風雨,車速已經(jīng)到了極限,黑色的血跡如飄帶般在空中散開,隨即被暴雨淹沒。
男人松開刀柄,扶住方向盤,側過身子,伸手按住楚實的腦袋,安撫著這個嚇壞的孩子,“系好安全帶,兒子別怕,其實你爸爸還是很能的?!?p> 車子碾過擋路的“魔鬼”,在高架橋上逃命般的飛奔。
……
在邁巴赫全力沖刺的燈光中,楚實看清了攔在車前的東西,那是如山般雄壯的駿馬,駿馬身上披蓋著華麗的甲胄,甲胄之下竟然有著八條粗壯的馬腿,馬蹄踏在路面上,堅硬的柏油如奶酪般崩裂飛濺。
而那駿馬之上坐著的身影讓楚實的心靈如遭重擊,猶如卑微的平民突然瞥見不可名狀的神祇。
祂身上暗金色的甲胄在雨天泛著金色的微光,手里提著一柄彎曲的長槍。
璀璨如金的光芒從頭盔眼睛的部位迸發(fā),感受到那束黃金般攝人的目光,楚實腦海中只剩下了一個形象,北歐神話中那不可能存在于現(xiàn)實的神祇——奧丁。
那個男人駕駛著邁巴赫猛地撞了上去,駿馬高聲嘶鳴,無數(shù)雨水從四面八方匯聚成一道水幕,頂在車前,讓車在巨大撞擊后徹底停住,安全氣囊彈出保住了兩人的性命,車子也響起了刺耳的警報聲。
無數(shù)匯聚而來的水流將邁巴赫推出了很遠,它們像是有了生命般拼命保護自己的主人不受卑微人類及其造物的侵犯。
數(shù)不清的黑衣人從四面八方涌來,分列兩排,空洞而又蒼白的臉上,閃爍著金色的瞳光。
楚實跟著男人下了車,男人一手握著長刀,另一只手挽著顫栗的楚實,即便到了這個時候,那個男人還是鼓勵道:“不要怕,怕是沒有用的,盡管我第一次見到這些東西的時候也很害怕?!?p> 說話間,楚實感覺男人溫熱的手掌握住了自己的手,他恐懼麻木的內(nèi)心突然射進一束溫暖的陽光,他第一次感覺男人的體溫是那么的溫暖。
‘’睜大眼看著,這樣的機會可是很難得的?!庇昴唬谝氯?,邁巴赫和駿馬,這些東西仿佛圍成了一個神廷,等待僭越者的朝覲。
……
楚實按照男人的要求,從后備箱取出一個帶有銀色世界樹的手提箱,將其交給男人。
男人接過手提箱掂量了一下,隨即將其又塞給楚實,眼睛盯著奧丁,“我準備好了。”
奧丁手握長槍,另一只手高高抬起,高傲而又神圣,“那么,人類!覲見吧!”
男人拉住楚實的手在他耳旁小聲說道:“以前你很多次都不聽話,但這次一定要聽我的話。記得,不要離開我,也不要靠的太近?!?p> ‘’嗯”楚實除了答應已經(jīng)別無它法。
從邁巴赫到奧丁御座大約只有四十米,無數(shù)披著袍子的黑影站在這僅有四十米道路的兩側,用古老的語言竊竊私語。
楚實緊緊摟著手提箱,不敢去看那些黑影,害怕下一秒自己就會成為它們當中的一員或被它們撕裂。
只有那些古老的語言傳進了他的耳朵里,腦子里那條好不容易平息的蛇又躁動起來,突然之間,這些話都清晰起來。
“人類啊”
“真是讓人垂涎的血肉”
“我好餓,吃的,我要吃的”
“那孩子的血統(tǒng)?”
無數(shù)聲音圍繞在楚實耳旁,男人握緊他的手,“你聽到的我也聽到了,別怕,我知道的?!?p> 楚實感覺自己的每一下呼吸都無比沉重,盡管他跑過無數(shù)個50米、200米、400米甚至是1000米,可這短短的四十米,卻感覺要用盡一生去跨越。
男人站住了,此時距離“奧丁”還有20米,正好走了一半。
他攥緊長刀,雨水不斷的沖刷著光亮的刀身,嶄新到像是剛鍛造出來一般。
“為什么我覺得你即便得到卵,也不會放我們走呢?”男人看向“奧丁”,企圖做最后的談判。
“我將許諾你們生命。神,從不對凡人撒謊?!?p> “擁有生命的‘死人’嗎”男人大吼道,“子航,把箱子扔出去,蹲下。”
楚實毫不猶豫的便把抱在懷里的箱子扔了出去,隨即閉上眼睛抱頭蹲在地上,不敢去看接下來會發(fā)生什么。
無數(shù)黑影爭先恐后撲上去的聲音,鮮血噴涌的聲音,骨骼被刀鋒切斷的聲音,哀嚎聲,哭泣聲,各種聲音全部混雜在暴風雨里,一齊涌進楚實的耳朵。
楚實好不容易鼓起勇氣,睜開眼便看見男人如雄獅般在鬣狗群的撕咬中傲然站立,刀魅如風,來去如影,斬斷一具具企圖靠近箱子的黑影。
楚實沒有注意,一個黑影從他背后向他靠了過來,在利爪即將貼上他的脖頸之時,男人用力斬斷幾個黑影,同時將箱子踢向一邊,借以吸引其他黑影的注意,同時反手一刀斬斷了那只企圖傷害楚實的利爪。
眼看箱子就要被蜂擁而來的黑影吞沒,男人突然發(fā)出高亢的爆音,楚實忽然感覺身邊時間的流速變得越來越慢,所有行動都像被按下減速鍵的電影,只能一幀幀的拼湊。
那個男人卻不受絲毫影響,在慢速的魔鬼群中砍殺,刀光劍舞,快意狠厲。
楚實被那個男人的威風給震住了,原來爸爸也能這么帥。
時間漸漸恢復了正常,男人用腳踩住箱子,像是睥睨天下得勝而歸的君主,腳下踩得是他威服四海的土地。
當然現(xiàn)實只有滿地哀嚎的斷臂殘骸和無數(shù)冰冷的黑色血液。男人抖掉刀上的血,抬起頭看向“奧丁”。
奧丁對于那些哀嚎的隨從不屑一顧,反而對眼前的男人更感興趣,“言靈,時間零,你的血統(tǒng)很難得?!?p> 男人則趁機對楚實道:“我說跑的時候,就調(diào)頭朝車跑,上車逃出這個地方?!?p> 楚實點了點頭。
“你跑得會比我更快的?!蹦腥伺闹哪X袋,說了句意味深長的話。
“東西留下,我們走,可以么?這是公平的交易?!蹦腥似髨D與“奧丁”再次進行交涉。
“奧丁”說道:“你我之間,是沒有公平的?!?p> “很遺憾,談判破裂了!”男人突然低聲對著楚實吼道,“跑!”
楚實瞬間回頭狂奔,使出了幾乎全身的力氣,跑向那輛不遠處的邁巴赫。
可是他心里隱隱感覺,有什么東西突然斷掉了,那是藏在內(nèi)心深處,血脈牽絆的東西。
到車前時他猛地站住身子,回頭看去,男人并沒有跟上來,而是直直奔向了“奧丁”。
男人身邊的時間再次變慢,不過“奧丁”好像沒受到任何影響,祂揮舞著彎曲的長槍,在空中劃過一道金色的弧線,瞬間無數(shù)突刺如流星雨般刺向那個男人。
男人在流星雨中閃避,同時高高跳起,揮刀砍向神座之上“奧丁”的頭顱,那是象征“凡人”對“神祇”背叛的一刀。
突然,無數(shù)閃避過去的流星一個回旋從背后刺中了男人,鮮血四濺。時間也在此刻恢復了正常。
“子航,子航,開車走!快…走!”男人嘴角流出汩汩鮮血,嘶啞地對他吼叫著。
楚實不知所措,他感覺那些流星也刺在了自己身上。
“要聽話!”男人血紅的雙眼盯著楚實,“報仇什么的…都靠兒子了。”
楚實內(nèi)心無比痛楚,他打開車門,看著沒有鑰匙的中控臺,試著喊了一句:“啟動?!?p> 車子真的發(fā)動起來,原來那第三個人便是自己。
楚實用從男人那學來的車技駕駛著這輛車,倒檔起步,企圖沖破水幕,從里面逃出去。
可是盡管油門已經(jīng)踩到了底,車子卻絲毫無法動彈,這是一個被雨水封死的領域,屬于神的領域。
“芝麻開門!”男人咆哮著將手里的刀擲向駿馬的馬頭,失去防御的他瞬間便被再次逼近的流星包圍,在空中爆成一團血花。
水壁在刀碰到馬頭的那一刻瞬間減弱,楚實抓住機會,沖出了這片詭異的空間。
車子在空無一人的高架橋上疾馳,無數(shù)雨水落在車子身上,被車身甩飛向四周狂流而去。這次世界僅剩楚實一人。
車里不知為何,那個男人選的愛爾蘭民歌再次響了起來,楚實這次總算知道了歌曲的意思,原來錯的不是那個男人,而是自己。
“你將來就明白了”楚實記憶里那個男人的話再次閃過,可他明白之后呢,那個男人卻死了,一切都太遲了。
楚實猛踩剎車,車子高速剎車,側橫在高架路上滑了很久,終于徹底停在了暴雨中。楚實打開車頂天窗,靠在椅背上,任由冰冷的雨水抽打在他臉上。
他沒有疼痛,沒有寒冷,只有內(nèi)心無盡的凄楚和空虛,在他的世界里好像少了很重要的東西,只有那個男人曾經(jīng)的聲音和眼前這首歌在他的記憶里交互重疊。
……
05年7月3日,楚實孤獨的站在高架路出口處,看著一個個被從高架上救下來的人與家人團聚,臉上帶著劫后余生的喜悅舉著傘高興的離開。
他就這么在滂沱的大雨中站著,嘴唇凍得發(fā)紫,渾身顫抖著等待著。直到所有的拖車也從高架上下來,期待中的人卻始終沒有出現(xiàn)。
他走向調(diào)度的警察問道:“沒有了嗎?”
“沒有了,所有人都得救了,你要等的人或許已經(jīng)回家了。”警察看著男孩道。
楚實背過身去,緩緩蹲下身,手撐著地面,像是在啜泣。
警察想要安慰一下這個男孩,可他卻驚奇的發(fā)現(xiàn)男孩的雙手深深抓進了堅硬的瀝青里,那是身體的本能,或許也稱之為悲傷。
10年7月12日,城市里又下起了雨,人們興高采烈的圍坐在電視機前,歡呼雀躍地看著期待已久的世界杯決賽。
房間里楚實躺在黑暗的床上,聽著隔壁傳來的驚喜與尖叫,時不時還有碰杯的聲音,這一定是媽媽和她的閨們蜜又喝嗨了,今晚是萬眾矚目的世界杯,她也喝過了牛奶,隨她去吧。
他回過神來,仰望著屋頂?shù)牡鯚?,轉眼幾年過去了,他還是按照慣例,在睡著前仔細回想一遍那晚發(fā)生的一切,他不愿忘記那個男人的臉。
因為如果連他也忘記了,那么這個世界就真的沒人記著那個男人了。
“爸爸,又下雨啊?!背崒χ旎ò遢p聲說道。
窗戶上的雨滴沿著玻璃單槍匹馬的淌下,劃過一道清晰的水痕,楚實伴著噼啪的雨聲緩緩閉上眼睛,睡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