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五年前,江湖新秀孔三元娶了當朝二品大員的小女兒冷玉。
女子們?yōu)檫@個沖破世俗的愛情故事神魂顛倒,但冷家已是下了一本斷絕關(guān)系的冊子給冷玉。
這孔三元連名門大派都算不上,只是一介無父無母的散人,不知從哪兒學來的古怪劍術(shù),一下子讓他在江湖上闖出了點名聲來。
然韓子曰:“儒以文亂法,而俠以武犯禁?!?p> 朝廷中人向來看不上混江湖的,而自己的嫡女幼女拼死拼活就為了嫁給這個草莽,一怒之下便下令斷了關(guān)系再無往來。
西北奉城,黃沙漫天。
“玉兒,快看我給你新買的柚子,賣貨的人說很甜,但是周圍的人瞧瞧告訴我,是酸的?!笨兹箩∶蓖崎_房門進來,帶著風沙的臉依舊俊秀非常,捧著兩個柚子遞給坐在房里坐著的妻子。
冷玉放下手里繡著的肚兜,笑著接下兩個柚子,“昨個兒才說想吃酸的,這么快就給我找來了?”
孔三元嘿嘿一笑,竟顯出幾分傻氣來。
他和冷玉婚后游歷四方,等到了奉城,冷玉突然身子不適,一查才發(fā)現(xiàn)是有孕了,孔三元歡喜瘋了,也不敢再讓妻子在旅程中顛簸,即便奉城不算個好地方,但是附近唯一一座大城市了。
諸歡就是出生在奉城的陽春三月里,對了,那時候還不叫諸歡,抱著剛出生的兒子傻笑的孔三元給他娶了個名字,孔安歌。
冷玉在一開始聽到這個名字的時候,嘴角忍不出抽搐:“你是不是偷看我的書了?”
孔三元昂著腦袋:“怎么叫偷看呢,他們都嫌棄我沒文化,配不上你,我可得多看看書,安歌這個名字不好嗎?”
也不是不好,就是聽著像個女孩兒的名字。
“玉兒,這...是不是有什么不好的含義啊?”
“沒有,就叫安歌吧?!?p> 孔安歌在剛學會走路的時候就被孔三元要求開始練功,因他說安歌骨骼驚奇,天縱奇才。
冷玉雖然心疼,也只是默默補貼著兒子,幫他做好吃的,學著給他按摩。
在孔安歌稍微大一些以后,一家三口便離了奉城,去了南方。
在去的路上還碰到了一對夫妻,被偷了錢兩,又被黑店扣住,在冷玉的催促下,孔三元出手救了他們。
那對夫妻再三感謝,詢問孔三元的住處,說打算回家一趟再來拜訪。
孔三元和冷玉哪知道以后自己會住哪兒,便推辭拒絕了。
路過霞城,冷玉很喜歡這里種滿了整個城池的繡球花,各色組合在一起當真是像彩霞一般。
孔三元便果斷放棄自己去恒城的想法,在霞城買了個小宅子,一家三口住了進去。
搬進去的時候冷玉還問孔三元:“你不是說恒城是你父母的家鄉(xiāng)嗎?”
“嘿嘿,天大地大夫人最大?!?p> 冷玉嗔罵他一句不要臉。
孔三元便開始張羅著收拾行李,恒城是他父母的舊居所不假,但是他對于父母實際上沒有印象,他從小就是師傅教導的,恒城這地方也是師傅告訴他的,孔三元這次想來也就是看看,沒有什么其他心思。
三人便決定在霞城定居了,西邊靠著水,東邊的鄰居是一個獨居的老奶奶姓張,據(jù)說兒女都走得早,只留下她一個。
張奶奶很是喜歡元歌,漂亮得跟小姑娘似的小孩兒誰不喜歡,還總是想著法兒地給元歌塞吃的。
還好孔三元抽空給元歌做了一柄小小的木頭劍,天天拉著他和自己一起練劍,才避免了元歌吃成一個小胖墩。
可惜平靜的時光并沒有持續(xù)多久,三個月后,孔三元便收到了一封來信。
寫信給他的是他自小便認識的好友,與他一同在師傅的教導下長大。
“夫人,你是知道的,師傅數(shù)年前失蹤,我一直很擔心,現(xiàn)在有了他的消息,我想去瞧瞧?!?p> 冷玉問了兩句要去哪兒,但是孔三元卻面色猶豫,最終還是沒告訴她。
第二天便收拾了包袱出發(fā)了,走之前還買了幾個護衛(wèi)留在家里。
孔三元走后不到一個月,冷玉就檢查出已經(jīng)有了三個月的身孕,冷玉摸著微微鼓起的肚子:“你啊,沒有元歌運氣好,都沒有父親陪伴?!?p> 過了隆冬,又到了春天,孔三元還是沒回來。
冷玉摸著已經(jīng)七個月的肚子,暗嘆不知道三元能不能看到孩子降生,要是趕不回來,那這個孩子就得她來取名了。
冷玉笑了笑,像是看到晚回來的孔三元委屈的表情,笑著笑著又有些悵然。
孔元歌這幾個月卻很高興,沒有父親天天盯著自己練功,他可以四處去玩,隔壁的張奶奶經(jīng)常留他在家睡。
那一晚元歌照例睡在了隔壁,張奶奶年紀大了覺淺,恍惚間好像聽到了一絲尖叫聲。
好像是隔壁東邊的院子里傳來的,張奶奶十分警覺,先用棉布遮了睡在她旁邊的元歌的耳朵,自己悄悄爬了起來開了東邊的窗戶一條縫,見到的景象讓她毛骨悚然。
東邊,孔家的宅子里。
那些護院都已經(jīng)被一刀抹脖殺死,唯有跟在冷玉身旁的丫鬟因處置不當,發(fā)出了一聲尖叫。
領(lǐng)頭的人正低聲呵斥手下甲:“怎么回事,一個小丫頭都拉不?。俊?p> 手下甲不敢回口,握著自己被咬得鮮血淋漓的手,踢了一腳胸前血肉模糊的小丫鬟。
冷玉則被綁著堵著嘴被押了出來,她瞪大了眼睛看著周圍的人,不停地發(fā)出唔唔的聲音。
領(lǐng)頭的瞧見:“喲,這還有著孕呢?綁著作甚,殺了了事?!?p> “頭,這姓孔的還有個大兒子呢?!?p> “哦?不在這院里?”
領(lǐng)頭的看了一眼地上的冷玉:“那也不必留著她,你以為她會告訴我她兒子在哪兒嗎?”
手下乙應了一聲,正要一刀直接了解了冷玉。
領(lǐng)頭的又揮了揮手,踱了幾步到了冷玉跟前:“果然是個好模樣,你說你,好好的官家小姐不當,非跟著個草莽匹夫,也不讓你做糊涂鬼,今天這一切都是因為孔三元得罪了我們。你放心,幸運的話,你還可以在黃泉路上和他團圓?!?p> 說完便轉(zhuǎn)過身去讓人下手。
張奶奶在隔壁樓上不敢再看,她光知道這隔壁的孔郎君是江湖中人,但不知道竟然還惹來滅門的災事。
看了看躺在床上一無所知的元歌,張奶奶心下焦急,也不知道這群狂魔會不會來搜尋。
早上天還未亮,張奶奶便把元歌喊醒,元歌還朦朦朧朧的,就被抓著坐在桌前。
趁著張奶奶還沒跟他說要做什么,元歌還閉著眼睛繼續(xù)補覺,這是他之前被父親天沒亮的時候拉起來的時候,母親教他的休息方法。
等元歌終于算是清醒過來,才發(fā)現(xiàn)自己被打扮成了一個小姑娘,張奶奶正找出自己之前給孫女做的衣裳來,她的孫女沒機會穿上,今天就給元歌穿了。
“張奶奶,怎么給我穿這衣服?”
“元歌,今天是奶奶孫女的祭日,你就當幫幫忙,圓了奶奶的心愿好不好。”
元歌看著眼圈紅紅的張奶奶,感覺她好像真的很傷心難過,扯了扯自己頭上的絨花,點了點頭。
“那好吧,可是只有今天一天哦?!?p> 張奶奶抱著元歌,有些哽咽得嗯了一聲,點點頭。
元歌自己一個人在院子里玩兒,昨天他搭的小房子還沒弄完呢。
這時候聽到了院門被人敲響,正想去開門,張奶奶匆匆忙忙從房間里出來,本想讓元歌回房去,又怕太過刻意反而遭人懷疑。
深呼吸了一口氣,張奶奶先是喊了一聲“誰啊,大清早的就敲門?”
打開門一瞧,是兩個陌生男子,昨夜雖說有月光,張奶奶看到了大致情況,但她年紀大了眼神不好,自然不可能看清楚這些人的臉。
所以她現(xiàn)在臉上的迷惑顯得格外真誠:“你們是?”
“哦,老太太,我們是過路的,進來討口水喝?!?p> “行啊,你們等一下哈?!睆埬棠桃膊蛔屓思疫M門,就讓他們在門口站著,不過門倒是大開著。
去房間拿了涼了一半的茶壺并兩個大碗就出來了,給兩個人各倒了一碗。
“你們是做什么的???”
“倒騰點布料啥的,哪兒缺什么我們就賣什么?!?p> 這時候元歌的球滾了過來,這是孔三元拿竹條給他編的,他有時候拋著玩兒,有時候踢著玩。
張奶奶看見元歌跟著球過來,心里一個咯噔,開口就語氣嚴厲:“阿元,這有客人呢,你玩球的時候小心些別砸到人了。”
元歌雖然不知道為啥自己的名字變成了阿元,估計是張奶奶孫女的名字?
他撿起球看了一眼門外的兩人也沒說什么就走了。
“這是您的孫女?長得真好看?!遍T外兩人在元歌走過來的時候就仔細盯著。
“哈哈,隔輩親,長得像我,我年輕時候也是一枝花呢?!睆埬棠炭刂谱∽约?,不讓自己露怯。
“您這隔壁是誰家???怎么一直閉著門,我們剛才去敲門也沒人應?!?p> “他家啊...”張奶奶裝著露出了點莫名的神色:“他們家男人跑了,留下個大肚子的女人,這女人也是奇怪,不愛跟人打交道,動不動就說起自己當年怎么怎么樣的,大家一開始看著人家孤兒寡母的還想著照料一二,結(jié)果她那個態(tài)度...嘖嘖,不開門也是她的做派?!闭f完很是嫌棄地瞥了一眼隔壁,把一個市井老太太的樣子演得活靈活現(xiàn)。
門外兩人對視了一眼,就把碗還給跟張奶奶告辭了。
兩人走到街道的另一頭找到領(lǐng)頭的將剛才的事情告訴他,領(lǐng)頭的點點頭,想來這個大小姐這幾年過得也并不舒坦。
雖然還有一個孩子沒找到,但妻子和未出世孩子的死也算是抱了孔三元給他們的奇恥大辱,即便他能活著回來,也逃不過一個瘋字,便招呼大家離開霞城。
這一天幾次想回家的孔元歌都被張奶奶找各種理由攔了下來,直到下午隔壁才又傳來尖叫聲,是送蔬菜的人敲門發(fā)現(xiàn)沒人應,一推卻發(fā)現(xiàn)門沒鎖,里面是煉獄般的場景。
“殺人了!殺人了!”
元歌站在院子里,沒有管滾出去的球,他好像聽到有人喊殺人了?
張奶奶再一次試圖攔住他不讓他出門,孔元歌這次沒有再放水,他年紀小又學過武,身形靈活,不是張奶奶一個年級這么大的老太太攔得住的。
元歌提著有些不方便的裙子跑到自家門口,血,都是血,除開那個丫鬟,所有人都是被隔斷動脈而死的,流了一院子的血。
元歌踩著那些血跡,眼神直勾勾地盯著院子中間那具大著肚子的尸體。
他還沒來得及細看,就被趕上來的張奶奶捂住了眼睛。
雖然只掃了一眼,但也看到了他的母親,死不瞑目的樣子。
接下來很長一段時間,元歌都睡不著覺,一閉上眼就是那個血色的院子。
一直到六月,孔三元才趕回霞城。
然后他再見到的只有一座墳墓,元歌看著父親拉著他對著墓碑痛哭流涕,知道冷玉是懷著七個月的身孕死的時候更是以頭搶地。
張奶奶也站在一旁:“三元啊,你不要再管江湖里面的事情了,好好把元歌拉扯大,畢竟也是冷玉的骨血?!?p> 孔三元拉著元歌給張奶奶叩頭,感謝她保住了元歌的姓名,感謝她給玉兒立了一座墳。
張奶奶嘆氣,看著孔三元帶著孔元歌離開了霞城。
孔元歌唯一的行李就是那柄木劍,卻在某一日被酒醉的孔三元折斷,“劍?練劍有什么用呢,元歌,你答應父親,絕對不要再碰劍!”
五六歲的元歌看著自己的劍被丟在一旁,不敢吭聲。
那時候的孔三元白天看著還是清醒理智的,只是到了晚上看著元歌肖似亡妻的臉龐,還是忍不住一罐罐得給自己灌酒。
但元歌知道,他父親已經(jīng)瘋了。
后來,孔三元好像也意識到了自己的癲狂,再三猶豫之下,帶著元歌來了關(guān)城。
原來他之前救下的那對夫妻便是關(guān)城諸家諸繼忠和蔣氏,將元歌托付給他們之后,孔三元就拿著自己的劍離開了。
元歌原本默默站著看父親走遠,直到他快要從自己的視線里面消失,才掙開諸繼忠的手像孔三元跑去,五六歲的小孩子哭得淚流滿面:“父親!父親!能不能別丟下我!”
他已經(jīng)沒有了母親,父親也要丟下他嗎?
孔三元腳步頓了頓,卻沒有再回頭,運轉(zhuǎn)內(nèi)力幾下就消失在了孔元歌的視線里。
在冬夏
快要按耐不住自己開新文的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