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九章 摩西
“在上古帝國的神話典籍里,有一個叫做摩西的英雄,他受到神的啟發(fā),帶領(lǐng)他的追隨者們逃離了統(tǒng)治者的暴政壓迫,在一片流奶與蜜之地建立了自己的王國……”
“你真的相信那些奧瑞連講的故事?那個真的很荒謬……”
“閉嘴,女人!沙克人喜歡壯士歌,講下去,塔科奧!”
短短一個星期,整個沼澤地都被重新洗了一遍牌。曾經(jīng)是沼澤地霸主的獵犬幫損失了絕大部分戰(zhàn)斗力和幾乎所有財產(chǎn),規(guī)??s減到近乎原來的十分之一,大格琳不得不放棄掉所有的地盤龜縮在鯊魚村的一角韜光養(yǎng)晦;其他四個幫派雖然獲得了名義上的勝利,但也在戰(zhàn)爭中損失慘重,各自的勢力范圍都大面積縮水。趁著五大黑幫百廢待興之時,一群自稱為紅色軍刀的無政府主義者定居到了沼澤地,他們的信條使他們的狂徒敵視所有居民,無差別的攻擊所有人,浪忍團分裂出的沼澤地忍者也獲得了自己的一席之地,不再作為傭兵任人擺布。
這場血腥的動蕩中,塔科奧成了最大的贏家,他幾乎毫不費力地洗劫了整個獵犬幫,不僅占據(jù)了他們的財富,還獲得了他們的鴉片種植秘籍,一群沖突中的沼澤地人也自發(fā)地加入了自己的隊伍,如此兵強馬壯的局面前所未有,付出的成本僅僅是挨了一頓打,說了幾句話,嗶噗的一支遠程弩箭和幾枚用來給和泉購買蜘蛛信息劑原料的開幣。然而,這巨量的財富和壯大的隊伍卻隱約成為了累贅:塔科奧沮喪地發(fā)現(xiàn),他被卡在了沼澤,圣國交界處的無主荒地。很顯然,向南再次穿越沼澤是不現(xiàn)實的,他的人頭已經(jīng)在那里被懸賞出天價;悲傷前往圣國也不可能,他的隊伍里各個種族魚龍混雜,絕對是圣國人眼中的魔鬼;有時他也考慮過向西原路返回沙克,但是他們的財產(chǎn)肯定會在踏進國境的一瞬間,就被沙克武士們用各種理由洗劫一空;似乎唯一的道路就是繼續(xù)向東前行,穿越風沙肆虐的剝皮人漫游荒漠,前往聯(lián)合城,然而,常年被酸雨籠罩不見日月的死亡之地毫無憐憫地橫亙在前面,任何血肉組成的活物在那里沒法生存一天。
塔科奧迷茫了,他發(fā)現(xiàn)自己成為了一個肩負著責任的囚徒,被囚禁在各大勢力交界處的荒境,無論往哪走都要有各種各樣的犧牲,而任何一種犧牲他都負擔不起。他不由得想起小時候逃亡途中奧瑞連無意間給他們講起的古帝國神話故事,《出埃及》,他就像故事的主角摩西一樣,帶領(lǐng)自己的隊伍脫離了壓迫,化解了險境,卻迷失在了曠野中,失去了方向和目標。一連幾個星期,他們都是在剝皮人漫游的荒漠中度過的,用帳篷和皮革搭建了簡易的露天營地,塔科奧和阿貓帶著從沼澤地帶出來的貨到處游蕩,和來往商隊旅人做生意,有時會通過圣國礦場走私點東西;康和露卡帶領(lǐng)著有戰(zhàn)斗力的人偶爾解決掉小股的土匪,拯救他們的人質(zhì),在廢棄的礦井和要塞搜刮資源,甚至有幾次他們試圖找出通過死亡之地的道路,但僅在邊緣看了一眼里面密密麻麻的機械蜘蛛就毫不猶豫地撤退了;鶴浦一般都留在營地中清點每天的補給和財產(chǎn),自己的長柄刀碰都沒碰一下;只有嗶噗每天仍然能快樂的在人群中到處亂竄,用自己蹩腳的蜂巢口音和別人尷尬地閑聊。當太陽落山,所有人就只能聚在營地的篝火邊,靠漫無目的地閑聊和低俗笑話打發(fā)時間。
“摩西和他的族人原本住在一個名叫埃及的王國,他們的國王討厭這個民族,所以用嚴苛的勞役奴隸他們,最終摩西在他的神的指引下,帶領(lǐng)族人反抗了國王,他們把水變成血,殺死了所有長子,甚至能把海洋分開淹沒追兵,總之成功離開了自己的國家,前往神的應(yīng)許之地建立自己的王國。然而當他們出走以后,卻發(fā)現(xiàn)自己迷路了,在荒野里漫無目的地漫游,遇到各種麻煩和敵人,一直迷路了好幾十年才找到那片應(yīng)許之地,但是那里卻有食人的巨人族,于是,摩西和族人又同當?shù)氐氖橙司奕藨?zhàn)斗了很久很久,最終消滅了他們,建立了自己的王國,可惜他自己也在這個過程中死去了,沒能看到勝利……”
“等等……這個摩西是戰(zhàn)士嗎?”
“不是……”
“他有長角嗎?”
“沒有……”
“他能以一敵百嗎?”
“不能……”
“那他即不能打也沒有出眾的長角,為什么他的神要專門指引他?”
“這……因為只有他有資格?他是先知……”
“哈,塔科奧,鶴浦說的沒錯,你的故事充滿荒謬!一個神竟然選擇一個不懂戰(zhàn)斗只會言語的人來傳達旨意,而且這個人還會死,哈哈,連永生的資格都沒有。除此之外,這個神把選民帶了出來,卻放任他們迷失,這不是不負責任就是沒有能力。當面對敵人的時候,這個神沒有賦予選民橫掃一切的武力,卻用各種巫術(shù)和下作的伎倆達成目的。哈哈哈哈……你這個故事讓我發(fā)笑,塔科奧?!?p> 塔科奧想辯解點什么,卻又無從張口,因為這也只是個故事而已,他所反感的只是這個沙克人的與生俱來的傲氣,而非他的邏輯。
康繼續(xù)說道:“我一直以為奧克蘭作為一個神已經(jīng)夠懦弱了,連自己親自作戰(zhàn)都不敢,只能派一個菲尼克斯替自己辦事,而你這個故事更可笑,一個神不僅選了一個不懂戰(zhàn)斗的人,甚至連自己的想法都自相矛盾,哈哈哈,這應(yīng)該是古人的搞笑故事吧……他們都應(yīng)該看看克拉爾,才知道什么叫真正的神。一個戰(zhàn)士,一個足夠匹敵眾生的強者,純粹,火熱,不會犯錯,永生不死,我們沙克人作為他的選民,被賜予強健的體魄和不屈的意志,人人皆為戰(zhàn)士,而非一群能夠在曠野中迷路好幾十年的烏合之眾。更重要的是,即使我們?nèi)怏w消亡,靈魂仍然能夠前往克拉爾的勇士大殿享受永生……尋找應(yīng)許之地?更為可笑,既然有能力,哪里都應(yīng)該是應(yīng)許之地,真神的選民在哪里都可以安居,繁榮,征服四方,而不是像過街老鼠一樣到處亂跑……”
塔科奧聽到這里,突然像觸電了一樣愣了一下,眼珠開始打轉(zhuǎn),好像想到了什么。接著,他一言不發(fā)地站了起來,留下篝火邊康一人夸夸其談。
鶴浦不由自主地跟了上去。
“既然有能力,哪里都是應(yīng)許之地……安居……嗯……”他喃喃自語道。
“那個沙克人成功說服你了?”鶴浦笑道。
“噢,沒……呃……也是的,”塔科奧心不在焉的回答道,“唔,你有沒有想過,如果摩西的故事是真的,那他怎么知道自己什么時候才能到應(yīng)許之地?”
“啊?你就是為了繼續(xù)給我講故事?”
“不,你仔細想想,既然摩西的只告訴了他有一個應(yīng)許之地,他又在曠野里迷失了好久,有沒有可能他的迷失之處,就是那應(yīng)許之地?……”塔科奧兩眼凝視著地面,低著頭向前踱步。
“得了吧,奧瑞連的那個故事就是個故事,沒有什么價值,根本不值得深究……”鶴浦顯得有些不耐煩,又不得不跟上塔科奧的腳步。
“對,也許這是一個試煉,一個人哪怕真正到達了宿命所在,卻無法認識到它的真面目,還以為自己仍然處于迷失和漂泊中,一切都漫無目的,卻不知道他所追求的一切,就在腳下。只要他能夠低頭看一眼,就可以發(fā)現(xiàn)?!?p> “你越來越像個神棍了,塔科奧,你到底想說什么?”
“康說的沒錯!只要有能力,哪里都是應(yīng)許之地!”塔科奧眼睛亮了一下,熱切地盯住鶴浦的臉,甚至讓她有些不知所措,“我們現(xiàn)在有財富,有人手,卻一直盤算著怎么繼續(xù)流浪,怎么再在這個混亂的世界里撈一筆,卻從來沒想過其他的方式?!?p> “其他方式?”
“對,沒錯!我們現(xiàn)在就想摩西的族人,一直都在流浪尋找,總是看著未來想得到的,而不看現(xiàn)在擁有的,我們應(yīng)該安頓下來,從長計議?!?p> “你想在哪個國家安頓?我們可都分析過現(xiàn)在的處境……”
“誰說我們非要在哪個國家安頓,我們要自己建立一個!沒有神給我指引應(yīng)許之地,我們就自己建立一個!沒有壓迫,沒有狂熱,沒有戰(zhàn)爭,每個人都能各盡所能,平安生活地地方,你不覺得這樣比我們一直抱著錢流浪更有意義嗎?”
說話間,眼前的土黃色荒漠被灰黑色的酸蝕土壤取代,一股潮濕的鐵銹味在遙遠的雨聲中撲面而來,暗無天日的穹頂下,幾座上古的遺跡直通天際,遠處偶爾還有幾盞探照燈的光點絕望的在陰霾中掙扎,然后瞬間消失。
“這里,就在這里!死亡之地的邊緣,我們腳下的荒漠!”
“簡直是瘋了……”
“不,我沒有,我可清醒的很!”塔科奧想個孩童一樣跳了起來,興奮地扶著鶴浦的雙肩,“這個地方就是我們的應(yīng)許之地!圣國不會來管這片沙暴彌漫的地方,沼澤的人追不到這里,東邊更是毫無顧慮,沒有任何人能或者穿過死亡之地!”
接著,塔科奧把地上的沙土撥開,里面裸露出紅褐色的巖石
“這是銅礦,”他喊道,“圣國人把礦場建在這片區(qū)域不是沒有原因的!只要有礦石,我們就可以進行生產(chǎn)和貿(mào)易,這里的土壤雖然不算肥沃,但是一些耐旱作物絕對可以生長,而且附近還有貿(mào)易商對的固定路線,定居下來絕對不是問題……想想吧,我們可以不用提心吊膽,不用考慮明天該干什么,我們可以像小時候在巴斯特那樣,安穩(wěn)的生活!你難道不渴望嗎?”
“我……”鶴浦沉默了,眼睛猶豫的看著地面,很顯然她被說動了。
“這本來應(yīng)該是我們的生活,我們在巴斯特的生活!如果不是該死的戰(zhàn)爭,聯(lián)合城和菲尼克斯那混蛋,你應(yīng)該在家和媽媽一起做面包,而我可能在礦場操作機器,然后聽我的媽媽宣講……那多美好啊。可是命運讓我們顛沛流離,摧毀了所有的美好,現(xiàn)在我們要通過自己的雙手,把本來就屬于我們的生活奪回來!”
突然,塔科奧安靜了下來,鼻腔的酸澀感把慷慨激昂的演講變成了喃喃的低語,“命運,唉,該死的命運……多懷念當時雨后巴斯特的青草味啊……你當年翻過柵欄在我家的草地上采花,把草坪都踏壞了,我媽不僅不罵你,還請你吃果醬……一切也應(yīng)該回來了,應(yīng)該回來了……”干涸的眼眶中一滴淚水擠出了眼角,順著臉頰滑落,潤進了蒙面的鏈甲頭巾。
“你覺得呢,鶴浦……鶴浦?”塔科奧聲音低啞地說道,卻沒有得到回復(fù),轉(zhuǎn)頭看見鶴浦掛滿淚珠的臉。
“我不知道……塔科奧……我們一直在失去……爸爸,媽媽,整個巴斯特,奧瑞連,浪忍團,甚至那維婭……好像我們每做一個決定就會有人離開……我實在不敢去想如果我們決定定居,后面會發(fā)生什么……可能巴斯特的悲劇會重新發(fā)生……我也想讓一切回來啊,但又害怕失去現(xiàn)在的東西……”
“我知道,鶴浦,我明白……但我們已經(jīng)沒有害怕的權(quán)利了……我們就是摩西,我們就要帶領(lǐng)追隨者們前往應(yīng)許之地……患得患失只會葬送所有人?!?p> 沉默,幾分鐘都在無言中度過,只有干燥的風幾百年如一日的呼嘯而過。塔科奧背對著沙漠,一言不發(fā)地看著一片死寂的死亡之地。
“我已經(jīng)決定了,這里就是我們的家園,我們要從這片荒蕪中一磚一瓦的建造,從零到無限!鶴浦,你愿意同我一起嗎?”
塔科奧的語調(diào)平靜中透著無可動搖的堅定。
鶴浦笑了,不知是在仰慕塔科奧堅決中透露出的無限人格魅力,還是在笑他孩童般的天真和意氣風發(fā),臉上的淚水順著笑痕滑下臉頰,滋潤了干燥缺水的沙土。
“你真是笨啊……塔科奧……這個問題很久之前我就回答了:我會留下,然后陪你一起下地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