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了太平州,常明策便和親衛(wèi)們分開。他讓子琪和自己共乘著坐騎雷池,讓追風(fēng)跟在在一旁。
子琪沉默不語,言聽計從地上了馬。常明策見此,心中大悅,以為自己帶子琪故地重游,讓子琪心存了感激,此刻才如此乖巧。
雷池不緊不慢地在一處山路上走著,而常明策摟著身前的人,不動聲色地握住了那只蔥白的素手。
子琪垂下眼,看著手上的那只爪子,眸子里泛起冷光。
“今日的天氣可真好啊。”常明策說道。
子琪沒有做聲。
“故地重游,你可喜歡?”
“喜歡,喜歡的很?!弊隅髅鏌o表情道。
常明策未能察覺子琪話中的冷意,忍不住點頭,“你若還想去哪兒,大可和爺說。只要是太平州的地界兒,爺都能帶你去?!?p> “我要回越國大營?!弊隅鞑焕洳粺岬卣f道。
“哦,”常明策輕笑一聲,“李飛那老頭兒把大營搬到了馬鞍山附近,咱們正好去瞧瞧?!?p> 子琪一愣。常明策要單槍匹馬,還帶著自己去嗎?雖然今日兩軍未曾交戰(zhàn),但是路上難免會遇到越軍的探子。他就不怕自己遇見越兵臨時倒戈,殺他而后快嗎?
常明策沒有多說什么,牽動韁繩策馬疾馳。半個時辰后,他們走在了一條山路上。常明策“吁”一聲,停下了馬。
“越軍大營呢?”子琪難得調(diào)侃了一聲。
“山后頭呢?!?p> 子琪望向不遠處的山頭。雖然山后看著很近,但起碼還有半個時辰的腳程。她似乎看到了一絲燃起的青煙。
常明策下了馬,拉著子琪的手往山上走去。
“去哪兒?”子琪一頓。這天寒地凍,山上更是陰冷。
“帶你去找個人?!?p> “人?”子琪疑惑道。
常明策沒有說話,帶著子琪朝山上的一處密林中走去。那林中被人踩出一條細小的路,一直延伸到密林深處,二人一朝前走著,直到那條路被雜草覆蓋,再也尋不見蹤影。
子琪拽動胳膊,停下了腳步。
常明策回過頭,“怎么了?”
“這樹林里都是附近獵戶和村民們設(shè)的捕獸陷阱,你確定要進去?”
“你知道?”常明策下意識地反問,話一出口便覺自己問得多余了,他看著子琪,做了個決定,“那你先走,我跟在你身后?!?p> 子琪瞬間冷下臉,“你想尋死,不如我們打一場,總比落入陷阱喂了狼強?!?p> “怎么會?”常明策呲牙一笑,“你若走在我前面,要死的,也是你?!?p> 子琪冷哼一聲,隨后一屁股坐在地上,一步都不肯走了。
常明策見此,頓時又氣又笑,最后無奈道,“也罷,那咱們換條路?!彼鹱隅鳎刈?。半個時辰后,常明策竟然帶著子琪到了一處斷崖旁邊。
那斷崖上都是皸裂的巨石,越過斷崖,能看到幽深的山谷,以及對面茂密的叢林。見子琪猶豫著不敢靠近,常明策一把將人橫抱起,走到了一塊巨石上。
子琪摟著常明策的脖子,臉色有些慘白,
“想不想下去玩兒玩兒?”常明策挑眉道。
子琪咬著牙,瞬間抓緊了常明策的長袍。她想著,若是常明策敢扔她下去,她就讓他給自己陪葬。
“放心,爺會陪著你的,只怕是閻王只收你不收我?!痹捯魟偮?,常明策竟然抱著子琪縱身一躍!
子琪恐懼地尖叫出聲,預(yù)想中的墜落沒有來,反而結(jié)結(jié)實實落了地。子琪還未反應(yīng)過來,就被常明策一把扔在了地上,還不忘抱怨一句。
“可真沉!”
子琪環(huán)視四周,發(fā)現(xiàn)原來斷崖之下不到丈余的地方,竟然是一處緩坡,緩坡往下,便是幽深的山谷,茂密地叢林。
常明策帶著子琪,沿著那處緩坡,一直走到了一個山洞前。那是一個人為開鑿的山洞,山洞前還能看到未能清理的碎石。此刻正是午日,陽光剛好照在山洞的門口,里面卻被反襯的更加陰暗。
“這是……”子琪疑惑道。
她見常明策不停踢著地上的石頭,不一會兒竟然找出一個被埋的火坑,里面還有一些未燃盡的木頭。常明策從不遠處撿了把枯葉扔在火坑里,然后拿出隨身帶著的火折子,點燃了篝火。
“過來坐?!背C鞑呃隅骺拷鸲炎?,“馬上就該冷了?!?p> 這一路上,子琪始終莫名其妙,到了此刻更是摸不著頭腦。不知道常明策葫蘆里到底賣的什么藥。
“你不是說找人嗎?”這荒山野嶺的,也或許是找尸體。子琪心道。
常明策用一根木棍挑了挑火堆,望著燃起的火苗發(fā)呆。
這斷崖下雖有陽光,卻還是異常陰冷。子琪搓了搓手,在嘴前哈了一口。
“三年前,你多大?”常明策突然開口道,
見子琪不說話,常明策補充道:“子顏曾說過,她有個妹妹,和她年紀相仿?!?p> 子琪凝視著那堆火,默默握緊了拳頭。
……
三年前的,楚和越依然劃江而治,兩國關(guān)系不冷不熱,但皇帝允許兩國百姓互通往來。是年秋,楚國大旱,楚帝開倉放糧,可依然餓殍遍野。楚帝痛心疾首,派遣使者前往越國,希望能以國家名義,開通販糧渠道,緩解楚國饑荒,解救百姓于水火。
可是越國皇帝竟然漫天要價,想要楚國割地,把領(lǐng)土延伸到長江以北。楚國皇帝聽了一時震怒,言辭拒絕了。越帝為了逼迫楚帝答應(yīng),任由商販和朝廷官員勾結(jié),趁機哄抬物價。楚帝一怒之下,命楚軍過江進攻南越,企圖奪取糧食。
常明策遵照旨意攻打太平州,而在軍隊出發(fā)之前,他早已帶著一小隊騎兵,喬裝打扮混入越國,探遍了沿江各郡。
到了太平州,他只帶了桑泉一人便來到了馬鞍山。馬鞍山山勢平緩,他心中默記著周圍的地形,腦子里勾畫出兩軍交戰(zhàn)的情形,那時的常明策,躊躇滿志,急切的想要建功立業(yè)。
二人走到半山腰,突然聽到了有女子的呼喊聲,常明策和桑泉對視一眼,急忙策馬趕了過去。循著聲音一直到了密林深處,因為馬不能前,他們迫不得已,棄馬而行。在一片低洼的地帶,常明策和桑泉看到山匪正圍著一個一身夜行服的女子,有一個人早已欺壓而上,引得周圍人一陣猥瑣奸笑。
桑泉扭頭看了眼常明策,等待他的示下。常明策有心救人,但是卻又怕出了事端暴露自己的身份。猶豫不決之中,突然聽到那女子的一陣凄厲的尖叫。常明策立馬飛奔過去,趁幾人還未反應(yīng)過來的瞬間,一腳踢飛了那女子身上的人。
只見那女子雙手被綁在一根木樁山,此刻衣衫半解,露出雪白的臂膀,下半身的褲子也被褪去了一半。常明策掏出隨身的匕首,甩手扔出去,截斷了繩子。然后轉(zhuǎn)身上前幫桑泉一起對付那幾個山匪。
那些山匪有些功夫,桑泉以一當十的身手,竟然沒能賺了便宜。更重要的是,那些人手中的兵器厲害。桑泉和常明策赤手空拳,一時落了下風(fēng)。
幾個人兇神惡煞地圍著常明策和桑泉奸笑著。
其中一個人還道:“這小公子細皮嫩肉,生的好生俊朗,比頭牌的小倌兒都勾人?!?p> 常明策哪里受過這等羞辱,一時臉色陰沉,打斗時也下了死手??蛇@些山匪常年打家劫舍,深諳傷人要害速戰(zhàn)速決的道理,幾個來回下來,一個人竟然用槍柄從身后勒住了常明策的脖子,而此刻的桑泉也自顧不暇。
那山匪還不忘出言調(diào)戲道:“小公子,何不陪我在這兒,共享歡愉?”
常明策被勒得臉色通紅,青筋暴露,眼前逐漸變成了一片赤紅,就在他感覺自己瀕臨窒息無力反抗時,一陣疾風(fēng)裹著寒意從他耳邊擦過,緊接著一股腥熱噴濺在了他的臉上。
身后的人頓時泄了氣力,常明策回頭一看,只見那人脖子上插著一把匕首,此刻正捂著脖子不停抽搐掙扎。而扔匕首的,正是剛剛被凌辱的女子。
許是被這突如其來的死亡嚇住,幾個山匪動作變得遲緩。桑泉瞅準時機,把幾個人打得落荒而逃。
“現(xiàn)在怎么辦?”常明策皺著眉,一時有些頭疼。傷了人和死了人,這可是兩碼事兒。他看向一旁的女子,詢問道。
只見那女子走到尸體旁,彎腰拔下那人脖子上的匕首,語氣冰冷地說道:“喂狼?!?p> 這也是個狠角色。常明策心道。
他看那女子一身黑色錦衣,顏色俏麗,頭上梳著流蘇髻,雖然此刻發(fā)絲凌亂,卻不掩清秀出塵的氣質(zhì)??匆轮@樣的女子定是出自富貴人家,看身手,不是出自皇家貴族,便是出自將門之后。
還是離得遠些為妙。
“既然姑娘無事,在下就告辭了?!背C鞑呓o桑泉使了個眼色,二人便往原來的路走去。
可是剛走出密林,不遠處便傳來一陣急匆匆的腳步聲,桑泉眼尖,頓時發(fā)現(xiàn)了從三面朝他們而來的人群。
那幾個山匪竟然叫了同寨里的人,一起來給死去的山匪報仇。
“爺,現(xiàn)在怎么辦?”桑泉急問道。他們的馬此刻也被山匪捉了去。
常明策沉下臉,“回去,找那女子?!?p> 他們二人回去的時候,那女子確實沒走,可她正在做的事,卻也讓常明策瞠目結(jié)舌。只見那女子將地上尸首的衣服劃破,此刻正綁了那人的一只腳,用繩子將人倒掛在樹上。
那女子對返回來的常明策和桑泉視而不見,專心拉著繩子的一端,然后把繩子結(jié)結(jié)實實綁在了樹干上。
“怎么?那些人回來了?”那女子對著倒掛在樹上的人唾了一口,問常明策。
“帶著十幾個山匪。”
“來得正好?!蹦桥右荒樅輩柕?。
“那個……”常明策有些猶豫,他之所以回來,是想讓這女子帶他們找出去的路,而不是跟著她一同送死的。他們眼下根本不是那些山匪的對手。
“那個……”常明策接著道,“那個你怕是打不過他們吧?”
“姑娘,留得青山在,那些山匪手中都有兵器,加上我二人都不是他們對手,不如先找個能繞過他們下山的路子?”桑泉也記著勸道。
那女子卻冷哼一聲,“我又不是個傻子,誰說要和他們打了?”
“……”常明策一時無言以對。
那女子瞅了他們一眼,轉(zhuǎn)身朝一個方向走去。常明策和桑泉急忙跟上。走了大約兩刻鐘,林子越來越密,路也走得越來越艱難。
那女子頭也不回地告誡道:“提前告訴你們,這條路是山匪和獵戶常走的,所以沿路有好些機關(guān)和陷阱,若是被困住了,我可救不了你們?!?p> 話音剛落,身后突然傳來一聲痛喊。
那女子一回頭,便看到身后只剩下一個人。而那個長得巨獸一般的男子此刻正抬著一只腳,呆若木雞。
“人呢?”
“下……下去了。”桑泉顫聲道。他的一只腳正好踩在一節(jié)木棍上,可他覺著自己后腳也踩得不踏實,他怕自己一動,也和常明策一樣,掉下不知深淺的陷阱中。
“救我上去!”下面?zhèn)鱽沓C鞑叩囊宦暤秃稹?p> 那女子趴下身子往陷阱里瞅了瞅,最后站起身,無奈地嘆了口氣,“沒救了,等死吧?!?p> “???”桑泉嚇得臉色慘白,“那……那我呢?”
“你走兩步試試?”那女子抱著胳膊,看向桑泉。
可桑泉哭喪著臉,微不可見地搖了搖頭,“不……不行。”
那女子翻了個白眼,嘀咕了一句,“從哪兒冒出來的兩個癡傻。”
站在陷阱里的常明策聽了,氣得面紅耳赤,他咬牙切齒道:“姑娘,我們因為就你而陷入了如此境地,你這樣說,是不是不夠厚道?”
那女子哼了一聲沒說話,然后蹲下身,用手一點點撥開覆蓋在地上的枯葉和樹枝。
陷阱口的桑泉一動不敢動,站在原地等得滿頭大汗。而陷阱內(nèi)的常明策,卻因為地下陰寒潮濕,凍得直哆嗦。
“好……好了沒有?”他抖著聲音問道。
“這可是為了捉熊挖的陷阱,一時半會兒收拾不完,你要是快死了就告訴我一聲,省的我繼續(xù)費工夫,手都要磨出血了?!?p> 常明策咬著牙,沒有再做聲。
不知過了多久,頭頂上卻傳來女子的說話聲,“你們是從哪里來的?”
常明策心中有氣,不想理會。
“死了?死了的話我就不弄了?!蹦桥咏又?。
“從北邊來的?!?p> “哦,來這山里做什么?”
“游山玩水?!?p> “嘿喲,倒是有閑情逸致,看你們的衣著,也是出身富貴人家吧?身手倒是不錯。”
“嗯?!?p> “我叫子顏,你叫什么?”
“姓常?!?p> 上面的人沒再說話了,常明策以為她要弄好了,因為頭頂?shù)幕砜谠絹碓酱?,他有些急道:“還要多久?”
“久著呢,等著吧。你娶妻了沒?”名叫子顏的女子又問道。
“尚未。”
“那可惜了?!?p> “可惜什么?”
“若是你困在這里出不去,豈不是連個后也沒有?”
常明策的心一沉,周圍的陰冷讓他一時分不清子顏的話是開玩笑還是認真。這個陷阱有三人高,單憑自己,肯定是爬不上去的。
“嗐,你也別嫌我說話晦氣,我本就不喜與人聊天,若不是你這位隨從怕自己說話漏了氣,掉下陷阱去,我才懶得問你?!?p> “那倒要謝謝你的好意?!背C鞑吣チ四パ?。
“那可不。那你有沒有心儀之人?”
“沒有?!?p> “那有沒有去過青樓?”
“……”
“不會沒有吧?嘖嘖,可惜了,要是此次出不去,豈不是要終生遺憾?”
“……”
“你說話呀,若是你死了,我就不弄了,手都出血了?!?p> “不會?!?p> “你沒嘗過,怎么知道不會,聽說……哎呦,”子顏看著手指上被捅破的血泡,皺了下眉,“這一定是牛大膽那個畜生做的陷阱,等回去了,看我不教訓(xùn)他!”
“你家在哪兒?”
“金陵?!?p> “可有出身?”
“沒有?!?p> “那你是做什么的?”
“從商。”
“哦,家中可富裕?”
“尚可?!?p> “哎,看你的身受也不像出于平庸之家。家中可有兄弟姐妹?”
“沒有。”
“哦,我家中有一個妹妹,和我年紀相仿?!?p> “……”
“長得雖沒有我俊俏,但也頗有姿色,性格溫婉大方。”
“……”
“可惜,不知你出不出得去,若是能出去,倒可以和我妹妹相配。正所謂千里姻緣一線牽,你不遠千里而來,救見了我,還掉進這陷阱里,不就是老天爺賜的緣分嗎?”
“你到底能不能……”
“好了!”子顏忽然激動地喊了一句,隨后抬頭看向桑泉,“你踩著這粗一點兒的樹枝走?!?p> 桑泉秉著呼吸,慢慢向后退去,最終踩上了實地。他仿若重生的急喘著,然后朝著陷阱焦急問道:“爺,您沒事兒吧?”
常明策縮著身體哆哆嗦嗦打著冷顫,卻強裝鎮(zhèn)定道:“沒事兒?!?p> “你可別死,我還等著給我妹妹做媒呢!”子顏朝著下面喊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