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挨揍找老爸

　　次日鄒府正堂。

　　卯時鐘聲剛過，鄒元毅就已經(jīng)梳洗完畢端坐在了主位上，手里機械的轉(zhuǎn)著兩個锃亮的大鐵球。上了年紀的人啊，睡眠都不怎么好，加上有心事，天還未亮就醒了。

　　下人把剛剛沏好的上等白毫端放在一旁，鄒元毅沒喝，心里還在想著。

　　昨天，鄒劍南已經(jīng)把調(diào)運司發(fā)生的事情說了。事情其實并不算大，東陸尚武，一言不合拔刀相向，再平常不過?？伞昂！眲偟秸{(diào)運司就被打了，這矛頭，是簡單的指向“胡海”嗎？

　　百武會，其實就是神武帝國的門派聯(lián)盟。

　　河間、膠濟、渭東、青城四大門閥構(gòu)成了百武會的基石。其中渭東一門，常年在渭河以東，白頭山一帶經(jīng)營勢力。青城一門，則在蜀地活動。兩地離武都甚遠，鞭長莫及的原因，導致兩個門閥對帝國行政中樞并不怎么感冒。

　　這也就形成了現(xiàn)在尚賢宮內(nèi)，河間、膠濟分庭抗禮的局面。

　　情況類似，其它各門各派也分散各地，只在有重大事情要決定的時候，才會來武都。而常駐尚賢宮的，就近畿地區(qū)的幾只勢力。潛江派便是其中一支，是鄒元毅和膠濟宗主韓博文都極力拉攏的對象。

　　去年夏天，潛江掌門龔正，帶寶貝兒子龔學偉來提親。鄒元毅看小伙子，高高大大，面容俊朗，自身修為也不低，就非常中意。

　　可屏風后偷看了一眼的鄒婧死活不同意，說龔學偉表里不一，眼里透著淫邪。

　　鄒婧的脾氣，鄒元毅是知道的，她不同意，說死了也枉費，就把這事拒了。為表歉意，鄒元毅還把調(diào)運司交給潛江派把控，生怕龔正心生不滿，倒向膠濟一門。

　　此事是年輕人之間的一時不忿呢？還是刻意為之，明確立場？

　　該大事化小呢，還是趁機敲打一下？

　　鄒元毅心里權(quán)衡著利弊。

　　“父親，孩兒給您請安了?！?p>　　一向自律，作息有時的鄒劍南也已經(jīng)起來了，梳洗完畢便走進正堂，恭恭敬敬的給鄒元毅問安。

　　鄒元毅見鄒劍南來了，就跟他商量了起來。

　　其實這個問題鄒劍南也想過，他恭敬的站在鄒元毅面前，細細地分析著。

　　“昨天的事，我?guī)缀跞淘趫龅?。潛江少掌門龔學偉的言語中，確實是對胡海滿滿妒恨，想來對拒親之事，心底是有抱怨在的。不過我猜想可能還有另外的原因，您早已把調(diào)運司交予潛江派掌握，如今又把胡海派過去當副手……”

　　“哎呀，我真是有點老了。當時心里只想著調(diào)運司有個副提調(diào)的空缺，沒想到這一層。你當時為什么不提醒我一下啊？”

　　鄒元毅埋怨著兒子。

　　“當時胡家二老都在，說這話不太合適啊。而且，我也以為您要讓胡海慢慢取代龔學偉，把調(diào)運司收回來?！?p>　　鄒元毅嘆口氣，多說無益了，他問鄒劍南為今之計該怎么處理比較穩(wěn)妥。

　　鄒劍南想了片刻。

　　“兒覺得，還是先見一下龔正吧。探探他的底，如果他也對拒親一事介懷，那就把調(diào)運司收回來吧，關(guān)系已經(jīng)破裂，倒向膠濟一門是早晚的事情。如果此事只是龔學偉個人的不平，那就最好大事化小，雖然自家人吃了虧，但我們大度一點，對他而言也是一種恩典啊。一分委屈，換來一個近畿大派的支持，不吃虧的?！?p>　　鄒元毅點了點頭，分析的很在理。

　　就在兩人說話的時候，下人跑了進來。

　　“老爺，潛江派掌門龔正前來拜見?！?p>　　“請進來?！?p>　　鄒元毅狐疑地看了一眼鄒劍南，見他也摸不著頭腦。這大早晨的，太陽才剛升起來，就算是來認錯也有點早吧。

　　不多時，龔正走了進來，他的身后跟著龔學偉，頭戴斗笠，面覆黑紗。

　　“龔長門?！?p>　　“鄒老?！?p>　　兩人互相抱了抱拳，鄒元毅伸手示意請坐，又對下人喊了句，看茶。

　　二人分賓主坐定，鄒元毅笑著問：“龔長門，這么早來寒舍，有什么要事嘛？”

　　剛剛坐定的龔正，又站了起來，一臉歉意的抱了抱拳。

　　“鄒老，昨晚小兒言說在調(diào)運司大殿內(nèi)起了沖突，還伸手打了令愛婿。某惴惴不安，特早早趕來負荊請罪。”

　　鄒元毅一聽這話，心里很高興，看來自己這個調(diào)運司沒白搭進去，連忙拉著龔正坐下。

　　“年輕人嘛，總歸氣盛，半句話不合，就能刀劍相向，都正常的，說請罪就嚴重了。你忘了，想當年咱倆也打過架，你打不過我，就去找你爸。令尊用一招潛江龍蛇手，沿著成華大道，一直追我到二仙橋，差點沒把我褲子跑丟了。如今怎么樣，你我同殿共事，不也照樣聯(lián)手了這么多年嘛？”

　　鄒劍南趕緊在背后捅了捅鄒元毅。

　　龔正也尷尬的咳嗽了兩聲，臉上歉意褪去，換了副陰沉的表情。

　　“還有一事！”

　　鄒元毅感覺氣氛有異，斂起笑容，正色看著龔正，等他的下文。

　　“偉兒，給你伯父看看?！?p>　　龔學偉扯下斗笠，揭開面紗。

　　“噗嗤～”

　　鄒元毅一看龔學偉，好懸不合時宜的笑了出來，強咬牙關(guān)忍住，但還是有些氣在唇齒間露了出來。提親的時候他見過龔學偉，身材英挺，面容俊朗，說實話賣相比胡海好一萬倍，可今日一看，英挺猶在，這俊朗是真沒了。一口大白牙不知道為什么全沒了，上下嘴唇像沒牙老太太一般干癟的合在一起，兩頰紅腫，就像一個爛茄子。

　　“鄒老，你是知道的，我兒子一向待人和善，辦事得體，在武都那是有口皆碑的，從來不曾樹敵?？删驮谧蛲碜訒r前后，也就是跟令愛婿發(fā)生沖突的六個時辰以后，在自己臥房里，生生被人打掉了滿嘴的牙?！?p>　　龔正義憤填膺的說著，還伸手捏開龔學偉的爛嘴，讓鄒元毅看。

　　“偉兒，你現(xiàn)在就把昨晚發(fā)生的事情仔仔細細的說與你伯父聽，讓他來給你做這個主！”

　　龔學偉揉了揉已經(jīng)干癟的腮幫子，撇了著爛嘴開始說道：“屋桌個晚上啊，憎跟釀個青樂坊的歌姬在屋泥碎覺，突然……”

　　“啪！”

　　龔正拍桌子吼道：“我讓你說那些沒用的了嗎？”

　　“四泥讓屋桌仔細?！饼弻W偉捂著腮幫子，委屈的囁嚅著。

　　“說下邊的重點！”

　　龔正又拍了兩下桌子。

　　“泥想啊，屋累了半宿了，肯迪困額，屋就碎的很沉。突然，就被打了釀個大巴掌，牙全掉惹。屋也顧不得咽下咳，直接用了泥招潛江龍蛇手，可是打空惹，人翻窗就跑惹。屋就大喊，牛吃客。家里糊院的門徒拋粗奈，只卡見泥個白色的惹影翻墻跑惹?！?p>　　雖然嘰里咕嚕說不太清楚，但是鄒元毅也明白了個大概。

　　怪不得天剛亮就來了，原來是打哭孩子，帶出大人——找上門來了。好家伙，“一門忠烈”?。∫豢淳褪怯H兒子，完美繼承。

　　鄒元毅往寬大的太師椅上一靠，揉了揉太陽穴。

　　“老龔啊，我明白你的意思了?？蓜偛判ヒ舱f了，護院的潛江門徒?jīng)]有看見刺客的正臉，只看見了一個白色身影。再說了，我那個寶貝女婿，是商賈人家出身，雖然在雍梁劍派掛了個名，但是因為身子單薄，修為不及小偉萬分之一，怎么傷他？”

　　“踏四偷襲！偷襲！”龔學偉焦急的解釋著。

　　“屋不是梭了嘛，屋前半宿跟釀個青樂坊的歌姬……”

　　“住口！”龔正憤怒的拍了下桌子。

　　鄒元毅第一次感覺憋笑也是個很考驗定力的活，仰靠在太師椅上，內(nèi)傷都快憋出來了。

　　他身后，鄒劍南貼了上來，用微不可聞的聲音低語。

　　“父親，你想想這是誰的風格?！?p>　　鄒元毅一拍腦門，對啊，我怎么把她忘了，報仇不等天亮，這十有八九是小婧子做的。

　　“去，把你妹妹、妹夫叫來前院?！?p>　　鄒元毅冷冷的說，萬一真是那樣，也只能撕破臉了。

　　鄒劍南去而復還，告訴堂上眾人馬上就到。

　　不多時，化好妝的鄒婧拽著張潮就來了。

　　她一聽龔正來了，知道大事不妙，故而沒穿漂亮裙子，上身流光小衫外罩青云軟鎧，下身祥云短褲，足蹬馬靴。六親不認的外八字一邁，睥睨眾生。反觀身后張潮……一臉疲態(tài)。

　　“賢婿啊，我來問你，昨夜是否潛入龔府，打傷潛江少主龔學偉？”

　　鄒元毅沒問鄒婧，避重就輕的先去問“胡?！?。

　　張潮揉了揉眼睛，看看已經(jīng)變成爛茄子的龔學偉，明白了，昨晚鄒婧打傷了他，這是家長找上門了。再看看他身前的老人，怒氣沖天，雙眼血紅。雖然年紀大點，但是棱角分明的輪廓張力十足，這一看修為就比龔學偉高啊。

　　張潮瞬間來了精神，這次我一定要畢其功于一役，死個徹底。當即從鄒婧身后閃出，昂首對堂上龔正喊道。

　　“沒錯，是我干的。你來弄死我啊。”

　　鄒元毅一拍大腿，好女婿！

　　張潮身后的鄒婧眼眶濕潤了，眼前那干枯瘦小的身影，此刻竟然如山似岳一般。他……他竟然全攬到了自己身上，哪怕自己只有淬體境一重的修為，我果然沒有看錯他！

　　堂上龔正拍案而起，身形似電一般躍到院中，歸虛境大成的修為瞬間外放，霸道無匹的淺藍色先天罡氣在院中四溢回蕩，激的庭前桂樹紛揚起片片黃葉。

　　“弄不弄得死先兩說，既然你自恃修為高強，打傷我兒，那老夫也來領教一下。來！吃我一招潛江龍蛇手！”

　　龔正腳踩弓步，舉手向天，先天罡氣如浪潮回卷一般，化作一條條狂蟒游龍，聚于身側(cè)。

　　天發(fā)殺機！龍蛇起陸！

　　張潮眼里滿是興奮，扯開衣領，拍著干癟的胸脯大吼道。

　　“來啊～”

　　下一刻，身后的鄒婧眼含熱淚的在張潮耳邊含情脈脈的說道：“胡郎，謝謝你的義無反顧，我愛你～”

　　張潮心道不好！要壞！伸手去拉她，可她已經(jīng)繞到身前。

　　鄒婧抹了把眼淚，眼中柔情褪去，一抹森寒的殺意浮現(xiàn)。隨即右手抽刀而出，刀刃迎著龔正，左手按住刀背?？諝夥路疠p輕顫抖了一下，隨即罡氣四溢，凝而不散，一頭吊睛白額猛虎的虛影憑空出現(xiàn)，將鄒婧與張潮囊括在內(nèi)。幾十丈長的虛影，舒展利爪，躍躍欲起。

　　“吼！??！”

　　巨蟒淺身，游龍垂首。

　　龔正驚覺身后冰涼，伸手一摸才發(fā)現(xiàn)全是冷汗。

　　凝而不散、浮空掠影，是了，正是自己明明只有一步之遙，卻數(shù)十年苦修仍不能踏入的入化境。淬體、入暝、貫識、通玄、歸虛、入化，入化之上是只有傳說中的武祖才達到的鬼神境。

　　天吶！這老不死的養(yǎng)了個怪物嗎？怪不得要著急把她嫁出去。

　　龔正一記弓步上前，舉手指天的姿勢很帥，但是遲遲不動手，就變成了尬。這氣氛，有點僵。

　　身后的龔學偉以為自己的父親有思想包袱，畢竟他年長，鄒婧年少，而且對方還是個女流?？缇辰绲纳衔煌?，讓他感知不到鄒婧的修為，只焦急的嘶吼著。

　　“桑啊！父親。用咱噶傳的潛江龍蛇手撕碎她們，給孩兒報球！”

　　龔正猛然轉(zhuǎn)頭，右手揮向龔學偉，瑟縮的巨蟒游龍如獲大赦，調(diào)轉(zhuǎn)槍口，直撲龔學偉面門。

　　“撕尼瑪個頭，還嫌不夠丟人??！”

　　龔正收勢，對著堂上巋然不動的鄒元毅抱了抱拳。

　　“恕龔某教子無方，告辭！”

　　隨即扛起生死未卜的龔學偉，邁大步出門而去。

　　張潮看著二人的背影，面無表情的說了句，龔叔再坐會兒，小偉哥哥常來玩啊。人影閃出府門，不見了。

　　張潮撲通一下，癱跪在地上，心如死灰。

　　鄒元毅一臉自豪的走下臺階，攥著張潮的衣領把他從地上拉了起來。先幫他整理了一下扯開的領口，然后在他胸口重重地擂了一拳。

　　“好女婿！雖然今天失去了一個盟友，還白搭了一個調(diào)運司，但我是真特釀的開心！劍南啊，去西跨院，把我兩個老親家叫過來。我要好好的跟他們和幾杯。”

　　鄒婧走了過來，一言不發(fā)，只含情脈脈的枕在他的肩膀上。

　　張潮面無表情的看著冉冉升起的太陽，挨了揍找老爸，老爸慫了該找誰？難道真的就死不成了嗎？