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道今天是第幾天了,我還是沒有去學校,但我也不是一直待在家里,而是去了各種地方,準確地說是陪著她去了各種地方。她好奇心旺盛,對于周圍,哪怕是非常平凡、細小的瑣碎之事,她也都抱有相當?shù)呐d趣。
在她的帶領下,家的周圍又重新被我走過了一遍,某個我曾經(jīng)去過的公園,某個我曾經(jīng)看到過的小山丘,甚至是我從未到過的某些廢棄的空地,都成為了我們探索的目標。以前我以為熟悉的,以及我不曾注意的,現(xiàn)在也逐漸在我腦海中活躍起來了,成為了真正在我周圍的事物。在此基礎上,我也開始逐漸感覺到了一種可以稱之為健康的生活,一種由她帶給我的、由她為我發(fā)現(xiàn)的新的生活。
我很開心,甚至可以說我從未有過這樣的開心。我享受著這樣的舒適愜意的生活節(jié)奏,原來的我只喜歡在家里待著,但現(xiàn)在,白天我們就在外面四處探索閑逛,她幽默風趣,堅實可靠,給了我一種安全感。和她一起,就算只是走過最普通的街道,我也沒有感覺到之前的無聊和痛苦,在她身邊就像是在家一樣,使人感到溫馨和舒適。我信賴著她,同時也依賴著她。
等待傍晚臨近,我精疲力竭地回到家,消磨著漫長又寂靜的夜晚,最后懷揣著疲勞和希望入睡,等待著新的太陽照常升起,最后的陽光又從山間墜落。
我忘記了痛苦,同時也忘記了過去,我成為了一個沒有過去的人,因此我才能像現(xiàn)在這樣開心地生活。我也忘記了他們,忘記了在我過去的生活中,所有與我的生活息息相關(guān)的人,我忘記了他們,回憶起他們使我感到痛苦。但是我并沒有因此而感到孤獨,即使我現(xiàn)在已經(jīng)忘掉了過去,也忘掉了未來,我現(xiàn)在一無所有,但我自己仍然還存在于此。
但是,她卻突然對我說:
“我要走了?!?p> 于是我醒了過來,抬起頭看向她。
但她只是一只手托著下巴看著窗外,看起來毫不在意的樣子,就如同我那一天見到她的那樣。
“要走?走去哪里?”我一下子沒了精神,我想要挽留她。
“你現(xiàn)在看起來很快樂?!?p> “那是因為你的存在?!?p> “可是我并不是因此而在的。我所做的一切并不為了讓你幸福,或者說,像現(xiàn)在這樣子的幸福?!?p> 最艱難的時刻已經(jīng)成為了過去,所以現(xiàn)在她要走了。
我也一言不發(fā),只是呆呆地凝視著窗戶。
杯里的咖啡已經(jīng)喝了一半,還微微熱,我們正坐在一間午后安靜的咖啡館里。
我沒有辦法向她訴說我的不舍。她說她就要走了,像一陣風吹過,像她突然降臨在我的身旁那樣,我默默地接受了這個事實,因為我知道她注定要走,只是在等待合適的時機。
我沒有感到想象中的痛苦,只有一絲的不舍。我已經(jīng)逐漸意識到,快樂的時光總是要結(jié)束,這樣的快樂不會再重復,總有一天我會厭倦,會再也感受不到相同的快樂。快樂不是因為她的離去而結(jié)束,快樂的味道早已開始逐漸變淡,這是不可避免的。在我仍然對她留有依戀的時候她離去了,對我而言,她會依然如同神明一般,而不會被真正的生活貶斥為凡人。
“和我說一說你的過去吧。你還從來沒有向任何人提起過?!?p> 我很少回憶我的過去,這種東西對我而言是一種理所當然的存在。我有著某些確定的過去,有著某些熟悉的回憶,我在這些既定的過去之中一直延續(xù)著活到了現(xiàn)在,而從未對其反思過。當然,也不存在這種反思的必要。即使人們不去重新思考這些成為事實的過去,人們依然可以在這種理所當然的過去和現(xiàn)在之中繼續(xù)向著未來前行。
“你是誰呢?“
是啊,我是誰呢?我甚至不了解我自己。
“你想要了解我的過去嗎?可惜的是我自己也忘記了自己過去的樣子。”
“那么你弟弟呢?你也把他給忘記了嗎?”
“從來不會忘記?!?p> 可是自從我搬到這邊來,遠離了自己原來的家庭,我就再也沒有考慮過有關(guān)我弟弟的事情了,甚至都沒有再和他聯(lián)系過。但我的確沒有忘記過他,當她提起我弟弟的時候,我仍然感覺到像是在談論一個熟悉的人。
“你會彈鋼琴嗎?”
“會一點,不過很久沒彈了?!?p> “想彈一下嗎?你看,那邊有架鋼琴?!?p> 我順著她指的那個方向看過去,看見角落里靜靜地躺著一架三角鋼琴。它坐在那里,與周圍的世界相互分離,仿佛幾十年間無人來訪過。
她拉著我的手,帶我到鋼琴前的椅子上坐下。我有些不自在,本能地想逃。
“我還是站著好了,兩個人坐不下?!?p> 我不愿意觸碰到鋼琴,僅僅是站在它的旁邊,我就不自覺地回憶起許多令人厭惡的場景。
她往椅子外邊稍微挪了一下,在椅子上留下了足夠的位置,使得我剛才的借口已經(jīng)無法再成為理由了。
“這樣就可以了吧?!彼α诵?,又拉著我坐下。我剛一坐下,她就又往我這邊稍稍擠了擠,使得我緊緊地貼著她的身體,肩膀也互相碰在一起。
我伸出手摸了一下琴鍵,仍然是熟悉的觸感,我又回憶起某種鋼琴的氣味,或者說某種與鋼琴有關(guān)的氣味。這個氣味可能只是某個房間的氣味,但它潛藏在記憶深處,隱隱地與鋼琴掛上聯(lián)系,勾起令人討厭的回憶。
我聽到了彈鋼琴的聲音,于是我睜開了眼睛。我看見是她在彈著鋼琴。
我靜靜地聽著,沒有打擾她,但是她只彈了一會就停了。
“怎么樣?”她看了看我。
“挺好聽的?!?p> “可是我卻覺得你很痛苦。”
“演奏本應該是一件享受的事,只不過我彈得太差了。”
“可小時候的你能懂多少呢?那時候的你就已經(jīng)感受到痛苦了嗎?孩童的世界不是天真快樂的嗎?”
我搖了搖頭。
“孩童和成人之間有分界線嗎?在人之中的某些東西會伴隨著一個人從孩童一直到大人,世界對每一個人而言從一開始就是不一樣的?!?p> “可是人們無法彼此相互理解,世界就要是他們所看到的那樣,他們把反常的行為理解成某些病狀。”
“所以沒有經(jīng)歷過苦難的人只應該展現(xiàn)笑容?!?p> “但痛苦的感受會永遠是真實的?!?p> 我也看著她。
如果是她的話,我想我能夠被理解。
“你很了解我嗎?”
“因為你愿意傳達給我,所以我能感受到?!?p> “我想問你一個問題。”
她微笑著看著我,在等待我的問題。
“如果厭惡一個人,甚至于希望他從未存在過,這算是惡嗎?”
“算。”
“而且這個人還是我的弟弟。”
“所以呢?這能算得了什么呢?一個人會偶爾懷有某些惡意,是再正常不過的事了。”
“可是我懷著這股惡意一直活到了今天?!?p> “那么你的弟弟是做了些什么呢?”
“他什么也沒做?!?p> “他不是招致了你的惡意和嫉妒嗎?”
“可是他什么也沒做。”
“所以你在厭惡著什么呢?”她笑了笑,仿佛在嘲笑我。
在某個周日的下午,陽光還如正午時一般刺眼,我躺在我以前的家中的沙發(fā)上,望著窗外的云,突然感覺到一種陌生的感覺。我是誰呢?我仿佛處在一個從未來到過的世界,而我自己就好像是憑空出現(xiàn)在了這里,沒有了來由,沒有了根基。雖然這只是閃過的一瞬間的感覺,但這已經(jīng)預示了某種未來的路。自那以后,這種偶然出現(xiàn)的奇怪的感覺來得越來越頻繁,直到現(xiàn)在,它已經(jīng)是時??M繞在我的身邊折磨著我。
那個時候的我仍然還有兩個朋友,一個是她,一個是他。
那時候也仍然是她先主動找到我,因為我會彈鋼琴,她參加小提琴比賽,需要一個伴奏。在此之前,我和她很少交流,對于那時候的我而言,這種感情只屬于純粹的友情,或者是某種更加盲目的情緒,與現(xiàn)在的我不同。
不過很難否認現(xiàn)在的我會對她產(chǎn)生所謂愛的感覺沒有受到這段關(guān)系的影響。我對現(xiàn)在的她抱有天然的親近感,就是因為在此之前我早已對她產(chǎn)生了些許的好感。或許這種好感可能比較純粹,但也足以讓我想要靠近她,最后將這種好感轉(zhuǎn)化為喜歡。
“現(xiàn)在的小孩子已經(jīng)不像你說的那么單純了?!?p> “但大人的感情對小孩子而言還是太早了,小孩子不會理解大人的情感的?!?p> “那么你是什么樣的感情呢?”
“我已經(jīng)忘記了,這么遠的事情了?!?p> “說不定還記得某些事呢。”
當她第一次來找我時,是在放學后,我正準備收拾書包去音樂教室時,她突然找到我,想要我?guī)退荣惏樽唷?p> 我想要拒絕掉,雖然只是小比賽,但是我不喜歡這種麻煩的事,因此我想要拒絕。可是我最后還是沒能夠拒絕她,我并不擅長于拒絕別人,從小一直如此。
那時候的我才剛開始學習鋼琴沒有幾個月,雖然進步很快,但自認為水平還是不夠,因此每天下午的練琴時間增長了,她也每天下午陪著我。
我記得我練習的時候她都只是坐在旁邊看著有的時候一坐就是一兩個小時,可是她從來沒有對此說過什么,只是默默地等著我。我的音樂老師坐在我的旁邊親手指導我,使我在幾個月內(nèi)就能夠從一無所知的小白變得像模像樣。
也是在那段時間我認識了他。他和她從那時候開始就已經(jīng)是好幾年的朋友了,彼此之間家離得近,關(guān)系也一直非常好。有一次他來到音樂教室找她,我才知道他們之前一直都是一起回家的,不過之后都是三個人一起回家了,只不過作為后來者,我在他們之中也會漸漸地時不時感受到某些間隔。
“所以我對他一直懷有些許的敵意。我嫉妒他和她之間天生的親密關(guān)系?!?p> “可是,這種親密關(guān)系和你又有什么關(guān)系呢?”
“已經(jīng)結(jié)束了,和我沒有什么關(guān)系?!?p> “所以就算以后他擁有了你想要的一切,包括她,”
“也和我沒有關(guān)系?!?p> “可是這是一句謊言。”
她笑了一下。
我不自覺地攥緊拳頭,我明白他是無辜的,可是我無法停止自己的想象,一種奇怪而扭曲的想象,也使得我自己變得奇怪而扭曲起來。
不過年幼時的我從來沒有注意過這些,我只記得和他們在一起的時候很快樂,我只專注于學琴,僅僅只是出于對某人,或者說某些人的厭惡。
我停了一下,我已經(jīng)開始有些抵觸了。
“討厭的人太多,最后連自己也討厭了嗎?”
”如果僅僅只是討厭自己,我至少還不會這么痛苦??墒俏覜]有這么溫柔,我討厭的是我的弟弟,我的父母?!?p> 我厭惡的,是所謂與我朝夕相處、與我最親近的親人。
“偶爾也會有這種現(xiàn)象的嘛,父母被孩子討厭之類的,這不是什么糟糕的現(xiàn)象?!彼兆∥业氖帧K恼Z氣就像是在安慰我一樣,仿佛被厭惡的人是我。
如果一個孩子在年幼時被父母強迫去學習某樣東西,那么他肯定會或多或少的對他的父母以及所學的東西產(chǎn)生某種怨恨和厭惡??墒俏覐奈丛谖业艿苌砩峡吹竭^這種情緒,他自然而然地接受了被擺在他面前的東西,仿佛他就是為此而生的天才一樣。
那天下午我回到家中,看見客廳里擺著一架鋼琴。那時候的我雖然不懂,但我還是一眼就能看出那架鋼琴的特別之處。它不僅大,而且漂亮,用現(xiàn)在的眼光去看的話,應該說一眼就能看出它的昂貴。對于一個小孩子而言,甚至說對于這個家庭而言,這架鋼琴實在有些過于奢侈,但它還是被擺在了這里。
不過這架鋼琴并不是買給我的,它的前面已經(jīng)坐著了應該擁有它的人。那個人是我的弟弟,他年紀比我小,卻比我更像個大人。
我照?;亓俗约旱姆块g,沒有理會他們,他們也沒有理會我,仍然全心全意地關(guān)注著新買來的鋼琴,和鋼琴未來的主人。
事實上,我早就有了一定的心理準備,所以對于鋼琴的到來,并沒有展現(xiàn)出一般人預想的驚訝。我的弟弟不是第一次碰到鋼琴,在此之前,他早已經(jīng)學過一段時間的鋼琴,直到現(xiàn)在鋼琴被買到家里來,才終于算是對他學習鋼琴的肯定。也正是在此期間,家里的重心逐漸滑向他,因為他展現(xiàn)出來的天賦值得所有人的關(guān)注,父母在他身上投入的期待可以得到回報,因而到了真正的鋼琴的到來,我就徹底被冷落,不再被任何人抱有期待了。不過,這應該說是我不得不被冷落了。父親本來就很忙,為了高額的薪水東西奔走,而母親只專注于弟弟的鋼琴事業(yè),再也無法騰出多余的精力來關(guān)注我。
不過一開始我并不對此感到沮喪。雖然他一開始表現(xiàn)出來的天賦得到了所有人的贊嘆,除了我,但他的琴聲對我而言仍然不過是簡單的噪音。他要練習一整天,我坐在房間里也無法避免被噪音所侵擾,但我卻不敢提出一句怨言,因為母親就坐在他旁邊。
在我記憶中,我從來沒有對他表現(xiàn)出過一絲的兄長的感情。相反,在我的記憶中,我對他一開始只是漠不關(guān)心,到后來的厭惡,到最后又變成了憎惡,他對我而言并不像是一個弟弟。可是同樣的,他也沒有對我有過任何表示。我不清楚他是怎么樣看待我的,我從來沒有在意過,我在意的,只是一些對他而言十分簡單的贊揚和認可而已,但這些全部被他據(jù)為己有,我因此越來越厭惡他。
我沒有所謂的特長,可那時的我仍然有自信,雖然這些自信看起來有一些盲目,但我一直隱隱有著某些錯覺。我盲目地相信著自己能在某些方面超過他,從而得到他人,尤其是我父親的認可。
我不清楚過了多久,大約是只過了一年左右,某個星期天的上午,我在家中醒來。
本來應該是熟悉的房間,但睜開眼睛時,我感到了某種陌生感。沒有了平時一直都有的鋼琴聲,我起得比平時更加晚一些。雖然我討厭他的鋼琴聲,但我也不得不承認,他每天早上練琴的聲音已經(jīng)成為了我生活的一部分,以至于我每每回想起這段時光,最先回想起來的還是吵鬧的鋼琴聲,那個隔著厚厚的墻和門,從客廳那邊傳來的朦朧的聲音。然而那個聲音現(xiàn)在卻沒有了,這種安靜的感覺格外陌生。
陽光很溫和,透過薄薄的窗紗照到客廳里。家里很安靜,沒有一個人,所有人好像突然之間都消失了,就連窗外也看不到任何人經(jīng)過的身影。家突然變得陌生起來,我感到害怕。
廚房的餐桌上用保鮮膜封著一盤炒飯,上面貼了一張便利貼,我知道他們?nèi)⒓幽硞€比賽了,要很晚才能回來,但具體有多晚,他們并沒有說,我只能一直等著他們。我肚子餓了,于是我把這盤炒飯吃了,半冷半熱的,很難吃。
在我的印象里,家第一次變得空蕩蕩,沒有人可以回應我,我一下子變得無所適從。家變得不像是家,家不應該會讓我感到害怕和孤獨,而我現(xiàn)在卻感覺到我的生命停滯了,因為我處在了一片陌生的環(huán)境之中,無法適應。
我記得那天天氣很好,但外面沒有什么人,一切都顯示出詭異的安靜。我躺在沙發(fā)上,望著窗戶在發(fā)呆,凝望著天上一塊又一塊碩大的云飄過去,天很遠,云很低,不知道在什么時候,我終于快要被無聊折磨瘋了。但我從小就不習慣于將情緒表現(xiàn)出來,即使我真的很痛苦,我也僅僅只是在沙發(fā)上輾轉(zhuǎn)反側(cè),痛苦無法發(fā)泄出去。
我第一次真切地感受到了孤獨和虛無,雖然這么說會顯得很奇怪,但痛苦毫無疑問是真實的,而且自那以后痛苦變得越來越頻繁和明顯,以至于我無法再去忽視它。
不過后來的我卻逐漸習慣于此,相比起我第一次面對空曠的房間時的害怕,現(xiàn)在的我反而在其中找到了我的平和,無人打擾,又頹廢,又安靜。于是最后孤獨成為了我的家,我習慣于一個人,我在其中有家的感覺,這種家的感覺就如同家對于任何其他人而言一樣。家是自由的地方,我在孤獨中也同樣擁有了某種自由的感覺,因而一開始的無所適從已經(jīng)慢慢變成了所謂的安心的感覺,就如同鳥籠對于鳥一樣,鳥籠之外的世界才是不自由的,而在孤獨中我有我想要的一切。
于是在午后的某個時刻,我安靜地睡著了,等我醒來時,屋子里已經(jīng)是一片昏暗了。窗外呈現(xiàn)出傍晚的樣子,天變成了暗紅色,而窗內(nèi)仍舊是空蕩蕩的,他們還沒有回來。醒來時我再一次察覺到了異樣,就如同我早上起來時感受到的那樣。我看到空蕩蕩的天花板,害怕得想要哭出來。
他們還沒有回來,可是我已經(jīng)餓得有些頭暈了。加上睡醒之后的昏沉無力,我感覺到世界在旋轉(zhuǎn),我沒有立足之地。我看了看周圍,熟悉的房間籠罩在陰影之下,我突然感覺到我被遺棄了,這種奇怪的念頭一直到我吃完飯還一直沒有散去。
他們回來的很晚,但看起來很開心,然后他們把我扔在一旁,準備起了他們的飯菜。飯桌上他們有說有笑,聊的都是和他們有關(guān)的事,我成了多余的一個人,甚至我的碗筷也是多余的,我不被他們所關(guān)心,或許我根本不應該出現(xiàn)在他們之間。
飯桌上已經(jīng)彌漫著一股惡心的氣味,他們?nèi)齻€人都長著一副猙獰的面孔。
于是幾天后,我出現(xiàn)在音樂教室里,開始跟著我的音樂老師學習鋼琴。
我的音樂老師是一個年輕的女老師,對于孩子抱有天生的親和力。當我找到她時,她沒有表現(xiàn)出厭惡的情緒,沒有因為麻煩之類的理由而拒絕我,我說我想要學習鋼琴,于是她就開始教我了。到后來我和她說我不想再繼續(xù)學的時候,她也是這樣,沒有過多詢問我的理由。
但她沒有替我保守秘密,把我學鋼琴的事透露給X。但她本來也不知道我學鋼琴的原因。在我看來,她是一個非常純粹的人,將音樂和教人看作是一件非常純粹且快樂的事,所以她沒有拒絕我,而是以包容的態(tài)度接受了我。可是我沒有那么純粹,我不是為了音樂本身而來的,我的目的只有一個,我只想證明我可以超過他。
可是她不知道,X也不知道,放學的其樂融融只是一副假象,她在為純粹的音樂而快樂著,X也只是抱著玩樂的心態(tài)參與其中,只有我一個在埋頭苦練,我把我的一切,與未來,都押在其中了,而從我轉(zhuǎn)身逃跑的那一刻起,我就只能以一個懦弱的失敗者出現(xiàn)在他們的面前,再也無法正視他們。
同時,我也忘記了一件事,X是要去參加比賽的,而我要為她伴奏,也就意味著我也同樣要登上舞臺,接受他人的評判。隨著日期的臨近,我突然開始害怕,從而開始厭惡鋼琴,甚至連琴鍵也不想碰。雖然我最后還是勉強地堅持了下來,但總感覺心不在焉。
同時我也感覺到了某種困頓,我的演奏技術(shù)已經(jīng)開始逐漸陷于停滯,處在一種止步不前的狀態(tài),甚至還有些倒退,原本已經(jīng)熟練了的、自以為已經(jīng)掌握了的,現(xiàn)在也開始不斷地一遍又一遍出錯,以至于我自己也開始煩躁起來。原本清晰的鋼琴在我眼中突然變得模糊起來,仿佛在我們之間有了一層厚厚的霾,我怎么也找不回原來的手感。我彈琴的時候時常會這樣想,這樣子就可以了嗎,這樣子還不夠,接下來應該怎么做,我為什么這樣做。。。于是我第一次產(chǎn)生了退意,我也第一次產(chǎn)生了動搖。
然而,此時我卻仍然是有著原先的盲目的自信,在我眼中的世界仍然是可以期待的。然而這種脆弱的自信也極容易崩塌,隨之而來的是由這盲目的自信構(gòu)建起來的盲目的自我的崩塌,而這種崩塌,所需要的,僅僅只是一次或者兩次這樣的動搖,一次或者兩次這樣的懷疑,一次或者兩次這樣的清醒的重新認識。
后面的幾天她也把小提琴帶過來了,我突然有些不舍,如果沒有這把小提琴,我們之間的聯(lián)系又何在呢?等到這次比賽結(jié)束,她就應該不會再來這里了吧。我這么想著,一邊又和她一遍又一遍地重復排練,直到最后幾天,我意識到了我的緊張,遠超出我預料的緊張。我意識到了自己的水平不足,我害怕在他人面前展示我不熟練的技巧,我害怕不成熟的表演令我和她蒙羞,我害怕這些場面,同時我也害怕他人肆意點評我,而我卻沒有辯駁的權(quán)力,可憐尷尬地站在臺上,將難看的自己暴露在他人的目光中。不過說到底,我最害怕的只有他們說出的那個“不”字,那個字足以推倒我的所有努力和幻想,使得我原本就沒有多少希望的人生變得更加沒有希望。
到現(xiàn)在我才意識到這場比賽對我的重要性,即使這也根本不是我的比賽。我也突然察覺到,我現(xiàn)在是如此在意別人的評價,因為我渴望著他人的認可,我也還暫時無法承受孤獨的重量,于是我不顧一切地想要逃避,想要去迎合某些他人眼中的價值,使我自己也因此能夠變得有價值起來。
可是現(xiàn)在已經(jīng)無法回頭了,這就像是一出鬧劇,草草地開了場,現(xiàn)在也將要草草地收場??墒撬齾s意外的顯得很放松,她和我說過,這不是她第一次參加比賽。我想她差不多已經(jīng)習慣了,知道該如何應對,從準備到上場再到最后的結(jié)束退場,整套流程她已經(jīng)爛熟于心,而我卻還是什么都不知道的狀態(tài)。
不過她應該還不知道吧,她也應該不會有機會知道,對她而言只是一次普通的比賽,卻對我有著無法忘卻的影響。這仿佛是在捉弄人一樣,我生命中極其重要的事,對于他人而言卻僅僅只會是一個偶然發(fā)生的事,我的生命在受著這些偶然的擺布。
不過能夠與她相識,即使這場比賽沒有任何預期的結(jié)果,我也不會有怨言。我這么想過,但我不知道她是怎么想的。小學畢業(yè)后我就因為父親工作調(diào)動的原因去了別的地方,于是我們就三年多沒有再見面了。在此期間,我還沒有遇到過任何一個能像她一般與我親近的人,這樣仿佛是命運一般,偶然地分開,又偶然地遇見。
“可是你現(xiàn)在卻想要忘掉她。“
“我只能夠忘掉她。“
我也希望她能夠像我一樣珍視這段經(jīng)歷,當然這也只是一個美好的愿望。如果她僅僅把我當作一個普通的朋友,我也不會感到意外和難受。
在她拉小提琴的時候我總會有一種自卑感,因為我接觸鋼琴的時間太晚,練習的時間太短,或者是我的確沒有什么天賦。每次與她一比較,我就會產(chǎn)生某種挫敗感,不知為何,我總感覺自己無法擺脫某種業(yè)余的感覺。我缺乏那種系統(tǒng)的訓練,缺少足夠多的時間來沉淀積累,使得自己的動作總是顯得有些笨拙。而她卻優(yōu)雅自信,我在她身上看見了我弟弟的身影,我也逐漸明白憑著這樣的我是永遠也不可能追上他們的。這樣的動搖在最后比賽的時候終于被無限放大,最終還是壓垮了我。
比賽的那天,我們來得很早。我最終還是重新拾回了一些信心,暫時地不將任何人放在眼里,只有這樣,我才可以使自己暫時忘掉那些令自己感到害怕的事,使自己可以不被壓力所擊垮。
“怎么了,很緊張嗎?“她看向我。
馬上就要輪到我們上臺了,我感到有些暈暈的,有些想嘔吐。
“嗯。有些?!?p> “沒關(guān)系的,就假裝那些人不在,像平時一樣就可以了?!彼⌒囊硪淼匚兆∥业氖?,嘗試讓我不要那么緊張。
我的手心微微有些出汗,這大概是我第一次握著她的手,可是在以后,我回憶起的卻只有臺上那令人感到眩暈和晃眼的燈光,回憶不起她手的觸感。
我看到了臺下的人,我注意到了自己正在被注視著,雖然實際上被注視著的只有她,但暴露在他人視線之下所帶來的慌張不會因此而減弱。因為他們的注視,我不由得開始在意起自己的每一個動作,甚至是走路和鞠躬的姿勢,我想讓自己不在任何一個動作上留下瑕疵。
事實上,這只是我自己的美好的愿想,在這種情況下不緊張是不可能的,不出些錯誤也是幾乎不可能的,但緊張到這種程度,以至于錯誤頻出,甚至連她也再也沒能說些什么,我終于才開始愿意些許承認和接受,自己的確不太行的事實。
從彈錯第一個音開始,我本來就有些僵硬的手就變得更加僵硬了,以至于第二個、第三個錯音就接踵而至,節(jié)奏也因此被打亂,從而徹底變得亂套了。這樣不成熟的表演不僅會折磨聽著的人,更加會折磨我。如果坐在下面的是我,聽到是這樣的演奏,眉頭必定會不自覺地皺起來。
這場比賽在進行到一半時就儼然變成了一場單純的折磨,坐在鋼琴前就如同在地獄一般,我無法思考,我只想要逃跑,在我腦內(nèi)無時不刻地閃現(xiàn)出這個念頭。只要逃離了這個地方,我就可以重新回到我熟悉了的、習慣了的日常的生活,只要能夠逃離。。。
然而即便逃離了,這樣的結(jié)局也實在是難以令人接受。我要被迫地彈奏,直到演出結(jié)束,然后灰溜溜地下場,讓幾個月的準備和練習都成為白費,讓所有的期待和未來都落空。
不過對她而言又是怎么樣呢?這畢竟是她的比賽,對她而言,這樣的結(jié)果肯定是更加難以接受的吧,不僅我辜負了她的信任和期望,這樣灰頭土臉又狼狽的我,在她的眼里又是一副什么樣子呢?她必定會討厭我了吧。
我累了,我已經(jīng)不想再碰鋼琴了,這一切沒有意義。我和她一起鞠完躬,便退場了。
她一句話也沒說,估計也是對我感到了不滿意。不過我倒是希望她能夠說些什么,說一些指責我的話,或者是干脆岔開話題,說一些稍微輕松一些的話題,至少不要再像現(xiàn)在這樣只剩下沉默。我看著她的背影,她似乎也在想些什么。
她沒有表現(xiàn)出不滿的樣子,至少沒有在臉上表現(xiàn)出,不過我無法確定她是否只是藏起了自己的真實感受,只為了顧及我。。。
“那個,對不起?!蔽业椭^,不敢看向她。
“嗯?怎么了?”她停下來,手背在身后,回過頭看我,不過依然是笑著的,看起來還是很輕松的樣子。
她有在失望嗎?
我抬起頭看著她,她的瞳孔依然是那么清澈。
自那之后,我對鋼琴的熱情就驟減了。我曾經(jīng)認為自己本能夠發(fā)揮得更好,最終也沒有機會去證明了。我終于明白了,我已經(jīng)永遠不可能比得過他了?;孟胫饾u破滅,自信逐漸消失,期望逐漸落空,曾經(jīng)認為有可能,并為之不斷盲目努力著的目標,最終也被證實為一廂情愿、一種只會招來嘲笑的自大。于是,我過去幾個月所做的,所努力的,所奮斗的,都失去了意義。無意義充斥了我的生活,我得到了些什么呢?
現(xiàn)在我的人生像是真正地被否定了一樣,之前我得不到認可,但我仍然相信一種可能性,即我可以得到認可,只要我愿意去做的話。為此,我為自己營造了某種幻想,使自己生活在某種假象里,在此,我能安心地生活,我能犧牲掉幾乎所有的休息時間,僅僅為了迎合我自己的幻想。我害怕去比較,去檢驗我的水準,因為這樣就有可能會使那些我極度害怕看到的事實得到揭露。我只愿這樣安心地生活,使自己能夠心安理得。
可是現(xiàn)在我不再相信這種可能性了,因為我沒有這種天分。如果我有的話,我又怎么會表現(xiàn)得如此糟糕?能夠被認可的永遠只會有這么幾個,我為什么不會成為那些被落選的人呢?難道會有誰在眷顧著我,讓我也擁有這份幸運,成為這極少數(shù)的幾個人?
于是在之后的生活中,我也逐漸承認,自己已經(jīng)變成了一個廢人,一個不被他人所需要的人,一個對他人而言無價值的人,這樣的人是無法在人群之中生活的。當然,這樣的過程是循序漸進的,即使是剛比完賽的時候,我還是一副極度消沉的樣子,對一切都失去了信心,甚至在心里將自己貶低至一無是處的地步,在第二天卻又仍然恢復了過來,只不過無法再像以前一樣,心安理得地努力。動搖是不可避免的,我開始不斷問自己,這樣子真的值得嗎?我還要繼續(xù)練習鋼琴嗎?我心里已經(jīng)默默接受了自己不如他的事實,因而鋼琴已經(jīng)成為了一個沒有目的的、無意義的事,再繼續(xù)下去也只剩下折磨。放棄嗎?我還無法下定決心,這還仍然需要一段時間的掙扎。
幾個月后就是一場地區(qū)比賽,他正在為此而更加努力地練習,沒日沒夜、沒完沒了的鋼琴聲,對我而言仍然是過于嘈雜。我被遺忘在家里的臥室的某個角落,他們的世界已經(jīng)與我無關(guān)了。聽著他的琴聲,倏地,一種熟悉的錯覺又產(chǎn)生,恍惚間,我又覺得自己能夠彈得和他一樣??墒腔貞泤s是真實的,我在臺上的表現(xiàn)還歷歷在目,這才是真實的我,在平時偶然發(fā)揮出來的超常的表現(xiàn),被我不自覺地認為是自己所能擁有的實際水準,說到底也只是一些可遇不可求的偶然而已。
在之前,我也曾想過要參加這場比賽,就是為了和他能夠正面較量。這個想法太過于強烈和執(zhí)著,以至于我不再考慮其它的事。但現(xiàn)在我終于還是冷靜了下來,所以我放棄了。雖然還是有一些的不快,但同時我也還是感到了一些輕松。我放棄了某種已經(jīng)成為了我的執(zhí)念的東西,也就同時放棄了許多我所追求和期望的,與之相對的期待和壓力,也就隨之消失了。沒有人會再看著我,我也沒有必要去成為某些人。我選擇不再回應期待,選擇從中逃脫,于是我也就將要從他人的視線中隱去,成為一個自由也極度痛苦的人,而這樣的我,卻并不被我自己所喜歡,反而是更加厭惡了。
我沒有和她們說這么多,我只是說我不再想彈鋼琴了。我沒有說出真正的理由,她們也沒有問。不過我還是有一些不舍的,這里對我而言也有了些家的感覺,但我要離開這個地方了,這個家還沒建成,所有人都會對此感到心有芥蒂。這種半途而廢的感覺會令人感到不住的沮喪,隨之而來的挫敗感使我覺得我已經(jīng)無法再完整地堅持完一件事,我失去了這樣的信心和精力。
首先是我的音樂老師,她表現(xiàn)的很冷靜,一開始只是有些驚訝,但也沒有過多追問。我不忍心和她說我已經(jīng)厭惡了鋼琴,只能含糊其辭地編出某些老套的理由,試圖讓她認為我是不得已才放棄鋼琴的。
相比之下,她的反應卻稍稍顯得有些激烈,但不是驚訝,而是擔憂。
“真的不愿意再彈了嗎?”她一臉擔憂地看著我。
“嗯?!?p> “對不起,我不知道這會對你有這么大影響?!彼业氖郑乙部聪蛩?p> “這是我自己的決定,你為什么要怪自己呢?!?p> “但是。。?!?p> “謝謝你這幾個月來的陪同?!蔽也]有想責怪她。
我掙開她的手,準備回家了。
“等一下。”她喊住我,我回過頭,看見她的眼神在躲閃,“那個,等一下一起回家可以嗎?!?p> 我想了一下。
“嗯?!?p> 她也終于高興地笑了。
于是即使沒了鋼琴,我和他們也仍然保持著朋友的關(guān)系直到小學畢業(yè)。
但是畢業(yè)后,我卻因為父親工作調(diào)動的關(guān)系,搬到了另一個城市,我和她還沒來得及說一聲再見,與她的最后一次見面定格在了某個我回憶不起來的畫面。
于是我們之間脆弱又緊密的聯(lián)系就這樣斷了,或者說,根本也就不存在這樣的聯(lián)系,使得我和她能夠永遠在一起。我和她自始至終都是一個人,只是因為某些巧合而偶然相遇,又會因為某些巧合而分開,我和她的聯(lián)系僅僅依附于我和她在一起上學的學校。沒有了這個可以依附的場所,我和她就三年沒能夠再有一句交流。
而我卻又重新遇見了她,我又愛上了她,又與她分開,仿佛歷史的重演。
“這就是全部了嗎?”
“我已經(jīng)回憶不起更多的了?”
“我覺得她喜歡你?!?p> “但愿吧?!?p> “你不應該覺得激動嗎?”
“如果是真的的話,我現(xiàn)在大概只會剩下后悔了吧。這種類似的想法在我的腦海中已經(jīng)出現(xiàn)過千百遍了,你不用騙我?!?p> “被你看穿了嗎?!彼粗?,充滿深意地笑了一下,“不過按照你所說的來看,你的病大概還無法得到治愈。
“具體呢?”
“有些病是天生的,如果無法治愈,就只能選擇忍耐?!?p> 她把嘴輕輕地放在我的耳邊,對我說:
“可是能夠幫助你忍耐病痛的僅僅只有愛,你已經(jīng)準備好接受愛了嗎?”
她的話就在我的耳邊,吹著我的耳朵,說得我有些癢癢的。
“可是。。?!?p> 她的雙手從我的腋下伸過,慢慢地抱住了我,將頭靠在我的肩膀上。
“你把自己封閉起來了。你喜歡獨自一人嗎?”
“我不知道該怎么和他們交流?!?p> “你在害怕嗎?害怕失去他們?”
“難道不應該害怕嗎?”
“你不是已經(jīng)回憶起來了,你和他們是朋友。難道你忘記了嗎?”
她的頭發(fā)上有X的味道,我忍不住多聞了一會。
哪怕這只是想象也好,我想再多抱著她一會,就好像我現(xiàn)在正在抱著X。我從來沒有抱過X,不知道抱住她是什么感覺,也無法想象出來,但現(xiàn)在柔軟的觸感卻是真實的,至少我沒有察覺出其中的異樣。
我已經(jīng)厭倦了孤獨了,即使我現(xiàn)在還仍然不得不孤獨。我回憶的太多,已經(jīng)漸漸有些感到疲倦了,因為疲倦我也逐漸平靜下來,不再去想其它的事。在回憶的過程中,許久未被提起的事逐漸從塵埃之中出現(xiàn),一些我未曾忘記,但也不會時常記起來的事,在不知不覺中,已經(jīng)默默地成為了我的一部分,被我默默地接受了。
于是我就因此忘記了許多,忘記我為何會如此,忘記了原本我和她的關(guān)系
“告訴我你的真心話吧。”
我閉上眼睛,細細地想了一下,對我而言所謂真實的東西。
“大概,我還需要她?!?p> “還沒到應該放棄的時候,對吧?!彼α诵Α?p> 我悄悄地松了一口氣。自始至終就處在扭曲之中的我,既然已經(jīng)直面了我自己,現(xiàn)在大概也終于可以再一次直面她了。
于是我睜開了眼睛,看見了坐在對面的她,她的身子沐浴在橙紅色的夕陽中。
我坐在沙發(fā)上睡著了,杯里的咖啡還剩一點點沒有喝完。
窗外是日落的景象,我已經(jīng)睡了好久,醒來時感到有些暈暈的。
“醒了嗎?”她笑著看著我。
“現(xiàn)在幾點了?”
“已經(jīng)可以回家了?!?p> 太陽終于還是漸漸地沉了下去,我仰起頭,望著一個個亮起的路燈,感覺到有些恍惚??赡苁且驗樗颂茫腋杏X到自己的記憶有些錯亂,仿佛發(fā)生了某些事,卻又被我所忘記。或許被忘記的可能僅僅只是個夢,但夢里的感覺仍然延續(xù)著,而內(nèi)容卻再也回憶不起來。
然而醒來之后的感覺卻與之前不一樣了,不僅是因為剛睡醒時的迷糊,我在醒來之后突然就感覺到某種放松。她拉著我的手,沿著江邊的路回去,一路上我都只看著她的背影,她沒有回過頭,只是牽引著我一直往前走,我知道她要帶我回家了。
在以后,我只能回憶起江邊吹來的涼爽的晚風,還有街邊的模糊的路燈。這個模糊的景象,會使我想起其它安靜的夜。這個時候的晚風還有些冷,但隱隱已經(jīng)有了夏天的感覺。但草叢里的蟲子還沒有醒來,不然我會與那條我將與她每晚一起走的河邊的路弄混。
在夜里我又悄悄地醒了,我聽到了某些聲響。我忘記了我什么時候回來的了,但我現(xiàn)在仍然睡在沙發(fā)上,就和前幾天一樣。我睜開眼睛,看見了她站在我的身邊,但我并沒有被她給嚇到,仿佛我已經(jīng)知道了她會在那里,或者說,在那里的會是她。
“我要走了?!?p> 月光落在客廳里,就在她的背后。我努力地將眼睛睜開看向她,她的身影在月光的環(huán)繞下清晰可見,她的輪廓,她的發(fā)絲,甚至是她的眼睛。
我向她伸出手,想要抓住她,可是她卻先握住了我的手。
”怎么了,還有什么想說的嗎?“
我張開嘴,本來想再挽留她的,但最終還是沒能說出口。
“沒什么,晚安吧。“我無奈地笑了一下。
“嗯,晚安?!八秊槲抑匦律w好了被子,親吻了我的額頭,在我的睡夢中離去了。
夜靜悄悄的,有星星在閃著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