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 漩渦 (上)
鶴浦怎么也沒想到,在那場她認為天衣無縫的事件后,她就會徹底擺脫出來,但塔科奧從衣服口袋里掏出的那封泛黃的信,無情地擊碎了她的幻想。她又一次被拉回了過去的漩渦,那個充斥著毒與血淚的漩渦。
當剛剛統(tǒng)一的沙克王國在沙格爾的雄心壯志下悍然向圣國宣戰(zhàn)時,幾乎整個圣國的武裝力量都集中到了西南部的戰(zhàn)爭前線,大批東部和北部農(nóng)業(yè)區(qū)形成了管理真空。沒有圣騎士的巡視,沒有審判庭的嚴密監(jiān)察,單純的農(nóng)民們根本無法抵擋浪忍團的滲透。
幾乎整個圣國的東部農(nóng)業(yè)區(qū)都沉浸在毒品萎靡的香氣中:陷入黑暗的人們面黃肌瘦,濃重的黑眼圈掛在眼角下,臉頰凹陷,口鼻歪斜,聲音沙啞地發(fā)出魔怔的囈語,皮膚褶皺失去彈性,逐漸開始脫落腐爛,牙齒發(fā)黑松動,變成碎片,身上的肌肉一寸一寸地褪去,直到變成皮包骨。農(nóng)田被大面積撂荒,因為耕作者已經(jīng)沒有力量再使用農(nóng)具;圣所再無歌聲,因為祭祀已經(jīng)陷入親眼見證奧克蘭帶來的癲狂;村鎮(zhèn)集市上的正常商品大多已經(jīng)匱乏,只有灰黑色的奧克蘭膏與日俱增,被瘋狂的癮君子們第一時間搶購一空……在這片日漸糜爛腐敗,日漸墮入黑暗的土地上,只有騾子們?nèi)玺~得水。他們是這里的新“農(nóng)民”,行走在這片富饒的土地上,尋找所有沒被“耕作”的處女地,像播撒種子一樣把沼澤地帶出的貨物播撒在人群中,然后飛快地開花結(jié)果,果實就是源源不斷地錢幣。
那個時代對于騾子們而言可以說是杯水車薪,“飛黃騰達”,“一夜暴富”,這類詞語都難以形容當時那輝煌的行情。鶴浦,塔科奧,那維婭成功抓住了這個時代賜予的機會,他們親手把奧克蘭膏播撒到一個又一個村鎮(zhèn),農(nóng)場,收獲成箱的cat幣,隨之而來的,還有自己鼓鼓囊囊的腰包和浪忍團里飛速上升的地位。只用了半年時間,他們就成了浪忍團圣國業(yè)務(wù)的龍頭。小隊的人數(shù)不僅從原來的三人變成了二十人,還時常能夠雇傭大批傭兵協(xié)助。無數(shù)浪忍團新人被指派到他們的小隊進行歷練,而他們也赫然成了走私技術(shù)的導(dǎo)師。
那個時候,時常可見被傭兵和忍者嚴密保護的駝獸,背著堆成小山的奧克蘭膏,肆無忌憚地在沒有圣騎士巡邏的寬闊道路上行走,在一個又一個村鎮(zhèn)引發(fā)哄搶和騷動。
金錢與名望讓年輕有為的忍者心境發(fā)生了巨大的變化,塔科奧雖然知道這個走私生意是被詛咒的惡事,但在時間和名利的催化下,他逐漸學會了安于自己犯下的罪,只是神經(jīng)變得脆弱了,有時會在奧克蘭神像面前跪著喃喃自語好幾個小時;那維婭一如既往的鐵石心腸,毒品受害者們腐爛扭曲的身形不僅無法喚起她心中的一絲憐憫,甚至還會帶來快感,一種她不幸生活中為數(shù)不多的快感:她從心底就認為自己正在進行一項光輝正義的事業(yè),圣國人都是該死的禽獸,消滅他們就是自己的救贖;只有鶴浦讓人捉摸不透,這些年來她一直一絲不茍地履行著自己的職責,作為一名長刀侍女保護隊友的安全,但也僅限于此:進貨,送貨,一切和自己職責無關(guān)的事她從來不會過問,只是默默地跟在后面,一言不發(fā)。那維婭私下戲稱她為“人皮臉”,新來的隊友也只把她當成不茍言笑的前輩,看不出她有絲毫情緒變化,只有塔科奧能夠察覺到,她每次送貨時臉上不經(jīng)意流露出的發(fā)自內(nèi)心的厭惡與憎恨,也僅此而已。
在那足以改變整個浪忍團,甚至圣國與沙克戰(zhàn)爭的一天,塔科奧,鶴浦和那維婭像往常一樣順利地完成了送貨任務(wù),正帶著手下的人和駝獸前往圣國東部邊境的一處秘密基地休整。
“照這樣下去,我們用不了多久就會把生意擴大到整個奧克蘭之傲,沒準哪天水泡山丘也會被囊括進去,”那維婭一如既往地一邊銼指甲一邊說,“那些靠近水泡山丘的農(nóng)場才是真的有油水,他們主要為城里提供蔬菜水果,賺的可比那些靠賣石頭和小麥的邊緣村莊多太多了……”
“太危險了,如果真有那一天我們就是在菲尼克斯眼皮子底下玩火,遲早會出事的?!彼茒W反駁道。
“唉,你怎么這么膽小了,現(xiàn)在圣國管事的三分之一都被浪忍團用錢買通了,沒準菲尼克斯本人都會吸奧克蘭膏……”那維婭被自己的笑話逗樂了,盡管旁人都面無表情。
“一群‘人皮臉’……”她小聲罵到,緩解一下自己的尷尬。
很快,隊伍就到達了圣國邊境處最后一個村莊,再往前幾百米就到了秘密基地。這座村子可以說是這場浪忍團滲透的第一站,是被奧克蘭膏侵襲最深的地方之一,曾經(jīng)這里靠著種植小麥和采石自給自足,雖不算富裕但也有幾百戶人能夠安居樂業(yè),但是自打浪忍團用奧克蘭膏敲開了村莊大門,每當路過這里,村子外面墳地就會擴大許多,村里的就會多出幾座荒廢的房子。這幾年來,整座村子已經(jīng)完全陷入了奧克蘭膏的帶來的幻境中,田地被大量撂荒,只有一小部分還亂七八糟的長著幾根雜草一樣的作物,小采石場已經(jīng)徹底廢棄,大量石料和機器被毫無遮攔的扔在原地銹蝕,風化。村里的人口就剩下了十幾戶,所有人都瘦得皮包骨頭,深受營養(yǎng)不良的折磨,大量的致幻劑讓不少人神志不清,虛幻與現(xiàn)實已經(jīng)無法區(qū)分,徹底失去了勞動能力,每天只能漫無目的地游蕩,甚至會啃食石子和枯草。
毫無疑問,這座村莊對浪忍團而言,已經(jīng)徹底沒有了利用價值。每當路過這里,那維婭總會讓人看好駝獸,用最快的速度離開這里,不然這里像行尸走肉一樣的村民就會聞著奧克蘭膏的香氣,不顧一切的圍攏過來,要么跪在地上痛哭流涕癲狂囈語,要么直接撲在駝獸甚至忍者身上貪婪的吮吸殘留的香氣,哪怕被利刃頂著脖子也毫不退縮。
那維婭是個愛干凈的人,最受不了這些行尸走肉般雙眼泛黃,口鼻歪斜流著口水的癮君子們靠近自己,如果不是浪忍團的法律約束,她肯定會毫不猶豫地砍翻離她五步之內(nèi)的人。就當她準備快速通過時,一股黑煙從村子里升起,接著就是火焰燃燒的劈里啪啦聲。
著火了!
眾人靠近一看,果然是一座破敗的民房在火焰中熊熊燃燒,陳舊的木頭和磚石在高溫中爆裂開來,整個房子已經(jīng)垮塌,可悲的是,周圍的人們沒有一個幫忙去滅火的,不知道是他們根本提不動水桶,還是大腦已經(jīng)麻木到對此視而不見。突然,房子燃燒變形的大門被從內(nèi)部破開,緊接著一個小身影飛了出來,咚的一聲落在了地上,沒下一秒,火焰就徹底吞沒了整座房子,倒塌的廢墟掩埋住了所有出口。是一個孩子,由于距離太遠,看不清他的長相,只能聽見他的哭聲隨著呼呼作響的大火聲搖曳。
“吼吼,這些人徹底玩完了,連火都不知道救了?!蹦蔷S婭饒有興致地看著發(fā)生的一切,好像在圍觀一場戲劇,就差來點零食開胃了。
塔科奧不忍再看,默默的牽著駝獸打算離開,這種悲劇實在是情理之外,但卻是意料之中。
“喂……鶴浦!你干什么去?別給自己找麻煩!”在那維婭詫異的喊聲中,眾人看見鶴浦頭也不回地沖向了火場。也正是這個聲音,引起了村里癮君子們的注意,他們看著送貨的騾子們又一次不顧一切的蜂擁了過去。
鶴浦沖到小孩身邊把他抱了起來,這才發(fā)現(xiàn)這孩子是個女孩,看樣子也就一兩歲,估計連路都不大會走,在她因驚嚇和悲傷而麻木無神的眼睛中,鶴浦看到了另一場大火,一場映紅巴斯特天空的血色大火,一個在廢墟前挖掘的小女孩……
小孩在鶴浦的懷抱里停止了哭鬧,可能是讓她感到了自己的母親,她伸手摸了摸鶴浦的臉頰,臉上綻出了一絲笑容。鶴浦的心里騰起一股前所未有的暖流,看著一個生命在她懷里重獲新生,那孩子竟然有開口說話了,用自己咿咿呀呀的聲音說出了自己來到世界上剛剛學會的幾個詞。
“媽……媽媽…………奧克蘭膏……”
兩個詞,讓鶴浦從頭到腳瞬間僵住了,好像一陣徹骨的嚴寒凍住了她的每一條血管,每一寸肌肉,她抱著嬰兒跪坐在地上久久無法動彈,恐怖的真相在她腦海里匯成一副動態(tài)的圖景,她看到了孩子的父母被奧克蘭膏摧殘的病態(tài),在破舊的房子里茍延殘喘,懷里的孩子因為貧窮和營養(yǎng)不良嚎啕大哭,為了讓孩子能安靜下來,她的父母甚至在食物里摻入奧克蘭膏的粉末,換取她安然入夢。當神志不清的的父母不慎碰到了家中的爐子引起火災(zāi)時,自己已經(jīng)沒有能力撲滅大火了,現(xiàn)實和幻覺無法分辨。即將在恍惚中迎來生命的終點時,孩子的母親用最后的理智和體力,抱起孩子扔出了門外,然后葬身在火海。
“鶴浦,你他媽在干什么?趕緊回來!我們要撤了!”
“別管她了,那維婭,我們得走了!她知道地方,晚上能來會合?!?p> “那她遇上麻煩怎么辦!?我們不能扔下自己的姐妹!”
“不會的!這里沒有圣騎士!……”
留在原地的眾人圍成一圈,把沒出鞘的忍刀橫在身前,拼盡全力推搡著行尸走肉般的村民們。奧克蘭膏的香氣讓人癲狂,有幾個人沖破了忍者們的防線,直接撲到運送毒品的駝獸身上舔了起來,把牲畜嚇得連連驚叫。
塔科奧為了攔住幾個瘋狂的女人,手上被狠狠的咬了一口,血流了出來,把對方松動的牙齒都崩掉了。
“來不及了,再這樣下去我們得被這些人啃干凈了!”塔科奧拼命拉回已經(jīng)開始用拳頭說話的那維婭,帶著隊伍飛快地逃離了這個墮落之地。
鶴浦直到半夜才回到浪忍團的秘密藏身處,整個人看起來失魂落魄,兩手空空。見到屋里烤火休息的眾人,一言不發(fā)地走到了一處靠墻的睡袋坐在了上面。那維婭想譏笑兩句,卻忍住了,繼續(xù)修理自己的指甲。這時,基地的木門傳來了敲門聲,眾人警覺地抽出了武器,打開地下室的暗門打算躲進去。他們的藏身處處于荒無人煙的野外,即使沒有戰(zhàn)爭也不是巡邏隊的路線,而且這個地方除了他們自己也沒人知道,那么半夜會是誰敲門呢?
“咚……咚咚……咚咚咚咚咚……”敲門聲響起了一個有規(guī)律的節(jié)奏,忍者們立刻放下了警惕----那是浪忍團特殊的暗語,代表著自己人。
難道是茉莉派人來下達任務(wù)?
靠門最近的一名忍者放心的走到了門邊,就在開門的一瞬間,一把明晃晃的圣騎士劈刀迎面劈來,當場把他的腦袋削成了兩半!身體不由地向后倒去,噴涌而出的鮮血混雜著腦漿潑灑一地。
是圣國人!
浪忍團的忍者們縱使懂的戰(zhàn)斗,平民出身的他們也根本不是從小就接受嚴酷軍事訓練的職業(yè)軍人的對手,更何況對方披堅執(zhí)銳有備而來,自己毫無準備措手不及。領(lǐng)頭的幾個圣騎士帶著大量城防軍一股腦涌進了不大的基地,毫不留情地砍翻所有見到的活人,不到一分鐘,忍者們就死傷大半。剩下的紛紛從后門和窗戶里翻出,卻正好撞上守在外面嚴陣以待的城防軍,雙方立刻展開一場貼身肉搏。塔科奧和那維婭兩人并肩作戰(zhàn),相互掩護,鶴浦在前面用長刀開路,擊退了不少攻來的城防軍,身邊的忍者們卻一個接一個地倒下,城防軍的損失微乎其微。很快,仍在死拼的忍者就剩下了他們?nèi)齻€。
“可……可惡……這些圣騎士怎么會知道我們……還有我們的暗號……”那維婭筋疲力盡地對峙著,忍刀已經(jīng)布滿缺口,滿臉都是血污。
“我們……我們中間出了叛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